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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一世富贵-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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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权力失去敬畏之心,贪渎和玩忽职守几乎是一种本能。别人眼里,害得有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横死的惨案,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只是多写一张纸而已。数万贯的巨资,在他们那只是多签一个名字,怎么能管住自己的手。
  这时候就显出了科举出身官员的价值,他们到底不是从那个染缸里出来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想同流合污也没有路子。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可以牵制公吏。
  科举地位的升高也同时伴随着胥吏地位的下降,这本来就是天生的仇家,是统治机构的一体两面。把这个关系调整好了,整个统治构就能有比较高的社会治理效率和相对公平的社会环境,如果官与吏的关系紧张,内耗的巨大的成本便就要转嫁到整个社会去承担。
  而如果一旦这对统治者本身内部的矛盾失衡,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公吏强势官员就失去了作用,这个污浊的大染缸会侵吞整个社会,政权的统治就会成为笑话。要么用其他方法清洗掌权的公吏,要么就要重新寻找对公吏进行牵制的力量,别无他法。
  换过来官员彻底压倒了公吏,对公吏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那么公吏的毛病会很快向掌权的官员传染,整个官场重新变成一个大染缸,再没有清白的官员。
  矛盾无处不在,矛盾也是事务本身发展的动力,妄想消灭矛盾,换来幻想中的长治久安,从而一劳永逸,无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徐平对前世课本上的具体内容很多都记得不甚清楚,对矛盾论却牢记于心。善于抽丝剥茧抓住主要矛盾,清楚次要矛盾,并主动利用矛盾,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个年代,如果说小吏们是终究要冲垮堤坝的洪水,官员就是调节水量的闸门;小吏们是终究要冲下悬崖的疾驶的马车,官员就是车上能够停车的驭手。
  两者既斗争又相互依赖,缺一不可。
  在邕州时蔗糖务由于是徐平一手建立起来,一直都处于快速发展期,这对矛盾还不明显,徐平感触不深。在三司任职的这些日子,徐平才对官与吏的关系有了清晰的认识,而正是因为看清楚了,才轻易不敢下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事情闹得太了有可能彻底葬送自己的前程。徐平是想做事,可没想把自己搭进去。
  既然刘沆要趟这浑水,徐平自然不会拦着,或许这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节点呢?下属去做事就有了缓冲,真出了事徐平尽全力保他就是,把属下做弃卒的事情徐平做不出来。
  刘沆让一部分厢军与自己一起换上公吏的衣服,让其他人扮作平民,向徐平拱手行礼:“副使,下官这便就去了。”
  “一切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不要强求,事情无论如何都有办法水落石出。”
  刘沆道:“下官明白,自会小心行事。”
  汴河边的杨柳枝条已经透出绿色,饱饱的嫩芽膨胀开来,露出令人欣喜的鹅黄色。风吹在脸上,早已没有了冬日的严寒,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
  刘沆笼着手,带着两个挑选出来的健壮厢军,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人群。
  州桥上面,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壮汗正说得唾沫横飞:“直娘贼,我浑家刚刚生了个胖儿子只有两个多月,上边八十老母病了在家走动不得,那些杀才却要裁了我们,连这一口饭也不给吃,他们还是人吗!”
  周围几个人一几附和,群情激愤。
  见上面讲话的那人高大健壮,一身公服被撑得眼看着就要爆开来,明显不合身。刘沆向旁边的公吏陪着笑拱了拱手:“在下刘三水,兄台高姓?”
  那公吏上下打量了刘沆几眼,冷冷地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只管跟着,别人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总有自己的好处!”
  “是,是,兄台说的是。”刘沆陪着笑,“不知州桥上面讲话的那位大汉是哪个衙门的,看起来甚是威猛,以前都没见过。”
  “你哪来那么多话!不想跟着来,回家哄孩子去!到时三司裁员,第一个就先裁了你,到时候看你喝风!要跟着,就闭上你的嘴!”
  刘沆见周围的几个人都向自己看过来,乖乖闭上嘴,强笑着笼手退到一边。
  太阳已经升得高了,天空一片瓦蓝,没有一点云彩。
  今天开封城里一点风都没有,灿烂的阳光下温暖中混着躁动的气息。
  州桥不远处就是大相国寺,春光如此明媚,许多百姓都出来闲逛。人越来越多,三司的公吏在州桥上格外显眼,周围慢慢就挤满了人群。
  不知是什么人高喊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大家一起,去宰相府上问个究竟,到底为何裁掉我们,不给我们留一口饭吃!”
  人越多,胆子越大,有人起了个头,众人哄然应诺,浩浩荡荡地向不远处的吕夷简家里行去。数百人聚在一起,阵容甚是庞大。
  刘沆跟在人群后面,左看右看都看不见一个开封府的公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瞅个机会叫了个扮成百姓的兵士过来,让他到开封府投告。
  开封城天子脚下,按照常规相国寺附近平日巡逻的差役不断。今日有这么多的三司公吏在这里聚集,摆明了是要闹事,偏偏却不见一个人,实在让人生疑。


第136章 冲击宰相府
  往常门庭若市的吕府大门紧闭,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让刘沆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学士院试过之后入馆阁,很多官员改官之后,都要到宰相家里拜访谢恩。吕夷简为相多年,如今朝里的官员一大半都到过这里。
  以往每到这种旬休的日子,吕府这里简直跟大相国寺前那样热闹,何曾有过这种冷清的景象?莫不是吕夷简得了风声,早早就关门谢客?
  众人到了门前,一个年轻跳脱的公吏冲出人群,噔噔噔地跑到大门前打门。若是平常的日子里,这些小吏就是来到吕府,也没有机会走这正门。现在有了机会,好几个人就发作起来,一起趴在大门上把门敲得山响,恨不得把门砸烂。
  一个中年公吏在门前台阶下叉着腰,鼓足中气,高声喊道:“吕相公,我们这些小吏生活不易,上有老下有小,为何要绝了我们的生路?一入公门数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吕相公!你为何要听信奸人谗言,不给我们一条生路?”
  话声未落,周围公吏一起高喊:“相公三思,放我们一条生路!”
  声音高亢嘹亮,在吕府上空回荡。
  可吕夷简府上大门紧闭,连出门看一眼的人都没有,任这些公吏在门前鬼哭狼嚎。
  刘沆带人混在人群里冷眼旁观,只见一些举止行为一眼就能看出是衙门公吏的人,大多都是跟着人群,神色黯然,有的还偷偷地抹眼泪。而冲在前面大喊大叫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公吏,更像是街头的闲汉。
  越看越是觉得奇怪,刘沆心里渐渐起疑。
  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快爬到头顶上了,刘沆悄悄吩咐手下,着人去附近街上铺子,买些包子汤水过来。行动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人注意到。
  数百公吏在吕夷简府上闹了小半个时辰,把吕府的前后左右所有的门都闹遍了。奈何吕府好像成了一座鬼屋,连点声音都没有,更没有人出来搭话。
  直到日过中天,太阳晒得有些火辣辣得痛,一众公吏终于没了力气。
  不知谁喊了一声:“吕相公不纳我们的忠言,我们大家一起去找王相公。王相公宅心仁厚,必然能够给我等一个说法!”
  一人出声,数人呼应,数百人就这样调转方向,朝王曾家里行去。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很多人都是大清早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数百人聚在一起,没法单独行动,只好强忍着肚饥跟随大队人马。
  开封府的小贩闲汉何等机敏,瞅准了机会,哪管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纷纷在附近买了各种吃食,挎着篮子跟着众人,高声叫卖。
  开封城的街道上便出现了这荒唐的场景,数百三司公吏人情汹汹,高声呼喊着穿街过市。人群外围一些小贩穿来穿去,口中高喝:“包子,上好的鸡汁包子,好吃饱腹!”
  甚至还有卖茶水的,一人拎个大壶,另一个人捧着大碗,巴巴地追着人问:“哥哥一路走来口渴了吧?花上一文铜钱买碗水喝,有了力气才好到相公府上打门!”
  这些公吏竟然还真地有人花钱买吃买喝,有人出门没有带钱,急得到处找人借贷。
  刘沆吩咐的人乖巧,乘着这机会也买了包子放在一个篮子里挎着,装作无意地靠近刘沆身边,便把篮子交给了他。
  接过篮子,刘沆随手取了个包子咬了一口,满嘴流油。他早看好了目标,对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道:“一路走来也有些饿了,小兄弟要不要吃个包子?”
  少年身上的公服还算体面,脚下的一双鞋却破得快包不住脚了,明显家里过得很不如意。看着刘沆手上的鸡汁包子,少年咽了口口水,腼腆地道:“怎么好意思?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怎么好就拿你的吃食?”
  刘沆举着篮子笑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你尽管吃。虽然以前不认识,今天的事情却让我们聚在一起,难道不是缘分?来,拿去!”
  少年有些犹豫,不过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忍不住饥饿,还是把包子接了过来。
  看来是饿得狠了,少年把包子向口里一塞,嘴巴蠕动几下,包子就不见了踪影。
  刘沆道:“不用急,我这里还有很多,我们边走边吃。”
  又吃了几个包子,少年才长出了一口气,向刘沆道谢。
  刘沆招招手,把旁边不远处卖茶水的叫过来,掏一文钱买了一大碗水,与少年一起喝了。把水喝完,这才算是吃饱喝足。
  少年拘谨地暗暗打了个饱嗝,向刘沆拱手道谢:“多谢兄台好意!”
  “出门在外,互相帮手是应该的,不用客气。”刘沆善意地笑笑。“看小兄弟年纪不大,应该进三司没有多久,不知在哪个衙门做事?”
  少年道:“在下林太平,雍丘人氏,因家里叔叔一直在三司做吏员,去年故去,他没有后人,便由我接了这差事。如今在香药库供职,做个库子。不知哥哥是哪个衙门?”
  “我本在户部司做事,去年调到了编修所里,做个楷书抄抄写写。”
  听了刘沆的话,林太平叹了口气:“哥哥在编修所,又会抄写,这次裁汰必然是关联不到你的,何必来趟这浑水?”
  刘沆装作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今日一早想到相国寺去上炷香,走到州桥见你们说得厉害,便跟着来了。”
  林太平听了连连摇头:“哥哥,我跟你说,今天的事情看起来热闹,其实处处都透着凶险。你跟我们不一样,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了才跟着来,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跟着我们?一会到了人多的地方,你便偷偷地回家去吧。今天冲撞了朝廷宰相,日后官家难道不会追究?一闹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跟着不走呢?”
  “哎,身不由己啊!”林太平叹了口气。“我叔叔又没有留下什么人脉,我在香药库里做得就不容易,勉强糊口而已。昨天我们的专知官说了,我们几个不成器的,要裁人第一批就要赶回家去,今天只好来搏一搏。而且专知官话里的意思,如果今天有哪个敢推诿不来,以后在他手下也就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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