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6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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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心为公,只是对事情的看法不同。
两位宰相立场对立,杜衍和晏殊两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他们两人的权力欲都不重,独立于两个集团之外,不想惹事上身。
殿里沉默了一会,宋绶对王曾道:“依相公之见,徐平所作所为是合情合理了?”
王曾面色和善地道:“自然,转运使管一路钱粮,京西路今年几个州府遭遇了多年不见的大灾,却平安渡过。而且本路州军钱粮充足,比往年不知多了多少,可谓善施政者。”
宋绶又道:“但是现在三司无力兑付河南府的飞票,也不能兑付,哪怕只是付给他们十之一二,天下其他地方就无钱可用了。那又该如何?”
王曾微微笑了笑:“徐平自己不是提出了法子?暂时称提绢帛,稳住绢价,且渡过了眼前难关,而别想办法。寅吃卯粮虽然不是好办法,但总是个办法。”
“即使稳住了绢价,三司还是无钱兑付,那些飞票总还是挂在那里。”
王曾看着宋缓,沉声道:“钱之为钱,只是能够用买使用之物而已。以前徐平任三司盐铁副使的时候,曾经编过《钱法类书》,对于钱是什么,这几年已经说得很透了。三司手里有了值钱的货物,怎么还会缺钱呢?没有铜钱,可以从三司铺子那里印购物券充账,难道徐平还会不收吗?购物券可以从三司铺子买货,铺子可以用绢帛从其他地方换物,如此一来一切通畅。徐平所说称提绢帛,也是这个意思,要着落在三司铺子上的。”
听到这里,坐在上面的赵祯出了口气:“王相公此言大有道理,京西路要钱,无非还是要买货物,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一样可以使用,不一定非是铜钱!”
宋绶捧笏:“陛下,臣以为,要三司铺子印购物券充账,那只管印就是,又何必非要稳住绢价呢?铺子里的购物券是钱数,又不是写的几匹绢帛。”
王曾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宋大参此言不妥!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不是虚的,不能够虚印,必然是要本于货物。三司手里的绢帛值多少钱,才可以印多少购物券,如果凭空虚印,则购物券很快就会不值一文。这种讨论《钱法类书》里连篇累牍,宋大参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说起来徐平编这一本书,确实把钱法讲得很清楚。”
徐平在京城的时候,《钱法类书》曾经火了一阵子,讨论也很激烈。后来新的观点越来越少,热度便就慢慢降下去了。但书一直在编着,参与讨论的大臣少了,中下级的官员还是很多,偶尔也有人灵光乍现,并不缺少真知灼见。王曾对于国政比吕夷简上心,一直都有在看这一套书,他的记忆又好,虽然不能像年轻时一样过目不忘,大的问题却很清楚。
宋绶是在官场上一心锐意进取的人,对官位的热衷远高于具体的政事,说到这里他的思路就跟不上了。《钱法类书》他早就不看,里面讲了什么真不清楚。
见宋绶不再说话,王曾向赵祯捧笏道:“陛下,此时所谓的缺钱,其实只是缺的京西路做了这一年,朝廷向他们酬功的手段。这可以是铜钱,也可以是珠玉香药,当然更可以是三司铺子发出的购物券,只要是能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好。这便就如绳套,一扣一扣套在一起,稳定了绢价,就能暂时解了这套。至于以后,自然可以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吕夷简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是酬功,为何不可以加官?”
“官换不来钱,对京西路来说,是换不来钱的,能换钱的官也不是官了!”王曾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钱粮的事还是从钱粮着手,岂可用官位去换?”
吕夷简的面色不动,只是问道:“那现在稳了绢价,三司必然要收不少绢入库,等到以后绢价下跌,又当如何?难道这钱,就让朝廷白白损失?到了那时,这钱由谁来补?难道还真地让徐平用棉布赚到的钱补窟窿?那时又怎么算?”
王曾不看吕夷简,捧笏对赵祯道:“陛下,前些日子朝廷议定在密州新设市舶司,由知密州王彬提举。王家本是高丽大姓,必然能够开通高丽商路。听说高丽一匹绢值白银十两之多,贩运到那里获利甚巨。商人趋利,还怕没有商人做这生意?不止如此,还有广南西路庞籍和王沿上奏,南洋商路已通,到那里交易的商人最喜贩运绢匹,又是一个出路。若是这些商路通了,三司现在收进来的绢帛,到时未必就会亏了价钱!”
第156章 明争暗斗
出了垂拱殿,王曾迎着扑面而来的北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大步向对面走去。
最近这半年来,处处都被吕夷简压制得死死的,王曾觉得自己在政事堂都快要待不下去了。今天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打了吕夷简个措手不及,觉得无比畅快。
两位宰相,吕夷简忙着培植党羽,安插人手,渐渐把朝政操控于自己的手中。王曾则因为赵祯初亲政,人又年轻,生怕年轻人冲动坏事,所以处处主张稳重。结果一两年的功夫,主张老成持重不生事的王曾慢慢边缘化,政事堂几乎成了吕夷简的一言堂。
王曾对于朝廷事务有自己的看法,结果越到后面,越是发现自己被吕夷简限制住,几乎寸步难行。而且他是淳厚君子,一生不营私利,更加看不惯吕夷简结党营私。曾经在刘太后主政时互相提携的亲密战友,最终渐行渐远,王曾还是站到了吕夷简的对立面。
如果是在一年前,徐平还在京城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搞新政,王曾会第一个反对。但此一时彼一时,老成持重的结果是把权力拱手让给了吕夷简,王曾的心思也开始慢慢变了。既然自己无法阻挡吕夷简把持朝政,那何不让徐平这个愣头青冲一冲?已经织成权力大网的吕夷简现在最怕的就是变,一变就容易失控,很多布局没了用处。
不过一年的时间,吕夷简和王曾对徐平的态度就掉了个,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回到政事堂里,吕夷简坐在火盆边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不动。宋绶和蔡齐处理一些公务,明显可以看出来心不在焉。王曾心情放松,一边看着宋绶和蔡齐两人处理公务,一边拿起桌上的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冬日天短,朝廷的各衙门一过了午时,官员便就纷纷回家了。到了中午,宋绶托辞家里有些琐事,首先离去。
蔡齐看看天色,对王曾道:“相公,外面天色阴沉,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雪来,还是及早回府的好。左右没有什么急事,不用守在这里。”
“也好,我便先回了。”王曾站起身,转身看看吕夷简,笑了笑,“天色不好,坦夫还是与我一起回府吧。都堂杂事,交给子思就好。”
吕夷简缓缓睁开眼睛,不急不徐地道:“我先不急,这里积压的公文处理一番,再回去不迟。孝先府上离皇城远了些,先行一步。”
政事堂里的诸位相公,如果没有紧急公事,从大内出来便就可以回家了,到了这个地位没有天天坐在衙门里的道理。政事堂里每天都有一位宰执当值,不太要紧的事务,直接就处理了。今天便是蔡齐当值,其他人都可以下班回家了。
这个时候王曾还真是对吕夷简不放心,两人打交道多年,从好友到敌对,对彼此都知之甚深。王曾知道吕夷简的为人,有私心,好财货,但若说因私废公也不至于。心中的权力欲极强,但为人圆滑,手段老辣,绝不会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实际上朝廷上下都知道吕夷简结党营私,但到底哪些人是吕夷简一党,却没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是吕夷简的精明,也是王曾的无奈,明明知道吕夷简的错处就在那里,却好像风一样,看不见,抓不到,只能徒呼奈何。跟上一个权臣丁谓相比,吕夷简实在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走到门口,王曾又转过身来,看看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吕夷简,又看了看蔡齐,最终还是离开了政事堂。有蔡齐在,吕夷简搞不出什么鬼来吧?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啸狂躁,吹得窗子哗哗啦啦直响。
吕夷简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如此冷的天气,几盘火炭又当得了什么事?徐平的永宁侯府里有火道,听说到了寒冬腊月室内也温暖如春。什么时候得了空闲,在政事堂里装上也好,省得一到冬天,这里便就坐不住人。”
蔡齐道:“话虽然这么讲,只是不好真地这样去做。圣上见大臣,犹不生火炭,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好在衙门里装那些?传到大内,大家颜面不好看。”
“听说三司衙门当年徐平便就装了不少,也没见人说什么。”
蔡齐摇摇头:“相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徐平在三司衙门里装的也都是在吏人做事的地方,还有那些上课的大房,他自己的长官厅,也是没有装的。不过,听说三衙倒是让人装了火道,几位管军大将人人不落。”
吕夷简直起身来,抖抖袍袖道:“罢了,我们又岂能跟几个武夫计较?政事堂里不装就不装吧,这么多年没有火道不也过来了。——对了,今日有没有什么重要公文?”
“没有,都是些日常琐事。对了,西京留守司送了拜表来,舍人李淑拟了回给他们的敕文,我已经放到了相公的案几上,你签押过就可以回给他们了。”
吕夷简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李淑的敕文观看。
学士院的翰林学士是内制,职掌起草诏令,对皇帝负责,外朝宰执是无权过问的。当然内制的范围被严格限制,除了祭天祭地祭祖宗这些礼仪性的文字,以及德音大赦等显现皇恩浩荡的文字,再就是大除拜或升节度使亲王等等地位相当于宰执的人事任免。舍人院的知制诰则是外制,属于外朝,对宰相负责。一般性的朝廷公务,都是由舍人院的知制诰起草文字,由宰相批准,虽然也是以皇帝的名义发布敕令,实际是由宰相处理的。
此时舍人院还谈不上什么独立性,知制诰起草的文字,宰相觉得不满意可以发回去重新修改,甚至不发回去,自己直接提笔改了也很正常。历史上要到后来蔡襄直舍人院,硬顶着不许宰相修改自己起草的敕令,要么就封驳,要么就直接发布,舍人院相对于中书才有了一定的独立地位,形成又一股牵制宰相的势力。
当然主动权一直是掌握在宰相手中的,舍人院到底是中书下属机构,一位舍人不按宰相的意思写敕令,那就换另一位来。所有的舍人都跟宰相作对,还可以用各种名义临时调学士过来写,总有绕过去的办法。不过在这个年代,吕夷简就是李淑的顶头上司,这种事情上还用不着用其他花招。正是因为宰相握有绝对的主动权,知制诰李淑一直攀附吕夷简。
第157章 考察的外商
舍人院里,李涉使劲跺了跺脚,走到门口看了看天,口中道:“阴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雪来。来人,再到政事堂去看,有没有发回来的文字。如果没有,看看除了当值的宰执,吕相公和王相公在不在?若是都已回府,赶快回来通禀一声!”
公吏应诺,使劲紧了紧公服,顶着风跑了出去。
李淑回到案旁坐下,伸手到火盆上面,不住地搓手,心情烦躁。当值的蔡齐留在政事堂里可以不管,但如果吕夷简和王曾两位宰相还在,李淑也不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