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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4章

一世富贵-第9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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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用和三人翻身上马,军乐齐鸣,旌旗招展,数千铁骑排成军阵,随在三帅身后向西行去。此次郊迎,是徐平在外拜相和大将军班师回朝,几件事情合在一起。这些礼节数十年间都是存而不用,具体细节模糊不清,随在一边赞礼的礼官们不知道翻烂了多少古籍。
  前行数里,两军遥遥看见。新任御前忠佐马步军都军头张茂实上前唱诺,李用和命其上前问讯。大军戍还,当由引见司上前晓谕进止之节。
  张茂实带了三司两个甲士上前,看见前面明镐一身铁甲行来,一起叉手唱诺。
  行礼如仪,张茂实口诵进京面君之礼,明镐一一作答。这都是仪式,不可能到这个时候才让一千铁骑进京怎么做,来之前礼官已经排练过许多遍了。
  诸事完毕,京城禁军前引,陇右铁骑随后,一起向着前方郊迎的百官行去。
  转过身来,看着前方的一轮红日,李用和感慨万千。徐平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由自己来迎这位班师回朝的大将军。徐平此次回朝,跟上次从邕州回来完全不同了,朝中再没有一个大臣会压得住他,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太阳升起来,站在野地里的百官身上才有些暖过来。在天气最冷的时候,天不亮就到这里站着,滋味实在不好受。不过大家心里没有怨言,徐平灭党项,败契丹,回京当得起这样的礼遇。没有这样的礼遇,百官反而会感同身受,觉得不舒服。徐平很够意思,没有在路上走一天,让大家在这里等一天,大清早就到了,少受了多少罪。
  到了地方,李用和带着李昭亮、郭承祐上前向李迪和吕夷简唱诺,复命,各自带着本部铁骑分列大道两旁。京城禁军让开道路,陇右一千铁骑才簇拥着徐平出现在百官眼里。
  同样是铁骑,陇右军并不如京城禁军那样鲜亮耀眼,暗沉之中带着凛然杀气。这是真正的百战之精锐,他们的军威是从血肉中趟出来的,不是用钱堆出来的。选出来的京城禁军精锐不是做样的军队,他们一样军纪严整,阵列分明,但跟陇右军比起来,总是差了一点什么。或许只是士卒的一个小动作,一点小表情的不同,就是让人觉得不一样。被棍棒训出来的纪律,跟陇右这种从灵魂延伸出来的纪律,大军之中表现极是明显。
  李迪对身边的吕夷简道:“惟有如此大军,才当得起非常之战功!”
  说完,两人一起带着百官迎上前去。
  徐平催马上前,翻身落马,叉手唱诺:“末将徐平,拜见宰相、枢密太尉!”
  李迪的身子猛地一振,把身上的寒意振去,上前回礼:“党项叛国,天下震动。都护西征伐不臣,统大军历血战,斩昊贼小丑,以儆四方!收复境土,抚绥百姓,功在天下,载之典籍!今班师,吾为元台,率百官迎都护于十里之亭,隆以礼,以谢都护!”
  说完,旁边礼官捧金盘进酒,徐平取杯。李迪和吕夷简一起举杯:“为都护寿!”
  徐平道不敢,举起金杯,仰头一饮而尽。再三,才撤了金盘下去。
  抬起头,徐平看着前方一轮红日趴在开封城头,映出万道霞光。霞光之中,百官一起行礼,高声唱赞,徐平不由心胸激荡。这天下除了赵祯,只有自己有如此荣耀了,真地是可以吹一辈子。多年前献俘,自己从南薰门到宣德门城楼,此次走西门,同样是要宣德门前去,去向赵祯报捷,接受封赐。
  突然间想起来,如果以后有机会,自己像今天一样同,把开封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部走遍,不知道是一番什么景象。真做出了这种事情,不知后世会如何议论。
  一切行礼如仪,军乐起来,众人一起上马,向着十里外的开封城而去。
  前方的新郑门外,金明池旁,八大王赵元俨代表赵祯,再次向徐平献酒以迎。百官中官位较低,不太重要的官员,便在这里及对面的琼林苑饮宴。此次凡在开封城中的所有官员全部都出来了,包括那些赋闲的勋贵宗室,人数太多,宣德门太过拥挤,便就在这里另设了一处分会场。不止是官员,城中的耆老之类,也都被请了出来,一起赐御酒。
  行礼如仪,饮罢,赵元俨对徐平道:“十数年前,你还是个娃娃,我便看你不凡。如今出将入相,为朝廷立下多勋劳。本朝立国以来,今日军功谁人可比!”
  徐平忙行礼谢过。八大王的身份太过特殊,跟一般的宗室亲王不可比。从太宗时让宰相班亲王之前,皇室的亲王再是尊贵,宰相也不会放在眼里。赵元俨不一样,他是特旨上朝时班位在宰相前的,说的话赵祯不敢置之不理,还真不能让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什么早就看出来不凡之类的,是老头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徐平为官十几年,还真没有靠他帮过。有自己的奋斗,有其他人的提携,却没有受过他的恩惠。


第5章 家的味道
  徐平缩在交椅里,身边放着火炉,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身心俱疲。
  书郎坐在一边,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平,有些亲近,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走的时候书郎还在襁褓之中,等到回来,已经能跑能跳了。徐平回来之前,书郎想过无法次自己的阿爹是个什么样子,甚至在心里描了一个样子出来,坚定地认为那就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样子。高高大大,威猛无比,才当得起统数十万军,决胜于边疆的大将身份。等到回来见了,却只是平平无奇,一点也不似他心中想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的阿爹,失望倒是不失望,只是想不出来这个样子,怎么能统大军。昨天徐平回来的时候,由妈妈秀秀抱着站在御街旁酒楼的窗前,看着徐平铁骑护卫,由百官迎进城来,煞是威风。等到他被家人抱到宣德门城楼,徐平卸下甲来,过来抱他时,却再没有大军簇拥的神气。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让他觉得甚是神奇。
  徐平抬起头,看见书郎一直盯着自己看,向他笑了笑。做官游宦天下,就是这样,见惯了离别相聚。前世还觉得古人诗词里无数的离别,有些矫情,等到自己也如此了,才知道离别相聚就是生活。徐平还算好了,在京城里有一个家,小门小户,到边疆为官不能带家眷时,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大多数官员,连他这个条件都没有,四海为家,只有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才在某地租一个房子,家人在那里等待下一次的相聚。直到身老病死,才会在一个地方安下家来,子孙后人在那里生存繁衍。
  不管是大门小户,漂泊是这个时代官员的常态。家里人口少自不必说,当然是携家眷四处为官,出自高大门大户人口众多的也是如此。宋朝官员的待遇好,俸禄高,但这些待遇只及官员自身,俸禄虽高,隐性的福利却少。虽然有官户,但免税赋免差役是有名额数量限制的。乡村赋税差役都是本于田产,一品免一百顷,依次降低到九品免十顷。十顷就是五口之家的自耕农,有成年兄弟留在家里就不划算。徐平现在从二品,乡村田产免九十顷赋役,对他白沙镇的庄子来说只占极小一部分,那里的田产现在都是要交税的。
  乡村的田产其实对官员的吸引力不大,宋朝的地价也一直不高,对徐平这是好事。把民间的资金从农村逼出来,投到城市的工商业中去,对社会来说更加高效。
  突然觉得有人拉自己,低下头才看见书郎靠过来,拉着自己的衣袍怯生生地问道:“阿爹,你在想什么?”
  徐平笑道:“没想什么,一时出神罢了。你冷不冷?来,我抱着你。”
  一边说着,一边把书郎抱起,搂在自己的怀里。书郎有些害羞,埋头在徐平肩头。
  昨天全城欢庆,迎西北徐平都护回京,闹了一天。徐平晚上回到城外府里,向爹妈问安,跟林素娘叙离别之情。今天入宫向皇上谢恩,便过来看秀秀和书郎。
  拜相按例皇帝都有丰厚的赏赐,一般约值四五千贯,徐平身份不同,赵祯给了约七千贯的各种财货宝物。加上因为西北胜利,郭皇后赐宰执各三百两黄金及其他宝物,徐平给了执笔写自己拜相制词的丁度一千贯,各种各样的利是近百贯,剩下的都给秀秀做家用。
  家里的产业都是林素娘管着,秀秀这里每月给钱,额外收入就是徐平的赏赐了。她是小门小户,自己会过日子,倒是够用,当然比不得城外府里富贵奢华就是了。徐正和张三娘心疼孙子,时不时会给书郎置办各种东西,送玩的吃的。
  拜宰执赏的三五千贯钱徐平不看在眼里,对其他宰相来说可是大笔收入。大中祥符年间王旦荐李宗谔为参政,因为李家穷,常从王旦家里借钱。王钦若就密奏,说是王旦荐李宗谔,是指望着他当上参政,获得赏赐后还自己的钱,真宗竟因此不用李宗谔。
  秀秀过来,端了几样水果放在桌子上,无非是梨子、柑桔之类易于保存的,还有一盘肉干,让书郎过去拿着吃。书郎抓了一条肉干在手里,咬在嘴里使劲拽,看着徐平。
  实在惭愧,西北那个地方,没什么小孩爱吃的好物带回来。当年从岭南回京,好坏是带了不少稀罕物,盼盼喜欢了近一个月。安安和书郎、秩郎就没这个福气,只好撕肉干。
  笑着把书郎手里的肉干拿过来,秀秀撕成一丝一丝,再给他慢慢吃。一边撕着,秀秀问徐平:“看你这两日累得不轻,没精打采的。本来大将军回朝,多么威风的事!”
  徐平摇头叹气:“威风是看在人眼里,拜过了皇帝拜宰相,拜过了宰相受群臣贺,这两天我礼都不知道行了几千个,怎么会不累?撑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了不起!”
  秀秀只是笑,喂着书郎吃东西。书郎吃不下去了,才抱他在腿上,看着徐平。
  徐平坐了一会,还是觉得精神不好,不由自主地又缩回到了交椅里。秀秀道:“仪礼不是都行罢了么,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明日到了皇城,就是宰相了。”
  徐平道:“宰相,你以为做起来那么容易吗?明日到政事堂接了印,送李相公出京到西北去,十之八九圣上要招对的。宰相以大道佐君王,不是从前可比,我这里正仔细思量。”
  秀秀道:“什么大道小道,不都是帮着皇帝做事情。我看以前的相公们,过了晌午早早就回第了,不似你在三司的时候,常常要背着落日回来。不管怎么说,总是比以前轻松。”
  徐平看着秀秀,过了一会,展颜笑道:“如你说的,委实是不会再那样起早贪黑,毕竟宰相不理庶务。不过呢,怎么样都要过了明日的这一关。此次招对不比以往,我是新宰相上任,圣上必然咨以治国大道。答得好了,合圣上心意,这一任宰相便有作为。若是一个答不好,就只能是备位而已。这宰相当着,就没大意思了。”
  秀秀吓了一跳,抱着书郎向前探身子对徐平道:“那你可要小心作答,不要让皇上失望才好。话说皇上是李家阿叔的亲外甥,与我们家总是有些交情在,与你少年相识的,不会过于难为的吧?一般人做宰相,也没见过于难为,我们是自己人,总还要顾些颜面。”
  徐平哈哈大笑,连连摇头,心情好了很多。
  自从收郡县之权,实现了空前的中央集权以来,宋朝的皇帝和宰相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君权和相权有矛盾,但更多的是合作。皇帝要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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