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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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刻意,在夜晚的长街之上,借助风声和宫墙的回声,只需用唱戏的小嗓儿去呼唤,便宛如女鬼一般凄厉。
梅影虽心生惧意,但是却不会就此胆怯,她提着铃铛昂首而立:“我不管你是谁,更不在乎你说什么冤枉。你既是因贵妃娘娘而死,你便是该死!你若安分守己,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这种人活着没能力自保,偏又自不量力;死后还不早早去投胎托生,躲在宫里装神弄鬼,足见你胆小懦弱,我梅影又有何惧!”
梅影的嗓音坚定有力,在长街里掷地有声,连方静言也颇感意外,不由得皱眉。
如此行过了日精门,周遭的哭声和笑声渐渐消逝,梅影缓了口气,以为危机已过。
却就在此时,前方幽暗处忽地影影绰绰出现了个人影。
是个内监的打扮,绿蟒袍,乌纱高冠,怀抱廛尾。静静而立,幽幽望来。
在宫里见着内监服色的人,自然最是常见,梅影本不害怕。可是奈何那人影影绰绰,身子似在空中飘浮一般。
梅影便一声断喝:“又是谁敢装神弄鬼!”
那影影绰绰的内监轻轻笑了:“梅影你来了?我等的你好苦。”
这话说得极不寻常,梅影心下便是一个趔趄。她不由得声息也颤抖了,遥遥问:“你,你是谁?”
那幻影里的人一声苦笑:“果然,你只顾着与他的喜事,便将我全都忘了。梅影,我刚走了多久而已?”
梅影心下轰然一声,她死死攥紧铃铛,声音喑哑:“……难道,你,你竟然是长贵?”
那幻影痴痴凝望:“梅影,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么?还是,如我所愿,你实则并未全然将我忘了?”
梅影狠狠一晃头,说不住怎地,晃头之际便有两颗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梅影道:“长贵,你走吧。你说过你并不甘心这辈子的命,你便别再留恋尘世。你早早去投胎托生,早早去过你想要的人生。这宫墙之内本是你的伤心地,你不该久留。”
长贵幽幽望过来:“我为何明明痛恨这宫墙内的世界,可是却还是舍不得走?——梅影,难道你也不明白?”
他仿佛喑哑一笑:“你要与他办喜事了呢,你说我如何能不来道喜?”
梅影再也忍不住,忽地蹲下,抱住膝盖,呜呜哭了出来。
幻影温柔笑着,朝她缓缓走近:“梅影,听听你的哭声,
tang实则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欢喜,是不是?即便已经要与他对食,可是你心下却还是没底,是不是?”
梅影抬头呆呆望向那幻影。
幻影便柔柔道:“……梅影,这世上还是我最懂你,最在乎你。我来接你了,随我走吧。”
那幻影便飘飘忽忽,越来越近。
一阵冷风倏地吹来,梅影狠狠甩头,猛地清醒过来。她急忙站起,厉声呵斥:“我不管你是谁,长贵或者是装神弄鬼的谁!你走开,我绝不会跟你走,更不会被你吓着!”
那幻影面上的神色便陡然一变,从之前的温柔徐徐,变作疾言厉色。他越走越近,风声便越逼越紧。他低吼:“梅影,枉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利用了我的情,害了我!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呵呵,呵……梅影,我是被藏花剥了皮啊!他剥下我的皮时,我还未死,他割在我身上的每一道,我都能感受到!”
随着越来越近,那内监身上的衣裳忽然不见。隐约的光晕里,那人满身鲜血,血肉模糊……
梅影吓得尖叫起来,拔腿想要逃跑,却没想到鞋子宛如灌铅,直钉在地面上,再也挪动不得!
梅影情急之下便扭头朝方静言呼救:“救我,救救我!”
方静言也不知前方那幻影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是亲自参与了长贵之死的,于是他自己也当真被吓着了,生怕“长贵”找梅影算完了账,便也不放过他。
方静言还哪里顾得上梅影,自己丢了灯笼,扭头就跑。
梅影见唯一的倚仗竟然独自逃生而去,而眼前血肉模糊的“长贵”却越走越近……而她却无论如何使力,竟然都拔不起脚来……
梅影只觉头皮一紧,眼前便是一黑。
。
就在梅影终于打熬不住,行将瘫倒之际,长街暗影里却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小小身影。脚步不算快,甚至有些笨拙,却准确地奔过去一把拎起方静言惊慌之下丢了的灯笼。
那灯笼因翻到,烛火便舔上了灯罩,于是整个灯笼迅速变成一支燃烧的大火把。
红光跳跃里,只见那人仿佛微微一笑,继而甩起膀子,将那大火把抡圆了,猛地掷向“长贵”去!
而随着那大火把的火影,那小身子快步窜到梅影身旁,将自己的肩膀垫上去,擎住了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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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那大火把落下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惊呼。随之那边便忽地都暗灭下去,长街里的夜风却带来燃烧的气息。
而梅影被这么一撞,猛地清醒过来,惊慌去望:“谁?!”
只听得银铃般的一声:“梅姑娘别怕,是我。”
梅影忙抓起歪倒的灯笼,凑近去看。一张清丽容颜宛如明月出云,照亮她的眼睛。
梅影惊道:“兰公子,怎么是你?!”
。
兰芽一笑,没急着解释,只将手里的一双鞋放在地下,扶着梅影的手道:“别怕。不是鬼打墙,不过是鞋底被刷上了鱼骨胶。别使蛮力拔那双鞋了,只抽出脚来,换上这双鞋吧。”
梅影一愕,便连忙脱鞋,抽出脚来。
灯影摇曳,隐隐照亮梅影那一双金莲。玉勾弯弯,精巧别致。
兰芽不由得紧盯住瞧,心下一时说不清是酸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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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以心换心
云开月出,月光如水倾泻而下,洗濯着梅影那双金莲。
兰芽瞧着,心事一时翻涌。
她不后悔从小不肯缠足,到如今依旧是一双天足。也唯因如此,她扮男装才方便行走天下,否则早因双脚不良于行而漏了馅儿。
可是——可是既然这天下的女子都流行缠足,便都是因为男子喜欢。听说过有男子夜晚都握着金莲才睡的……
她便忍不住心酸地想象一下:说不定——说不定司夜染待得见到梅影的这对金莲,定然也会十分喜欢的吧颥?
女子的脚都是顶顶的隐秘,梅影被兰芽这么盯着,便觉得不自在,忍不住回头瞪来:“你瞧什么!”
兰芽急忙收了目光,尴尬一笑:“姑娘忘了?我也是女子。不算唐突。贰”
梅影却还是手忙脚乱,将鞋子赶紧换好,起身方长舒一口气:“既然同为女子,你何必还盯着我看?”
兰芽按下一声叹息,道:“我是天足。多少有些羡慕姑娘的金莲一弯。”
梅影忍不住嘀咕一声:“既是天足,难道六哥真的将你当成男宠?”
兰芽没恼,倒觉得有趣,便也扑哧儿一声笑了。
梅影惊魂甫定,前后又望了望长街两端,问道:“你怎么来了?”
兰芽指了指乾清宫高高的庑顶,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腰牌:“姑娘忘了,我本是乾清宫的奉御。这是在乾清宫外,出了动静,我自然不能不管。”
梅影便问:“方才那鬼……你可瞧见了?”
兰芽自然瞧见了,而且瞧得真真儿的:
先前那又哭又笑的女声,是方静言捣的鬼。他借着距离,利用宫墙的回声,以及夜晚的风声,便捏着嗓子,用类似唱戏的小嗓儿模仿出又尖又细的女声来,在这空旷夜里便格外尖利。
只是此间会涉及到唱戏的唱腔……难免会叫梅影直接想到凉芳去。为了凉芳,兰芽此刻不便说破。
她便只指着方才“长贵”的方向道:“瞧见了。不过是装神弄鬼,你别当真。”
她边说,边引着梅影走过去。可是梅影方才当真是被吓坏了,心下余悸尚存,于是迟疑着不敢跟上去。
兰芽瞧见了,便回身一把抓住梅影的手,领着梅影朝前走。
梅影十分尴尬,不由得想要挣脱开,便喝道:“你身上有功夫么?”
兰芽摇头一笑:“没有。非但没有,甚至若论身量和力道,我还比不上梅姑娘你。”
梅影斥道:“那你就敢这么拖着我朝前去?万一,万一……”
兰芽便接续下去:“万一那真的是长贵的魂灵,该怎么办,对不对?”
梅影战战兢兢点头,指尖已是冰凉。
兰芽便道:“你瞧,那恶人就是捉准了你此时心绪。长贵对你有情,你对他的死推波助澜,所以你心下实则隐有愧疚,更有恐惧。于是你一见到隐约的内监人影,听他说他是长贵,你便在愧疚与恐惧之下,信以为真。”
梅影瞪圆睁双眼:“你的意思是,那根本就不是长贵。而是有人利用我的心结来吓我?”
“正是。”
兰芽说着,已是悄然将梅影带到了方才“长贵”的所在。
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重的燃烧后的气息。兰芽弓腰,从地上捞起一把什么来,搁在梅影掌心。
梅影吓得一颤,借着灯笼待得看清了,原来是一把烧焦了的黑灰。梅影便一皱眉,细细凑近闻了,惊问:“仿佛是——纱线?”
兰芽拍拍掌:“没错。在烧尽之前,它就是一席普通的纱帐。有人在纱帐后头点了火,火与纱帐中间站了个身穿内监服色的人。火光将人影印在纱帐上,纱帐网眼略大,于是将那影子又透漏到了夜色中。于是隔着足够的距离,从你的位瞧过去,便是影影绰绰的身影。不似实体,仿佛倒像是飘浮在夜色中一般。”
梅影心下一震:“你早就看出来了,于是你才将那灯笼掷过去,烧了那纱帐,自然便也戳穿了那人的障眼法?”
兰芽咯咯一笑:“正是。”
梅影不由得正视兰芽一眼,也只能说:“你倒聪明!”说罢依旧黏在地上的鞋问:“那鞋又是怎了?”
兰芽伸手将腰间的铁牌摘下,凑到鞋底处去切割。费了些力,半晌才给割起来,拿到梅影眼前来。
梅影却先是盯着兰芽手中的铁牌,低低一声惊呼:“你好大的胆子!宫中绝不准私带铁器,你竟然将腰牌的边缘磨尖了,当成刀刃来使!倘若被发现,你的脑袋不要了?”
兰芽急忙竖起手指:“嘘……”继而慧黠一笑:“谁让这铁牌是前寝宫的腰牌呢,寻常人也不敢检视。梅姑娘你也知道宫中险恶,我留着这心眼儿也不过只是为了防身,又不害人。”
梅影便也咬住了唇,望向兰芽的目光里,不觉多了几丝敬佩之色。
兰芽倒没留意,只专心去翻动那鞋底,指示给梅影
tang看:“你瞧,鞋底上先刷了鱼骨胶,继而在上头覆了炭灰。便是计算好你行走的距离——这原也不难:乾清宫跟外的四合长街,长度都是固定的。”
“待得你走过了预算的距离,这层炭灰便被磨掉了,露出里头的鱼骨胶来。鱼骨胶原本是冷的,也不会粘黏,你在行走当中也未必会多加留意;但是随着你的脚步,胶面与地面摩擦,渐渐生热,热便将胶面融化……于是当你在那固定一点站立过久,胶便自然将你粘在了地上。”
兰芽眯眼望向“长贵”的那个方向:“而彼时你全副精神都被‘长贵’吓到,等到再拔腿想逃,已然动不了地方。你不会去怀疑鞋底,你只会想当然认定,这是鬼打墙——从而,你便更相信前方挡住你的事真的鬼,真的长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