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第10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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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徐平穿越了千年的历史长河,再看这个时代的文化,就与前世的理解完全不同。在这个意义上,历史上的王安石达到了其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以至于无人理解。
与王安石相比,他的老对手司马光最多只有中人之资,面对王安石这个与他一样用功的天纵之才,学术上只能被死死压制。普通人付出辛勤的汗水,一样可以成为大家,但以为大家就是学术的顶点,要去打倒那些自己理解不了的人物,就会拖文明的后腿。
与王安石讲道理没一个人是对手,但对他的主张不能理解,最终他的改革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当文明慢慢退步,甚至没有了文化的文人编出各种各样的段子,来嘲笑他。这是文化退步,文明最终慢慢消散的悲哀。
徐平不希望自己成为历史上那个失败的王安石,他的每步改革都小心翼翼,尽量维持住人心,维持住正在形成的中原文明的认同感。对内施仁政,对外兴义战,而不反其道而为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人不是神,汉文明连天命都放弃了,怎么会再去认一个神。你想的未必就是正确的,不管你怎么笃定,都可能会错。甚至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做下去也可能是错的。人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
仁政不一定温和,暴政不一定残酷,仁和暴不是用手段来区分的。仁政,就是时时注意人心向背,施政向着增加认同感的方向去。哪怕有时候要走弯路,也是正确的弯路,不能够一步跨过去。制度和政策,一直在个人和群体、人民和政权的互动中进行,而不是由一方做决定。不管是哪一方来做决定,政权不理人民的声音是暴政,完全由人民来决定同样是暴政。找到中间的平衡,便就是合格的政治家,不然政治的变革最终还是会失败。
秦朝统一,秦始皇的政策难道就是错误的?只怕还是正确的多。秦二世而亡,汉朝依然行秦制,却有天下数百年。人的认识是正确的,你的政治未必是正确的,人就是这样复杂,有什么办法?政治家只能去适应人民,不能让人民适应你。
没有人民的理解,没有同伴的理解,哪怕得到了人民的信任与拥护,行暴政依然会失败。面对这种失败的改革,去分析具体的制度和政策实际没有意义,不是因此失败。
徐平如此有耐心,与契丹周旋,打打和和,便就是顾及宋朝百姓的人心。朝廷里的官员,对收不收燕云十六州都意见不统一,更何况天下之民。等到众志成城,那个时候再把十六州一鼓而下,任何困难就都不再是困难。
与契丹交往的过程,也是重建国际格局的过程,新的国际规矩要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政治的舞台上,小国是随着大国起舞,想做主角只能做大国的棋子。宋朝和契丹处理好关系,哪怕最后把契丹赶出中原,契丹被其他势务所灭,政治规矩后来者也要遵守。
去年的丰州一战,加上今年的这一战,都不是为了击败契丹,夺哪些土地,而是要让契丹认清现实,接受新的国际格局。
文明潮起潮落带来的国际乱局最终要稳定下来,最重要的是大国关系要稳定下来。这个年代如此,千年之后也是如此。不是历史的终点,大同社会的天下一家时代就没有真正到来,最终大家还是要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邻居之间礼仪往来,互通有无,相互贸易是正常的行为,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一家,要过一样的日子就是想多了。国际化是短暂的时代特征,不是历史的必然,新奇感最终会让多数人厌倦。势力之家游走于各国,想世代做人上人最终会被人民所抛弃,经济的全球化,金融的全球化,最终会随着时代大潮慢慢走向末路。特别是具有剥削特征的金融,一旦不再全球化,世界格局将大变。
文明的复兴,必然是以复古为特征。欧洲没文艺复兴的崇罗古和希腊的古,技术革新就不会最终发展成工业革命。只有重新认识历史,拾起祖先的荣光,洗刷祖先的耻辱,才能真正迈向新生。宋朝再次出现文明认同,同样是依赖儒学复兴。没有历史的文明想要崛起,只能够去认一个祖宗。
人类文明是有记忆的,有什么办法?徐平只能够小心翼翼,维持住祖先专下来的这一种认同感,缓缓前行。这是祖先留给后人最宝贵的财富,自当珍惜。
第94章 我遇到了贵人
徐平在院里闲坐,吏人来报,说是门外有故人求见。看了名刺,原来是邕州海商黄金彪和两个新入忠佐司的落第进士,林照和岑希辰。都是邕州故人,徐平不能不见。
黄金彪依然是当年风格,身上绫罗绸缎,极是光滑细密,各种花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只是身上不再挂零七碎八的金啊玉的,只有一块玉佩,价值惊人。
上前行礼,黄金彪让身后的随从献上礼物。三个绵盒里是粗大的高丽参,另有一个锦盒是满满的珍珠,及几套鼠狼毛笔。
献上礼物,黄金彪道:“小的这几年都走高丽海路,没什么好物孝敬相公。一点高丽国的土产,但愿相公用得着。”
徐平没有推辞,让身边的随从收下。按平常习惯,收了人的礼物,后边会算一个大致价钱出来,然后回赠价值相当的物品。收百姓和官员的礼物,难以杜绝官员受贿,但让官员完全不与世人往来也不可能,只能够在中间找一个平衡。原管地的百姓,对于自己感恩的官员,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保持来往。这个时间长短不定,有的官员被百姓厌恶,一离开就人走茶凉。有的会坚持数年,当然也有坚持一辈子的。
这是双方的事情。有的官员从不收礼,像张知白,当宰相只收过两坛水,百姓即使念他的恩情,来往也不会坚持很长时间。有的官员贪图财物,同样会引起百姓厌烦,来往几次感情也就淡了。徐平是被邕州百姓立生祠的,那里送礼从不拒绝,也不贪财,总有价值相当的礼物送回去。这种关系就维持得特别长久,十年来一直不断。邕州的百姓或者士子到了京城,也往往到徐平家里借助,有了困难也找徐家帮忙。
为官十数年,徐平真正只在两个地方做过地方官,一是邕州,再一个就是秦州。这几年秦州也是年年到徐平府上问安,特别秦州所管的蕃族,每到京城必到徐平府上,在京城遇到难处也都找徐府帮亡。甚至就连宁令哥这个亡国之君,在开封城被人欺负,也会到徐平府上诉冤。这种事情不需要徐平知道,也不需要他出面,徐昌和刘小乙等人就解决了。
邕州和西北,都因为徐平曾在那里为官,而改天换地,完全跟以前不同。他们跟徐平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地方官能比的。主政之地,造福一方,徐平最少做到了定点。
徐平在洛阳是做都转运使,不算地方官,那里的百姓跟他就没有这种关系。洛阳发展起来了,大家念的是通判王拱辰的好,留守都不过沾点汤水,徐平就是个过客。
让几人落座,徐平对林照和岑振希道:“你们二人入了忠佐司,是邕州真正读书出来做官的秀才,莫要让家乡父老失望。忠佐司里多学些本事,将来入军建功立业。”
两人叉手应诺。两人都是在蔗糖务长大的,那是徐平一手建起来,一直半军事化管理的机构。有了这份经历,林照和岑振希比其他人更加适应忠佐司。今年落第的进士入忠佐司的人中,他们的表现非常亮眼。特别是这几个月一直都是赵祯盯着忠佐司,这些表现突出的人,被赵祯一一记在心里。简在帝心,两人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黄金彪喜滋滋地道:“林秀才是在福建路长大,那里文风昌盛,有今日成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岑小哥却是我们蛮人中出的第一个秀才,自小躲黄家那群厮鸟住在山里,也能够到京城殿试委实是了不起。上次我回乡里,人人都夸,那真是与有荣焉。”
林照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又沾上福建路文风昌盛什么光了。在家里饭都吃不饱,爹妈都不识字,还不是到了邕州之后从头学起。不过大贵才真是了不起,蛮人不喜欢进学,他倒是能够学进去。可惜的是最终没过殿试,稍微有点遗憾。
感叹了一会,黄金彪道:“两位秀才进了什么忠佐司,以后是带兵打仗的人,现在出门却连匹马骑都没有。等一会出去,与我同去马市,给你们一人一匹好马,也是家乡父老的一点心意。时时念着故土好处,在朝廷为官,莫要丢了家乡的脸面。”
徐平心中一动,道:“不必去买了,现在大名府里驻军无数,哪里还有好马卖。我这里还有几匹马,都是庄里养出来的。算不得十分神骏,将就也还骑得,你们一人匹。”
黄金彪并不推辞,高高兴兴地与林照和岑大贵两人谢了。他们送礼给徐平,从来不计较值多少钱,只觉得能表示自己心意就好。同样的,徐平回给他们礼物,也没有人算一算值多少钱。相公恩赐,自然高高兴兴收了。
徐平不一样,到他府里送礼的人太多,没个规矩不行,回礼一般价值相当。
黄金彪送来的礼物,都是异国的珍惜之物,这个年代价钱并不高。毛笔不说,就没个固定价钱。珍珠和高丽参,到高丽的海贸商人是几千几百斤卖的。只是黄金彪特意从大批货物里挑了最好的出来,特别送给徐平,珍贵一些而已。这年代的人参只是稍微贵一些的普通药材,并不是后世那样有价无市的神奇之物。高丽来使,献贡方物,只有在送的礼物特别多的时候,带着高丽参也算一样。
徐平送给他们三匹马,以徐家庄里马的质量,足以抵得过这些礼物价值了。
又说一会闲话,黄金彪道:“小的今日来见相公,除了叙旧情,还有一件大事禀报。”
“哦,什么大事?私事还是公事?”
黄金彪看了看身边的林照和岑振希,想了想,摆手道:“两位秀才且到一边去喝两碗茶。我要禀报相公的,是军国大事,不好传到别人耳朵里。”
林照和岑振希两人起身,暗自发笑,都知道黄金彪这人不靠谱,只怕吹牛得多。不过他话说出来,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一起向徐平告罪,到了旁边的亭里喝茶。
见两人走远,黄金彪才向徐平面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道:“相公,小的半年前随着商船去了一次高丽国,你猜怎么着?还真是遇上了贵人!”
徐平忍着笑,道:“什么贵人?高丽现在本朝和契丹间两边称臣纳贡,左右逢源。这等小国,轻易不敢得罪大国。除了做生意,他们还能干什么?”
“不,不,相公误会了。小的说的贵人,并不是高丽人,而是契丹人。他们也是到高丽行商的,在北境有些势力。而且他们都是汉人,心向朝廷,想来是有用的。”
第95章 契丹的算盘
“契丹的汉人?燕人吗?”现在正是要与契丹开战的时刻,黄金彪突然带来这么一条消息,让徐平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内战和外战不一样,内战正义一方到处都是自己人,当然可以广取情报来源。外战就不同,一是容易上当受骗,再就是会面临道德困境。一边让本国百姓忠于国家,忠于朝廷,一边去策反对方的人,思想不容易统一。
在西北的时候,徐平把对党项之战视作宋朝内战,就是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困境。凡是反对党项的,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心向朝廷。既然是内战,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