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5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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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都在处理政务,天天如此,怎么可能每个皇帝都跟着他学?再者说了,太宗那样是因为得位不正,当时天下传言极多,他又多疑猜忌,对谁都不放心,必须把整个国家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赵祯既学不了,也没有必要。他有宰执,有侍从,有台谏,何必自己事事费心?
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便也就无从去做决定,赵祯的脑子还是清楚。
张士逊沉着脸坐下来,依然气愤难消。自己知道自己衙门的毛病是一回事,被人当众指出来又是一回事,这个徐平,不是第一次给自己难堪了。
处理党项细作,到底是该严责还是薄责?这可是关系到朝廷对党项态度的大问题,别看是一个语气问题,半点也马虎不了。
张士逊道:“如今党项的反迹未显,只需要向使节点出话中意思,让他们明白就好。若是真派大臣切责,岂不是撕破了脸皮?以后两国使节往来,多有不便。”
刘平在一边看着,见徐平在宰执大臣们面前,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指责,胆气不由也壮了起来,叉手道:“枢使,末将以为,只是薄责,还是触不到党项的痛处,反会助长他们的威风。事情到了这一步,必须是要严责!”
“两国使节往来不断,还远不到交兵的地步,三衙将领莫多言!”
张士逊已经被徐平气得不轻,见刘平又插进来,当下话里就不客气。
军队不能干政,这是国策,张士逊的话一出,刘平只好闭上了嘴巴。
王曾和吕夷简不说话,跟赵祯一起,都看着徐平。
徐平缓缓道:“派细作窥探边疆地理,讲得严重一点,可以视同敌国,当党项已经不臣欲反,怎么可以只是薄责?不派大臣也可以,陛下只需派一内侍小黄门,持手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其知道,此次已经触犯天颜,不可等闲视之!”
赵祯看了看几位宰执,道:“还是派大臣,不好以朕的身份去做这事。如果元昊此次幡然醒悟,朕还可以从中斡旋。”
徐平捧笏道:“陛下圣明,宅心仁厚,总想着给党项赵元昊留一条退路。如果他知道陛下这一番苦心,定当悬崖勒马,不再肆意妄为!”
吕夷简也道:“前去斥责的大臣,定当把陛下的心意也说给党项听。”
这话一出,基本就是同意了徐平的意见,张士逊再不好说什么。
徐平又道:“枢密院如果派细作到党项一时不方便,那就以后再说。但是,此次的事情也不能如此轻易地算了。陛下最好下一道手诏,命使节带给赵元昊,让他解释清楚此次事情,为什么要派细作来。自继位以来,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朝中内外,都说党项要反,他如何解释。不得已,只好立一个誓来。”
徐平说完,看了看殿中的人,见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在他们心里,觉得这样做过了,太折赵元昊的面子,担心一不小心真逼反了怎么办。
徐平暗暗叹了口气,你们越是怕他反,他越是会反,这道理真地很难理解吗?
最后,徐平捧笏,看了看刘平,对赵祯道:“臣赞同刘太尉所说,派大军到西北边境,镇慑党项。至于统军将领,可以容后再议。还是那句话,万事操之在我,能战方能和。赵德明难道就是真心臣服了?观其一生,不断开疆拓土,也是暗藏反心。只是他是暗反,积蓄力量而已。赵元昊以后是会明反,还是暗反,还是要看朝廷应对。”
第173章 夜对
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还平白让人感到一阵烦躁。
徐平跟着小黄门走在宫里的路上,想着心事,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白天最终的结果,还是尊重宰执们的意见,把党项的使节立即快马追回,进京城之后由枢密院出面,派一位副使当面切责,并收缴一切文字纸张。这位出面的枢密副使,当场也定了下来,是王德用。他是武将,算是亮给党项的一个态度。
至于徐平说的派细作入党项,以及查探党项的军力布署,还是被宰执们认为敌意太重,担心把赵元昊一下子逼反,被否决了。由赵祯下手诏给赵元昊,对他进行指责以及命他解释整件事情,也被否决了,改为收回原来国书,在新国书里点醒他。
张士逊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党项不会反了,同意进行新的军力布署,调两万禁军充实到陕西路和河东路。至于具体的军力布置和统军大将,以后再议。
对这种处置徐平非常不满意,决策层不敢下决心,三心二意,终究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看着是面面俱到,实际上是任何问题都解决不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官僚机构的政策惯性是非常惊人的,让他们一下子转过来,根本就做不到。除非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件,地动山摇,从最高层就痛下决心,这艘大船才能调头。
赵祯其实也不满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再不满意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他治下的朝廷已经犯了严重的官僚病,不是一下子就能够改得过来的。实际上,很多权力,包括一些决策权力,也不在他的手里。
此时单说一位宰相的权力,在皇权面前还是非常弱势的,但是如果所有宰执的权力加起来,则相权就非常庞大。虽然比不了秦汉,跟唐朝的中书门下比一点也不差。
正是因为对处理结果不满意,散了之后,赵祯让徐平晚上入宫,例行咨询。这是侍从大臣的例行工作,不备顾问,何以称侍从?
进了天章阁,赵祯赐了座,依例赐茶汤。
等徐平坐下,赵祯问道:“已经过了两个月,你现在身体如何?”
徐平捧笏回道:“禀陛下,已经大略康复了,只是还是吃不得冷热酸甜的物事。”
赵祯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在家里歇着吧。衙门里的事务多照看一下,不用参加朝会。——现在你就是天天上朝,也没有大意思。”
现在三司没有大事,真正棘手的事务,恰恰就是那些鸡毛蒜皮。几个月里,徐平把三司的官吏基本重新培训了一遍,新修条例也已经完成,只是卡在中书那里颁行不下去。但是,人员完成了培训,并不就代表整个衙门从此焕然一新了。
新与旧的冲突从来都是这样,初期风风火火,扫清一切阻碍,雷霆万钧,犁庭扫穴,看着胜利的果然已经握在手里。但当新的一切走入现实,深入每个角落,才会遇到最坚强、最顽固的阻碍力量。一个不小心,这些保守的力量就从每一个毛孔积聚起来,小溪汇成江河,掀起滔天巨浪,以前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
如果把三司衙门比喻成一棵大树,那么官吏层面便是树的主干,改革的方向与进程都是徐平能够完全掌控的。但真正与社会的方方面面接触的,却恰恰是那些枝枝叶叶,那些地底的小根须。新的制度到了这里,才会遇到最大的阻力。
经过培训的新官吏到了自己的职位上,新制度对他们有要求,现实情况对他们也有要求,这两者之间往往有激烈的矛盾。前些日子三司新铺子跟权贵们的冲突,只是表现出来的一件小事而已,这种事情还有非常多。
改革便就是这样,即使一切决策都对了,也从是初开始时的轰轰烈烈,到了瓶颈时期的举步维艰,理顺了之后的顺风顺水,再到新的制度被适应之后再次慢慢走向走守,慢慢成为制约,成为阻碍社会发展的力量,不得不再次改革。
改革是绝对的,不改才是相对的,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这也是辨证法。
在赵祯的要求下,徐平的奏章上得很勤。赵祯从这些奏章里,慢慢对徐平这些想法熟悉起来,也受到影响,他自己也难免受到这些想法的影响。
吃过茶汤,赵祯道:“今晚先不说这些,叫你来,还是问问党项那里的事情。今天我也看见,你跟朝里宰执们的议论多不相合,想单独听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平理了一下思绪,抬头对赵祯道:“陛下,如果臣说,党项的赵元昊将来一定会反,不知道陛下信也不信?”
赵祯一怔:“你真地认为元昊必定会反?”
“是的,而且只怕也用不了多久,少则三五年,多也不超过十年。有今天的事情出来,朝廷再向西北调派一些军队,可能会打乱他的布署,拖后几年。”
赵祯苦笑:“这话,白天你在崇政殿里为何不说?”
“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猜测而变更国策。依枢密院现在的样子,真地强行让他们把布署重心从北方转向西北,只怕要出乱子。再让本来平静的契丹心生侥幸,北方也紧张起来,反而就不好了。还是陛下心里有数,借着这几年的时间慢慢调整得好,达不到最好的效果,但也不至于出现大的混乱。”
赵祯点头,一时没有说什么。几个党项细作就已经让枢密院手忙脚乱了,再逼着他们调整战略布署,确实要小心惹出大乱子来。再者,现在三衙的管军大将大多还都是先帝时的藩邸旧臣,也面临着人事调整。一个刘平只是开始,后边的管军大将赵祯会慢慢全部换掉,但关键是他的手里也没有人可用。
沉默了一会,赵祯问道:“你为何认为,党项元昊一定会反?”
因为前世的历史课本上面写着啊,就凭那短短的不到一百个字,就知道他这个人绝不甘于居人之下。哪怕就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他也会不顾一切过一把皇帝瘾的。
不过这话没法跟赵祯说,徐平道:“陛下,元昊这几年在党项的所作所为,虽然我了解的并不多,却也知道,他不反是不行的。自赵德明故去,元昊继位,整个党项的旧臣几乎全部都被他用新人换掉,党项官制也仿本朝和契丹,多所更张。而且下令境内无论胡汉,都剃发,易胡服,还让人制党项文字。我在三司,做的事情远没有他这样激烈,还有各种各样的反对力量让人应接不暇。据说胡人脑子不大灵便,但就是再傻,也不可能任由他如此胡来。此时的党项,反对元昊的人必定是不少的。怎么应对这些反对的人和力量?赵元昊虽然狡诈,但没听说行事多么细密,那么压下去这些反对力量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对外开战。要么向西,矛头指向吐蕃各部和河西之地,实际上党项这几年也没停过向那里开拓。再打下去,只怕向西他们也打不动了。”
说到这里,徐平叹了口气:“如此一来,只要在吐蕃和河西吃一次败仗,党项的战争矛头只有指向东,要么契丹,要么本朝。——恕臣之言,赵元昊的脑子只要还没有坏掉,都不会去撩拨契丹,那就只有向本朝开战了。”
赵元昊同样面临着严重的内部矛盾,而且比大宋还要严重,这一点徐平只要从日常看到的情报就可以得出结论。内部矛盾解决不了,那只有向外部矛盾转移,党项的战争脚步根本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赵元昊自己就死定了。
河西、吐蕃各部,好打的地方党项基本都打过了,现在他们在河湟一带面对唃厮啰。从得到的情报来看,赵元昊对唃厮啰并不占有优势,青藏高原,哪怕只是边缘地带,那种地理气候,赵元昊早晚会栽一个大根头。
一旦西向扩展的脚步被阻挡,党项反宋的时间就可以数日子了。赵元昊根本不足以在和平的状态下完全掌控党项,他必须实行军事冒险,用对外战争的胜利来压制国内的反对势力。而最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