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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龙套的自我修养-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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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这是虐还是爱的产物?

    我眨眨眼睛,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随口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你一个人?”

    她连忙欠身扶我,摇头道:“有个叫黎魂的长老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点点头,伸手去摸放在床边的衣裳。

    自散功以来,我手脚便一直使不上劲,现在又是刚醒身上没力,因此拉住上衣之后,却要稍顿一顿才能翻过手腕,将衣服披在身上。楚修竹见状,忙又捉着我手臂帮我将手伸进袖子里、仔仔细细地理顺衣襟,再替我将衣带系好,动作端得是行云流水一般熟练。

    我一愣,继而恍然。

    是了,我当年刚入青阳,成日被师父操练得如死狗一条时,她便是早晚这样帮我穿衣脱衣的。

    我轻轻叹一口气,稍缓了神色垂下手望着她:“你还好么?”

    楚修竹垂目沉默一会,深吸几口气忍住泪水,抓住我手低声疾道:“如期,跟我走!我们回中原,我立刻向武林盟说明你我身份,还你清白!”

    我转眼看一眼外头,伸手在她手心上歪歪扭扭地写道:“有救兵?”

    她看着我点点头。

    我想了想,道:“东方厉昨天让药堂主给我带话,叫我劝你留在魔教。”

    她一怔,然而片刻之后,仍是热切地将我望着。

    我沉默一会:“既然教主有命,我说不得也是要依令行事。然而空口白牙却也不能让人信服,不如请黎长老先去请示一下教主,可否让我带着师姐在附近转一转,看看埙山周围的景致。”

    黎魂立即隔着门笑答道:“教主早有吩咐,说是相信圣女晓得利害,不会做什么不计后果的事。但楚姑娘身子尚虚,为稳妥起见,我等还是贴身保护为妙。”

    楚修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我。

    我点点头,道:“那就有劳长老了。”

    说罢起身下床,楚修竹又帮我穿上出门的大毛衣裳,扶着我来到外头,帮着昆仑奴将我负在背上。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黎魂这才上前问我:“圣女是要带着楚姑娘去哪?”仿佛他与我从未有过什么过节一般。

    我懒得同他计较,因此只简略道:“白山城。”

    黎魂面色一僵,片刻后却仍是勉强笑着吩咐昆仑奴上路,竟是没有任何异议。

    我隐约猜出东方厉所打的算盘,不由微微冷笑。

    昆仑奴按照我的指示左拐右弯,最终在城中的一排牢房前停下。我先逐一查看一遍,方站在一处窗前向楚修竹招手:“师姐,过来看。”

    楚修走到我旁边,依言向窗内张望,待看清里头景象之后却突然花容失色,手抚胸口连退数步,神情既惊且怒。

    我不待她说话便重新拉着她爬上昆仑奴后背,指使二奴驮着我们飞速出城,依旧如我当日被时典带着那般,在城郊的小树林附近停下。

    我下地后,转头向黎魂道:“此地空旷,林木稀疏,长老可否容咱们独处片刻,好教我完成教主托付的任务?”

    黎魂负着手看我半晌,终于一招手,带着亲信们后退几丈,以我们为圆心围成一个大圆。

    我仗着身上皮毛保暖,索性拉着楚修竹坐在地上,轻声问她:“什么援军?”

    楚修竹抿了抿唇,低声道:“向……向靖声在魔教也安插了一些人,我前几日便收到个蜡丸,道说少阳师兄和尉迟翎正带人赶来接应我离开,向靖声亦有后手保我无恙。而且我昨日以死相挟,东方厉已是答应不阻拦于我了。”

    我垂眼望地,昨日灵光一现所生出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那么回去之后呢?你说要将你我身份公诸于众,还我清白,如何还法?且不论别人会不会当真相信我清白,众人又会怎样看待向靖声?他的未婚妻竟与魔教有着如此渊源,还在魔教盘桓了半月之久!你叫旁人怎能不取笑他头顶绿云遮罩,怀疑他与魔教暗度陈仓?”

    楚修竹一愣,半晌涨红了脸道:“……就算暂时不能昭告天下,我也会同向靖声、同武林盟的前辈们解释清楚。为避嫌计,我愿自囚于少林,直至魔教覆灭之日。而且……我一直以性命要挟,东方厉并未能得逞……若向靖声不信,我……”

    我摆摆手阻住她话头:“这事暂且放在一边。我先问师姐,方才可曾看清屋中场景?”

    楚修竹脸色变了几变,片刻后方低声道:“是魔教教众在活剥人皮。”又深吸一口气,面露愧色,“你要说的我都懂。魔教绝非善类,我钟情于东方厉,与道义相悖。我以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同魔教中人往来。”

    我不理她,只继续问道:“师姐记得被剥皮那人的眸色么?”

    楚修竹不明所以,想了想才回我:“是灰的。”

    我点点头:“灰眸是埙人的一大特征。朝廷明令,埙人为异种异类,见之不问缘由,一律当诛。白山城因为与埙山接近,抓到埙人比别处多些,便发明出种种玩乐虐待的方法来,剥皮,只是其中一项。”

    楚修竹茫然地望着我。

    我继续道:“此处魔教教众,据说有八成是埙人。”

    她微微动容:“你是指……方才我们看到的,是附近百姓在虐待魔教教众?”

    我淡淡看她一眼:“三年前,确是如此。但是白山城在两年前便已经被魔教扩做自家地盘。师姐方才所看到的,的确是烈堂弟子在埙人身上施用酷刑。”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不语。

    我淡淡一笑:“人人都会为自己所做的坏事辩护。诸多借口归根结底,不过是说自己遭受不公待遇,因此只能奋而反抗。自然,被逼上梁山之人从来不缺,只是上了梁山之后,这些人是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还是比当初压迫他们的人还要残暴数倍?师姐只要一直用此标准衡量,便不会被教中诡辩之士所惑。”

    楚修竹却满眼迷惑地望着我。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如今正邪两道针锋相对,一场武林浩劫在所难免。师姐既有牺牲小我、自囚于少林之意,不妨更进一步,效仿当年之西施貂蝉,为正道大义,留在魔教忍辱负重!”

    我话音刚落,楚修竹便倒吸一口凉气,陡然起身,震惊地望着我。

    我抬头看她一眼:“师姐请坐,听我说完。”

    楚修竹沉默片刻,却仍只是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将我望着。

    我脖子仰得难受,于是低头摆弄雪沫,轻声道:“师姐也看到了,我散功后的相貌和师姐有六七分相似,若再敷以脂粉,做出中了麻药的僵直模样,不难骗得尉迟等人将我当成师姐接回中原。如此,师姐便可用我的身份继续留在东方厉身边,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楚修竹闻言当即冷笑一声,退后一步盘膝坐下,大失所望地看着我道:“是我糊涂,仍一厢情愿地将你当做往日的如期看待,却原来,你早已变作另外一个人!”

    我讽刺地看她一眼:“我身陷魔教三年,顶着不属于我的身份,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为了活命装疯卖傻,受尽折磨,我又怎么可能还是三年前那个亲你近你、视你如姊的谢如期?——你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将你我身份大白于天下,难道真相大白之后,我不应该回归正道,你不是魔教妖女?如果两者皆是,那么你方才所说的,与我所提议的办法又有什么不同?”

    她眸中怒色褪尽,片刻后,渐渐有惶然之色涌上:“可是……咱们二人都能走得脱,你又何必兵行险招?魔教作恶多端,人人当得而诛之,我又岂能为虎作伥,与他们同流合污?我情愿自废武功、与青灯古佛为伴,替我爹爹赎罪。若还不够,便是将我性命拿去也是行的,然而教我与之俱黑,却是恕难从命!”

    她说到最后,便又恢复了铿锵之色。

    我沉默一会,缓缓将夏涵星的遗书背了一遍,道:“这是你生母的绝笔信,你之前身上戴的平安符就是拿信的线索。这两样东西如今应该都由东方厉收着,你若不信我所言,可以找他去讨来,自己看个明白。”

    托之前失明的福,我的记忆力尚可,那封绝笔信又曾是返来复去看了几遍的,因此其中词句都还记得。

    楚修竹沉默一会,仰头坚定道:“我母如此,我定也不会苟且偷生!失了气节!”

    我冷冷睨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我是夏幼仪之女,我娘当年被迫为你娘传功时,便已经怀了我,因此便动了胎气。我爹是当年的无相公子谢霜,为保我与我娘安危,以身作饵引开你爹,被你爹所杀,我娘最终难产而死。你爹为了混淆他人视线,在我八岁时,又派了教中的易容高手假扮我爹,设计让程铮带我回青阳。如是种种,只为了五年后那一日,他能顺理成章地带走我这个赝品,让你能够顶着名门正派之徒的名声,平安长大。”

    我用手指揩去脸上清泪:“你娘在你爹身边时,我爹娘尚能苟延残喘,守到我娘临盆。然而待你娘带你出走之后,你爹便逼死了我的爹娘。这便是你娘所坚持的独善其身!我们一家三口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吗?没有,一点都没有。若你娘能够稍微自私一些,始终伴在东方储左右,至少我现在还有我爹陪着我。……也许,魔教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楚修竹茫然地目视前方,眼泪一颗颗掉下,也不知听没听到我的话。

    我冷笑一声,继续道:“纵然你娘后来将你托付给韩荀,而后自杀以谢,又改变了什么?我仍是被我叔叔婶婶抚养长大,东方储仍是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娘自以为已经还清了债,却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至少,就一命换一命来说,她仍欠着我家一条人命!”

    我看着楚修竹:“而你,欠我十六年的平淡时光。”

    楚修竹闻言浑身一震,惊慌地看我一眼,又连忙低头,惭愧地嗫喁道:“我……”

    我不待她说完便再次开口:“你不单欠了我,还欠了向靖声,欠了整个正道。——不要说你没有想到,当日向靖声拼着两败俱伤也要重伤东方厉时,是你令他功亏一篑。前日匕首已经插进东方厉胸膛时,也是你没有再将其推进一寸,将东方厉毙于当场。”

    “东方厉是魔教教主,他两年前刚刚以雷霆手段将一众元老处死,换上新血,如今魔教才刚刚恢复些往日的模样,然而内部却仍然勾心斗角,纷争不断。若东方厉现下死了,魔教后继无人,必定群龙无首,分崩离析,再无与正道相抗之力。——但你却以一己之私,将天下武林拖到了必须再次开战的地步,你必须为将要无辜牺牲的正道同仁负责。留在东方厉身边,看住他,用你的道义和感情绑住他,帮正道打赢这一场仗!”

    楚修竹嘴唇翕动,神色茫然,想是突遭大变,有些懵了。

    我别开目光,起身道:“你回去之后不妨再想一想,应该何去何从。想清楚之后,就不要再感情用事。你已经在蜜罐里泡得太久了,长久以来,大概从没有人指责过你什么,总有人为你一肩承担,因此倒让你以为这世上处处是通途了。——气节这东西,不过是懦夫走投无路时,为自己扯的遮羞布罢了。你若是心中有愧,就别再麻烦别人。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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