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4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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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务里面,李胜荣这些熟手工匠的收入很高,但地位却不高。在那里管理的公吏虽然到手的俸钱没有多少,但颐指气使惯了,对这些工匠都是呼来喝去。
徐平说过几次,但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怎么可能短时间改变?从五代时起,工匠们已经除了奴籍,一样都是编户齐民的国家良民,比唐朝时候的地位已经高了不知道多少。但前朝延续下来的习惯,总是被人把他们的身份看低。
徐平对身后面站着的孙七郎道:“这是跟你端一样饭碗的,你去招呼。让人去搬几张交椅来,你们坐到一起去。”
孙七郎应声诺,走出亭子高声吩咐候在外面的下人去搬几把交椅,转身回到亭子里,拍了拍李胜荣的肩膀道:“这位哥哥,都会什么手艺?”
李胜荣见孙七郎一样穿着官服,跟自己如此亲热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忙道:“官人有什么事情就喊小的名字,吩咐就好!官民有别,怎么敢——”
孙七郎不耐烦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口中道:“我们郡侯最是随和,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便把平时那些小心收起来!你若真有手艺,大家自然会敬重你!”
李胜荣诚惶诚恐,口中只是连道不敢,腰深深地弯下去,向孙七郎行礼。
下人取了交椅过来,孙七郎接过,随手放在其余几人下首,一把按住李胜荣坐在交椅上,口里说道:“你怎么如此不爽利!跟个婆娘一样!”
李胜荣屁股沾到椅子,本能地就要站起来,却被孙七郎死死按住。这一下可是把李胜荣急坏了,中口连道不敢,额头冒汗,看着要哭出来的样子。
其他人看了不由大笑。
在座的虽然有两位待制,三位进士,但都是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醉心于技术学问的人。他们一生跟工匠接触最多,对身份本来就不怎么看重。
徐平笑着对李胜荣道:“今日找诸位来,是要立个刻漏社,制真正新奇精准的刻漏出来。凡入了这社,都是一般身份,你只管在那里坐了。外面蹴鞠的圆社,一旦下了场,不拘什么国戚公侯,踢起来可不管身份。我们这里也是一样!”
李胜荣也不知道是明白了没有,懵懂地点了点头。
孙七郎这才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开。手一松,李胜荣便就又要站起来,孙七郎猛地一瞪眼睛,李胜荣看着有些怕,只好乖乖地坐下。
笑声里,孙七郎坐在旁边的交椅上,问徐平:“郡侯,制什么新刻漏,你们只管说给我们听,保管制出来就是。怎么还要我们在这里也听着,那些我可一丝不懂!”
“我也不懂!”李胜荣忙站起来跟着说道。
见孙七郎一双大眼看着自己,李胜荣心里发虚,只好犹犹豫豫,在交椅上虚坐了。
第132章 柳八娘
徐平看着两人道:“什么是懂,什么是不懂?不学自然永远不懂。让你们加入进来,一是在一边跟着听一听,再一个便是很多东西要听你们的。如果任凭着我们这些人想,再是想的天花乱坠,做不出来有什么用?”
说完,取了自己这两天画的示意图出来,让孙七郎在亭子里挂了,徐平道:“这便是我这些日子想的新的计时器物的想法,说是刻漏,其实已经不用水,没有漏了。”
说到这里,徐平对坐在身边的燕肃道:“燕待制,年前我记得商量过,说是用绳系个重物,任其摆来摆去。每摆一次,用时都是一样,你还记得不?”
“记得,如何不记得?”燕肃直了直身子,“自从徐待制说起,我自己也试了很多次,用莲花漏校准,确实不差。”
“嗯,新的计时器物便就用摆来定时。对了,要起个什么名字呢?这种器物并不用到水漏沙漏,总不能还叫刻漏吧。”
燕肃笑道:“这个简单,便就叫刻摆好了,正好与刻漏相对。”
徐平也不知道钟表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流行开来的,肯定是有道理,只是自己说不出这道理来而已。听了燕肃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名字还是要有时代特色的好。
定下名字,接下来便就定刻漏社的规章。文人是最喜欢这种调调的,立个社,便就要写赋写记,恨不得刻块碑立在那里。徐平这里没有那么花哨,只是简单定个规章制度。人员有哪些,怎么参与怎么退出,要做哪些事情。多长时间聚会一次,在哪里聚会,都要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已经到了现在,不能当个玩笑。
本来一般的社规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花销如何分摊,徐平自己全包,便就免了。
社规定完,就让燕肃誊录,大家画上花押,以示郑重。
把这些都做好,看看天气,已经天过晌午。徐平吩咐下人去准备点心茶水,给大家填一填肚子。不吃点东西,下午便就没有精神。
吃过茶汤,下人收拾下去,徐平道:“今天第一天,只是立个规矩,正经的事情只怕是做不来了。我这里有一张图,大家详细看一看,有什么不清楚的便问。今天回去之后,若是有什么想法,下次再会的时候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
徐平在自己的家里搞这个社,一是真地想搞摆钟出来,再一个也是溶入现在的时代,习惯这个时代的社交及做事方式。如今身份变了,也要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总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上朝到衙门做事,下朝之后回到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太过单调。
至于这个社最后会搞成什么样子,徐平的心里也没有底,边做边看吧。
汴河以南,出了内城,外城的那一片地方刚好被蔡河包住。开封以南几州的货物好多都是沿着蔡河,从陈州门进京,那一带有不少码头。
有码头就有货栈客店,沿着蔡河两岸,店宅林立。
一家客栈前,一个五十多岁的雄壮汉子抱着胳膊蹲在大柳树下,看着蔡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突然之间,树上落下粘粘的一团,正掉在汉子的脖子里。
汉子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却是不知什么鸟的鸟粪。不由大声骂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牲,到处拉这些腌臜物!”
不远处一个挎着篮子卖桃的小厮尖声道:“刘二,天上掉屎,不正是来了你的好事情了?你快快去旁边庙里烧炷香,不要失了口德,把好事情骂跑了!”
刘二见这小厮竟敢调侃自己,袖子一卷,就要上去追打。
小厮飞快地跑开,口中道:“这大热的天气,你也不给柳八娘买个桃子吃!墙边讨饭的都知道买口冰水喝呢,你如此贪恋钱财,小心折寿!”
见小厮风一般地奔过云骑桥去,自己追之不及,刘二只好啐了一口,悻悻地停下脚步。无精打采地转回来,肚子里先就憋了一股邪火。
不远处的客栈门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包了个青布手帕,正坐在阴凉地那里歇凉。她的模样本来倒还周正,只是脸上一道大疤,看着有些吓人。妇人的脚边,靠着凳子立着一把琵琶,样子古朴,看起来甚是大气。
刘二到了店门前,倒碗水仰头牛一般喝下肚,对坐着的妇人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闲坐?闲坐哪里钱来?你吃的用的,能在这里坐来?”
妇人淡淡地道:“天气炎热,店里没有客人,我不闲坐,又能如何?”
刘二一肚子邪火无处发,对妇人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裹块青帕,跟个乡下农妇一般,哪里来的生意?听我的主意,好好描眉施点脂粉,你的模样也过得去,到街上拉几个汉子,随便乐一乐,来钱不是快得多?强似你像个死尸一样在这里枯坐!”
妇人叹了口气,也不理刘二,闭上了眼睛。
刘二着恼,大踏步走到妇人身边,一脚把妇人坐的凳子踢翻,骂道:“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却给我这种死人样子!莫不是皮痒了讨打?!”
妇人从容站起身来,拍身上的尘土,对刘二道:“二哥,你也是帮人做事,何苦把火气发作到我身上?从容也是过,烦恼也是过,何不把心情放轻松些。”
“你这婆娘倒是跟我这么多话说,怎么不见你跟客人嘴甜?好好讨些钱来,把店里欠的钱还了,你该嫁人就嫁人,要去卖也只管由你,强似在这里半死不活!”
妇人摇了摇头,再没有话说,转身离刘二远一点,继续闲坐。
刘二正要再过去骂妇人两句,一个卖酒的挑着担子走了过来,对刘二说道:“二哥,你不要天天只管寻八娘的烦恼。我听人家说,最近有个官人正在到处打听八娘的踪迹,不定什么时候就时来运转,又发迹了。到那时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刘二大笑道:“不管什么官人,见到了这婆娘现在的面容,怎么还能够下得去手?你发为还是前几年,她有几分姿色,又会唱两句曲子,有官人在意她?”
卖酒的见刘二不信,摇了摇头,挑着担子去了。
第133章 无妄之灾
太阳好像“噌”地一跃就到了头顶上,洒下来的阳光突然间就火辣辣起来。
这样的天气,就连蔡河上的船都停了,纷纷到岸边的大柳树下躲暑。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冷冷清清的,跟以前的繁华景象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这里的客栈货场好多都是属于三司的宅店务,见没有生意,主管便就让小厮上了门板,各自到阴凉地里歇息。夏天的时候,向来晚上的生意比白天的多,白天把精神养足了,到了晚上才不会误了做事。京城可不跟地方上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夜市有时候要到凌晨,晚上热闹着呢。
见上了门板,柳八娘也不再在门前闲坐,从小角门绕到了后面自己住的地方。
她是陕西路华州人氏,自小跟着一个走州过县的半瞎老头长大,靠着酒楼里唱小曲儿给客人听,讨些银钱维持生活。那个时节,她十三四岁年纪,怀抱铁琵琶,老头手持铁绰板,附近几个州县里也有些名气。
后来老头故去,柳八娘也没有钱买棺材,只好找个庙烧化了。那时她十八岁,举目无亲,就连故去的老头,至死她都不知道是自己的亲爹还是养父。从此以后,柳八娘便在华州的酒楼给人唱曲,一天一天地挨着日子。
前两年,有个在华州监酒税的宋大官人爱听她唱曲,一来二去,便就把她纳了为姬妾,算是有了个归宿。不成想那宋大官人一任监官任满,回到京城候选的时候,家里的大娘子过来团聚,却容不下柳八娘。
家里面闹得厉害,风声传出来,宋大官人又被人参了在治下纳妾,犯了国法,一下子被贬去了夔州路。柳八娘被赶出宋家,在京城里无依无靠,便借住在这家客栈。
远在异乡,骤逢大变,柳八娘一下子病倒,身上的银钱很快花光。店里的人倒是没有把她赶出去,而且还给她抓药治病,折腾了一两个月,才渐渐好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店钱要还,店里垫付的药钱更加要还,从此柳八娘就背上了还不完的债。天天住在店里,附近的酒楼有人叫了去唱曲,得的赏钱还债。
当初被赶出宋家的时候,柳八娘被大娘子打伤,紧跟着又生一场大病,从此在脸上留下了伤疤。虽然她不是靠脸吃饭,但脸终究是女人的卖相,生意并不好。旧债还没有还完,新债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头。
刘二便是店里的主管请来看着柳八娘的,就怕她跑了没处追债去。
在开始的时候,柳八娘念着店里给自己抓药看病的恩德,也还兢兢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