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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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于街市旁的店家吆喝着自家的新货,小本利薄的贩子挑着货担和挎着竹篮的妇人较着价,嘴馋小童们拿着无意中拾到的一文钱兴高采烈地追着卖糖葫芦的老爹,邋里邋遢满身异味的乞丐沿街对路过抖着散发霉味的破碗……
与昔日为彰显武林地位而特意选址僻静却庄严的“侬月”不同,现在忘昔庄坐落在长安城东最最平凡却也最最热闹的东街口。那写着“忘昔”二字的朱漆大门简简单单,甚至有些寒颤地挤在一间米铺和一间稠缎庄之间。尽管那匾额写得那时是龙凤飞舞雄劲有力。但看着围在往昔庄大门外正拿着细竹竿着急地捅着飞上匾额的竹蜻蜓的邻家小童们;还有发现有人在捅招牌想开门骂个几句却不想被喜欢孩子的夫人教训着,最终反倒召来庄内小厮帮孩子们爬上屋檐去够那可笑的小儿玩具的忘昔庄总管(他也想直接给孩子银子让他们去买新的,但孩子们闹着只喜欢原来的那一个)……怎么看都只是一户平凡、普通,好说话的殷实人家。
“哥哥,你行吗?”站在“忘昔”匾额下的一群小孩子们对着颤颤微微小心翼翼地摸着房檐靠近匾额上的竹蜻蜓的可怜小厮叫着。
“唰啦!”这不叫还好,这一叫让小厮踩滑了几瓦片。就听一阵“乒乒乓乓!”墙根处多了一小跺碎瓦片。
和小童们站在一起的忘昔庄老总管白眉毛一挑,“5片上好的乌玉溢清瓦,总共20两零7吊钱。”
小厮哭丧着脸,心里一急又不小心踩碎了两枚,“总管……”
“三……”一旁的总管夫人眼角的鱼尾纹动了动,清了清嗓子。总管立刻就改了口,“一点小钱别放在心上。”总管夫人脸上的笑容非常满意。
历经千辛万苦,小厮总算抓到了那可笑又可恶的竹蜻蜓,几乎是泄忿地把它丢给墙下的孩童们。
哎呦!老天却在此时不给面子地挂起一阵风儿!竹蜻蜓在孩子们原本兴奋却慢慢失望的眼神中飞到了大街对面茶叶铺子的屋瓦上。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巧得可恶得正巧挂在大人都够不着的屋檐上。
所有的眼睛又看向还没从忘昔庄屋顶上下来的小厮。可怜的小厮看向总管,总管看向夫人,夫人看向孩子们……最后,小厮还是认命地一点点地慢慢挪到可以下屋顶的地方,继续去拿那可恶的玩具!
一直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幕,身穿斗篷的女子笑出了声,“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吧。”
这声音!总管夫人猛的一震,眼睛骤然睁大。
长斗篷上的刺绣是秀美古雅的含苞芙蕖,柔软的绒边让伸出斗篷的手更显细致晶莹。她对着停在一边米铺的一只小麻雀招了招手,那小鸟儿立刻扑腾着翅膀飞到茶铺屋檐上,用小嘴巴把那竹蜻蜓推了下来。动作间,露出斗篷下缘的如丝秀发银白如雪……
孩子们捡起心爱的玩具开开心心地跑了,独留她一人……
总管夫人,昔日的月娘几乎踉跄着奔到她跟前,掀开那厚重的斗篷帽,“……啊……小……”
皓如皎月的绝世的容颜啊,那一双醉人的星眸中是熟悉温柔的微笑,“月娘。”
“小,小姐,小姐!”老了,已经老去的月娘抱着面前的人儿。狂喜的感觉让她想哭,想喊:她的小姐回来了!她的听雪小姐回来了!
皇甫隆珏和常橼顺着街仍旧一路慢慢踱着步。其实以这两师徒的轻功(常老可是医武双绝的阎罗愁)从花神庙回长安城东的忘昔庄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但忘昔自从退出江湖后就开始有了个默守的规矩:不在外人面前显露昔日的江湖身份乃至武功。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是还是……没急事的话,消耗内力用轻功回家干嘛?
常橼不急着回庄:今天逢双,又是吉日。那个住西街爱看黄历摆摊的卖糕的汉子一定会把他家的枣桃憧鸯糕摆出来卖。今天一定要多买些,下一次的吉日可要到下个月啊。
隆珏不急着回庄:帐房里那码放得比人还高的帐本不需要他操心,毕竟庄里养着的21个帐房先生不是摆着看的;只是娘最近的心情不好。慢慢走,也许能在路上能看到能让娘高兴的东西,带些回去。
自家师傅像馋醉的小童般在一堆卖糖果零嘴的小铺前流连,在知道那卖“枣桃憧鸯糕”的今天正巧回老家时一路不满地嘟嘟哝哝,但在看到卖桂花糖炒栗子的时又笑逐颜开……
“一斤?呦!还真巧,我这最后一锅正巧一斤!老人家,您给孙子们买啊……啊?自己吃?不是我说啊,您这把岁数了,这一斤栗子……您这肠胃受得了么?”炒栗子的大嫂好心劝道。
“我自己就是大夫。”丢下银子,夺过装着热呼呼的栗子纸袋,迫不及待地剥一个丢进嘴里:又香、又酥,又甜!呼呼!好烫!好烫!
隆珏对炒栗子的大嫂子投来的怀疑目光无奈苦笑:摊上这么个师傅,他丢人也真丢惯了。
“刚才那个的那位婆婆明明说忘昔庄往前直走,再往右拐个弯直走,看到一个饭庄子后再往左拐,看到一条很热闹的街后再……”
嗯?找忘昔庄的?一边隐隐传来的声音引起了隆珏的注意。但这个路线怎么听都是去……
“刚才那老女人是个老鸨。”呵呵,如果真顺着那路线就是长安花街上最赋盛名的青楼红阁。
“……”
“她身上的香味又俗气又刺鼻;在对你说路线的时候,那语气中是常年习惯后改不掉的嗲声嗲气,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抖(兴奋的)。那看你的眼神,就像拉尔夫看到了三分熟的牛排。”
“我知道了……还是你来问路吧。”
皇甫隆珏克制着笑意有礼地上前,“请问两位是要到忘昔庄么?”
闻声回头的异色发少年和发上系着小铃儿的少女都带着街上寻常的面谱面具无法看清容貌。两人举止亲密,就像寻常的乘着花神祭出来私会的小情侣。但隆珏发现:自己在打量他们时,少年不着痕迹的把那女孩护在身后,动作间散发出的气息没有情侣间的浓腻,而更像一个爱操心的兄长。
兄妹。隆珏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把握。
隔着面具,有着一头奇异的墨绿发丝的少年的眼睛也打量着隆珏,“你是忘昔庄的?”随意放在身侧的双手,指间能发现浅色的功茧;一身绣琉璃丝的劲装长袍勾勒出常年练武才能铸就的修长矫健的身姿。吐息均匀,下盘稳健,举手投足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贵气与优雅。这样优秀的少年给人的感觉理应是悦目的,可这少年的气息却给人一种剧烈的压迫感:就像某种高傲迅捷的夜行猛兽给人感觉。
墨绿发丝?记忆中好像只有一个人也拥有这种颜色的头发……不,他在无思乱想些什么?
“在下皇甫隆珏,忘昔庄正是舍下。”
少年身边的那个女孩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柔软的黑色秀发长可过膝,发梢却打着一些俏皮的小卷儿。一身清丽的蓝,裙边与袖缘淡淡的印染着水色的菖蒲。露在袖口外的小手指白皙柔嫩,甲面泛着自然可爱的淡淡的粉红。看不到她藏在面具后的小脸,但那一双闪动着清泉般纯净光泽眼眸似曾相识。
她也好奇的打量皇甫隆珏……
青涩稚嫩的气息并不能掩饰双眼的美丽与璀璨。这一双眼睛啊,足可让诸天繁星都失了颜色……
“皇甫隆珏?皇甫岳人和凤心玫的儿子?”被拉回神的皇甫隆珏正奇怪着他的口气怎么似乎对自家如此熟捻。少年的手指微握!迅猛如兽的扣向隆珏的咽喉!
运起轻功向后一避,皇甫隆珏惊恼少年莫名突袭的同时更惊惧于他的身法:试探,他只是在试探自己。手虽是扣向要害,但速度和力度都控制得很完美,唯有袭上咽喉的掌风告诉他如果这个少年来真的……刚才的那一瞬,自己绝躲不开!
自己是谁?皇甫隆珏。继承了昔日叱咤武林的“侬月” 今天的忘昔庄所有绝学的少庄主,闻名江湖的阎罗愁常橼的关门弟子。
“乾坤步。”少年平静的报出他所用的独门轻功的名字,那语气就像店家小二报菜名,“非常抱歉,出门前家父再三叮嘱你们这里‘江湖险恶’,如果遇到‘昔日故人’一定要试探一番确定无误后才能自报身家。”
小小的骚动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普通百姓看不懂江湖绝学的奥妙自然也就当这里是故人重逢在街边闲聊,而真正有心的江湖人士却注意到了那个少年……
常橼丢掉一个剥空的栗子壳,笑咪咪地和那少年说话,顺便侧身遮挡住从街边投来的江湖人士的目光,“小子好俊的身手,师承何处呀?”问这话,老头子自己都觉得荒谬,但他不得不问:这身法怎么看都是十多年前被凤心扬灭的幽冥鬼府的轻功魅魑眩天。那指爪:活了大把年纪,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没等少年开口,那小姑娘探着小脑袋嗅了嗅常老手里的袋子,“桂花糖炒栗子?”再看看沾在常老白胡子上的饴糖浆, “常橼,常爷爷是吗?”
常橼一愣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皇甫隆珏。
少年摘下面具,露出冷俊异常的面庞,“我叫‘荇’,她叫‘星’,我们的母亲是听雪。”
第六十四章
今日的长安注定不平静。
匆匆归庄的庄主皇甫岳人一迈进忘昔庄就挥手免了看门小厮的礼,“夫人呢?”心玫给他的消息不清不楚,只说庄中有急事速归。
“夫人、老夫人和老庄主都在后花园会客。”
“会客?会什么客?”什么样的客人能把早已不谙世事的爹都惊动?
“是一位小姐……不,夫人。”为皇甫岳人领路的小厮双目迷醉,一脸的醺然。
正说着话,花园已经近在眼前。待下人一项宽厚的皇甫岳人没有计较小厮那副心不在焉大发白日梦的样子,吩咐他再准备些茶点后踏进了花园。
如同长安的一些富裕世族一样,忘昔庄的后花园内也喂饲着一些仙鹤。天色已近黄昏,平日里这个时候鹤儿们早已避入湖畔的鹤舍中,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远远的就听见群鹤振翅,清越长唳的声音。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心玫,爹,娘还有一名女子的笑声……
“你真的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年轻。瞧瞧我眼角细纹,就跟这裂开的千层糕似的。”心玫的声音?
“有那么夸张?我倒要瞧瞧了。嗯,好像是有一点了呦。一条,二条,三条,四条……呵呵!不逗你了,其实一点也看不出。”这个声音?!这这么可能?!
皇甫岳人不敢置信地快步走到湖畔的知语亭,几只胆小的仙鹤被突然而至的他惊起。透过飘落的雪白的鹤羽,他看清了那个坐在亭中正与颜嫣然漫谈的人儿……
银白的华发如水般流淌在她的身侧,不见衰老只见青春的晶莹肌肤仿佛透着水晶与温玉的光泽,含笑的双目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到来而露出一点惊讶。但很快的,珊瑚般润泽的红唇唇角微微弯起。
“大哥,好久不见。”柔美的声音亦如当年,如同她不曾改变的容颜。
“听雪?”皇甫岳人此刻的神情让凤心玫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
轻狂不再的皇甫岳人很快调试好了自己的情绪,就像见到一个久违的稀客一样坐在知语亭的石桌边,“这么多年,你都到哪去了?”见桌上有茶壶就为自己斟上了一杯,可刚沾唇就皱起了眉头。
凤心玫和听雪相视一笑,心玫笑着推了一个蜜罐到丈夫面前,“你忘了,那是听雪最常喝的金橘茶,得加蜜的。”
一边的皇甫卓默默的把他面前的茶壶推了过来。皇甫岳人点了个头,为自己倒上了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