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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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为官不许带家眷,相应的对官员的私生活就管得不那么严,武将干脆就放任自流了,田绍忠也才会有这种想法。
可对徐平来说,顶头上司王惟正昨晚才警告过他,自己也确实对怜香没什么意思,怎么也接受不了田知州的这番好意。
田绍忠见徐平执意不允,不由问道:“你既然无意,昨晚的新词怎么又是花前月下又是两心同,还有惹春风什么的。我是个粗人,也听出来这分明是对人家姑娘有了意思,今天怎么就翻脸不认?”
徐平苦笑:“田知州,那是湖州进士张子野作的,京城里正在传唱,我不过背了传到桂州而已。我哪里知道张子野对哪个姐儿动了情?”
田绍忠想了一下:“原来是张子野对哪个小姐动情吗?这个张子野是什么人?他们难道作首新词就动情一回?”
“张子野名张先,与柳三变同是现在最流行的词人,这些调调,不都是在青楼妓馆里作的?情啊爱的,哪里能够当真!”
徐平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些婉约词名家都是风流才子了,天天混在女人堆里,地位比后世的男名星高得多,混在一起的女妓地位又比后世的女明星差十万八千里,还不天天被像宝贝一样捧着?
田绍忠道:“柳三变也我听过,桂州也常听到他的新词,这个张子野能够与他齐名,想来也是个才子了。算了,徐通判既然无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我已经安排了怜香和几个女妓去邕州三个月,徐通判自己处理吧。”
教坊司是归知州管的,他不好插手,只能接受。
两人又聊几句,田绍忠起身告辞。
徐平把田绍忠送到驿馆门口,田绍忠正要上马,忽然回过头对徐平道:“你再想想,这个年纪一个人过很辛苦的!”
徐平只是苦笑着摇头,看着田绍忠上马把他送走。
广南西路的武臣知州大多都是诸司正副使,比如田绍忠是如京使,宜州知州冯伸己是礼宾使,邕州知州曹克明是文思使,阶次由高到底的顺序是曹克明、田绍忠、冯伸己。看起来差了好几级,其实都是正七品,副使为从七品。
徐平的本官是将作监丞,从八品,比他们低了一品半。但文官从地位上就比武官高,而且升得快,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更不用说徐平有进士出身是超阶转,用不了几年就到他们头顶上面去了。所以田绍忠等人并不因为自己官大阶高就瞧不上徐平,大家基本都是平等交往。
送走了田绍忠,徐平回到房里。
秀秀和高大全两个正坐在桌边,桌上一盆马蹄一盆密桔,两个人正吃得不亦悦乎。见到徐平进来,秀秀吸吸手指道:“送走田知州了吗?官人,你快过来尝尝,这桔子真甜!还有这种马蹄,又脆又好吃!”
徐平笑道:“就知道吃!原来你还是个吃货!”
秀秀摇着头道:“好吃的东西谁不想吃!岭南真好,到了腊月了天气还不冷,一年到头都有好吃的!”
“到了夏天的时候我看你哭!”
说完,徐平扭头出了厅房。没想到田绍忠思想这么不健康,秀秀才多大的一个小女孩?他竟然敢往那方面想,说是什么还是处子。不过说起来秀秀也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代还真有不少人下得去手。
来岭南为官,由于不能带家属,还真有不少人带着婢女上任,或者到任之后买个婢女伺候,个中意味自是不用说。张詠知益州的时候孤身一人上任,搞得属下的官员浑身不自在,生怕他严抓私生活,后来就是买了一个小婢跟在身边平息了属下的猜疑。
也正是这种制度,造成风流的官员到了一地为官便买不少侍妾,离任的时候或者送人或者卖出去,到了一个地方再买。说是侍妾,其实都是婢女,官员是不能在属下娶妻妾的。哦,好像苏东坡就好这一口,果然是风流才子。
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徐平直觉得神清气爽。冬天的岭南还是不错的,并不比在中原更难过。
路上徐平也曾收到家信,无非是报个平安。意外的是还收到了桑怿的一封信,十月的时候他由于捕盗有功,被奏补为卫南县尉,也算有了个官身。自徐平进士及第,两人便似有了一层隔膜,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他现在有了官身,一下开朗了许多,从信里徐平就能够感觉到他的喜悦。
“敢问官人可是徐通判?”
正在徐平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传来问话声。
转过身,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行礼,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官袍,显得风尘仆仆。看这人的年纪也不大,脸上却满是皱纹,头上还有丝丝白发,竟是久历风霜。不远处站着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有些瘦削,背对着两人。
“不错,在下正是。”
听见回答,那人又躬身行礼:“下官段方,汝州防御推官,原先在昭州任司理参军,新近除了如和县令,正在通判属下,真是好巧。”
徐平点点头:“原来是段县令,到厅里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理着这位段县令的身份。宋初官制复杂,本官和差遣分离,常让人糊涂。但京朝官再复杂,终究还是有章可循,只要稍微了解一些的,不致于把本官和差遣搞混。低阶选人可就不同了,本官和差遣完全搞到一起,就连流内铨的专员也搞不明白。
这位段方县令的本官是汝州防御推官,属于初等职官,可与汝州没有任何关系,那里现在可能正有一位推官正在办公。原来的职务是昭州司理参军,属于最初等的判司簿尉,与刚补官的桑怿一个级别。新任官是如和县令,又到了令录这一级别,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徐平也有点发蒙。
宋朝县的主官并不都是知县,只有京朝官到县主政,有皇帝身边人出使的意思,才称为知县。如果是选人到县主政,则称为县令,意义完全不同。
微微摇了摇脑袋,徐平决定省点脑细胞,只要记住这人是自己属下的如和县令就好了,其他的为能深究。
见徐平起步,段方急忙把一边站的年轻人招了过来,介绍道:“这是犬子段云洁。过来见过通判。”
段云洁上来躬身行礼:“云洁见过上官。”
徐平看见段云洁的样子,一下怔在那里,竟忘了回礼。
这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徐平两世为人,见过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他前世,各种女明星,各种化妆各种照片PS,仙女千变万化也比不了。更不用说这个世界,全靠天生丽质。可他还是没见过美到眼前这人这种程度的,眉目如画已经不足以形容,五官完美到了极致,偏偏又以最完美的方式组合到了那张嫩白的脸蛋上,没有任何瑕疵。刚刚看背影只觉得对男人来说显得瘦削,转过身来配着那美得不沾一丝烟火气的面庞,身材一下就像微风中轻摆的柳枝。
段方见了徐平的样子,那张老树皮一样枯黄的脸抽了抽,小声道:“通判,这是犬子段云洁!”
“哦,哦,好!好!一起过来做!”
徐平强行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心不在焉地道。
第4章 邕州城外
“哥哥,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牛车里面,秀秀很认真地问段云洁。
“男人吧,你不都叫了我哥哥。”
段云洁淡淡地回道,眼睛看着帘外,心不在焉的感觉。
秀秀却不死心,向段云洁挪了挪身子又问:“若是男人怎么会与我一起坐牛车?你看他们真正的男人都是骑马的!再说,男人怎么可能长这么好看!”
段云洁微微摇了摇头,再不回答秀秀。
徐平骑在马上,看着周围的原野。已经是深冬,路边的野草也已经变得枯黄,但枯草丛中正有新的绿色泛起,不像中原那样一片萧条。官道旁边就是稻田,稻谷早已收割回家,新生的枝芽却从割过的稻茬里又生出来,一片绿油油的。虽然气候炎热,雨水不缺,这个时代的岭南一年却只种一季,所谓的第二季稻就是从稻茬里长出来,能收多少是多少。若是在以前的朝代,江南的稻谷复生再收是天现祥瑞,要飞马报给朝廷,宋朝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不会再那样一惊一乍的了。复生稻产量只有第一季的几分之一,还浪费地力,江南地方早已不会再留,只有这偏僻的岭南地方农人还在躲懒,不爱惜地力。
抬起头,不远的地方一座座圆嘟嘟的石山从平地上拔地而起,像是被人栽在那里一样。石山各种各样,形态各异,把这片土地点缀得多姿多彩,也把平原分割得支离破碎,不像中原那样一望无际。
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物产丰饶,景色优美,亲眼见到的人无不为之沉醉,千百年来却都是荒芜在这里。逶迤的五岭阻挡住了汉人南下的脚步,也阻挡住了这片土地上丰富的物产出去的道路。广南西路成了大宋最偏僻荒凉的地方,朝廷在这里入不敷出,越不把这片土地放在心上。
王惟正在湖南提点刑狱多年,这种景色见怪不怪,并不放在心上。见身边的徐平欣赏风景,也不打挠他,只是默默赶路。
转运使出巡几乎带出了衙门的所有家当,队伍浩浩荡荡。这也是王惟正命苦,上任正好赶上广西取消提刑司,又没设副使判官等副手,孤身一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转运使司衙门。
段方身份低微,不敢与两位长官同行,只是混在转运使司的一众官吏里面,离秀秀和段云洁牛车不远的地方。
认真说起来,段方的本官与徐平一样都是从八品,本官的俸禄也相差甚微。但大宋不论官品,讲的是官阶,京官和选人的差别判若云泥,不要说大家都是从八品,就是从九品的将作监主簿对从八品的选人来说也是遥不可及。京官在选人面前就是一道天堑,多少选人小官辛苦一辈子都跨越不过去。
段方本俸与徐平相差无几,加上各种补贴就天差地远了,更不要说两人的前途完全没有可比性。
桂州到邕州的路线下一站是柳州,然后经象州来宾,再到宾州,过昆仑关到邕州。出了桂州之后下一站是永福县,中间还要在驿馆歇息一夜。
官道的旁边伴着一条河,河水清澈而宁静,不时有支流汇入里面,把官道一次又一次截断,官道上便出现了一座又一座小石拱桥。
河水一直相伴而行,走过了一桥又一桥,不知什么时候,河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石头拦水坝,年久失修,巨大的石块散落在水里。
徐平看见,对身边的王惟正道:“我说我们一路都是向下,旁边的河水却如此平缓,原来是有石坝拦水。”
王惟正叹了口气:“云行不知道,旁边这河是唐时的古运河,武后长寿年间开凿,沟通漓水和柳江,正是为了开拓岭南。自晚唐五代战乱,运河荒废已久,不能通航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这河沟通漓水,经灵渠可达湘江,进而连通大江,对岭南西部至关重要,为什么不重修?”
王惟正直摇头:“修河可不是容易事,花费浩大,除非朝廷拨下款项,以广西的财赋怎么修得起?只能想想罢了。”
徐平听了只好沉默不语。
广南西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