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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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瓣由历代镇北大将军执掌,另一瓣苍国历任皇帝从不离身,在父皇失踪后,他将整个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见到此物的踪迹。
劫后余生,花明柳暗。苍天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颜色饱满的印痕,努力平复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小声嘟囔道:“居然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等父皇回来铁定治他个延误军情的重罪。”
李泉弯腰行礼,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缓缓后退,离开了空荡荡的殿宇。
徐偿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军旗上挂着的人头,挺直脊背,跪在主帐门口,紧握的拳头太过用力,指甲已经戳破了手心,留下两个月牙状的血痕。
李仁锵从他旁边走过,全当这个在烈日下跪了两天水米未进的大活人不存在一般,连眼珠子也没有往那边斜一下。
“李将军,在识人上,我徐偿不如你。”徐偿咬着牙根,第一次对这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娘娘腔”服软。
李仁锵冷笑了一声,心道你这话我可真不敢当,比起识人来,谁能比得上您?要不是你徐将军慧眼识“朱”,承国这次捡不了这么大的便宜。
朱耳达,一个承国的奸细,坐到了苍国西北军第四把手的位置上,要不是亲眼所见,李仁锵都不愿意相信。
李仁锵没有开口把讥讽说出来,他很明白这事只能说恰好摊到了徐偿头上,换了自己,指不定也不能发现。
细作战一向在战争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几国之间互相安插人马,防不胜防。就像苍天素的末路之战,和这次的朱耳达泄密事件,奸细在其中发挥了扭转乾坤的作用。
一个细作混入军中,潜伏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等到了关键时候,给予重重一击。像朱耳达这样自小混在别国还做到一国将领的,一千个细作中找不出一个来,培养一个需要付出的代价巨大,若不是这次利益实在让人眼红,承国太子还不一定舍得动用这颗钉子。
在平时,细作们全心全意为潜伏的国家效力,完全看不出丁点差错,朱耳达能征善战,在对敌戚国时攒下了赫赫军功。徐偿趁机提拔他,虽然含有拉拢人才组建势力的私心,但是仍然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来。
正是因为如此,苍天素才没有处罚他识人不清,削减俸禄,降低职位,只是罚跪三日。然而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处罚,对于心高气傲的徐偿来说,这件事本身已经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足以让他在以后的日子抬不起头来。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李仁锵不禁有些怜悯他。如果这些日子以来,徐将军不是这么风头毕现的话,一向不喜欢做恶人的西北军主帅指不定还会好言安抚一下,哪会当着全体士兵的面,给他这么大的没脸。
李仁锵看得出来,苍天素提拔徐偿,不仅在于他军功卓著,而是新的主帅需要组建一个势力,跟原镇北将军段德遗留的势力叫板。
两边人马都不需要掌握在苍天素手中,但是需要两方实力相当,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底下人闹得越厉害,越有利于主帅权力集中。如果属下齐心合力凝聚成铁板一块,反倒不容易听从苍天素调度。
原本段德的人马听令于段羽而不是现任主帅,就算段少将军对苍国大皇子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这种局面也是苍天素不能允许的。
段羽有没有二心是一回事,自己手下的兵到底听谁的是另一回事,“谁才是军营中的老大”是原则问题。撞到底线上,苍天素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所以他分化李仁锵,提拔徐偿,打散段德生前的安排,确保三方势力的发展都在自己的掌控下。
除去死忠段家的人马跟着段羽老老实实拥护苍天素,平日里连屁也不放一个外,李仁锵带出来的这一波和徐偿结交的另一波,分阵营打擂台,轰轰烈烈闹得不亦乐乎。
在失踪前,苍天素一直有意无意地维护新生势力,所以徐偿才能迅速崛起,一帆风顺。李仁锵冷眼旁观,暗叹现在的小豆丁弄起权谋来怎么跟玩似的,没有料到这位本应人老成精的徐将军会冲昏了头脑,妄图冲破桎梏,挑战苍天素的权威。
真是可笑,兵权握在主帅手中,人家一路走过来又顺风顺水,百战百胜,天意所归民意所向,皇帝放着自己的孩子不支持,难道还能把这天大的军功平白扔到你头上?
凭着拉拢几个没脑子的蠢货,还想趁着主帅失踪的时候搞夺权?你手中的权力再大,那也是苍家的娃娃漏给你的,难道你以为离开大本营一个月,他就没了收回去的本事?
没有徐偿视而不见的多番纵容甚至是私下帮忙遮掩,凭朱耳达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那么多情报一一传递出去。因为一己私心就将主帅置于敌国刀枪之下,徐偿犯了人臣大忌,以后注定翻身无望。
迈入军帐的李仁锵看着西北军埋首书写的年轻主将,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怜悯。处在少年期与成年期圆滑过渡的十六岁,本应是明亮耀眼年少轻狂肆无忌惮的年纪。
李仁锵驻足不前,凝神打量,看不到志得意满,看不到踌躇满志,看不到憧憬希望,入目的,只有疲惫孤寂,遮掩在浓长如羽的睫毛下,眼睫轻颤间,浓郁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苍天素等了良久,不见他出声说话,将视线从情报册子上挪开,打量着默然无语的李将军:“有事?”
十几位将军不论分属哪个阵营,无一例外都认为主帅和李仁锵铁定八字不合,两个人一见面,不怕死的李将军第一句话,铁定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以下犯上不敬上司的做派实打实地放在那儿,全赖苍天素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罢了。
只有苍天素自己明白,整个西北军领导层中,李仁锵是最投自己眼缘的一个,因为他足够聪明。
苍天素分裂段德原班人马的意思刚露了一个头,李仁锵当即领着跟自己更亲密的部下从段羽那里跑了出来自立门户;苍天素不愿意三派人马都跟着自己随声应和,李仁锵不用吩咐就跟他翻脸唱反调;苍天素对几个领头将领多疑猜忌,段羽浑然不觉,徐偿忙着指天画地发毒誓表忠心,李仁锵直接做甩手掌柜,毫不留恋地把权力双手奉上。
苍天素对李仁锵的欣赏,由来已久。
李仁锵瞬间回神,摇了摇头:“凑过来看大名鼎鼎的徐将军笑话罢了。”
苍天素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李将军莫名心虚地低着头,眼角努力上挑,模糊一片的余光仍然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在看澄王爷起兵谋反的全过程详尽描述。”苍天素手上这份是段家上交的作业,军营探查出来的结果太过笼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李仁锵心知肚明,看着对面半大少年的眼神中又掺杂上了怜悯,多可怜的娃儿,满军帐都是枯燥无味的纪实资料,同一件事还要看三遍相互比对。
因为资料的来源不同——军营的情报是官方说法,赵六那份是道听途说小道消息,段家则是安插的人马探子在起作用——三份资料在某些细节方面甚至会给出三种说法,苍天素妄图在其中挑拣出正确的那一种,实在是耗尽心力,累死累活。
苍天素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把厚厚的一沓递给他:“我原本以为只是跳梁小丑,没有想到,这位看在生母份上才能在夺嫡战中存活下来的王爷,居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倒是听说,跟当今圣上是双生子的澄王爷是因为一个女人甘愿退出十七年前那场混战的,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大皇子,如果你去平乱,指不定不费一兵一卒,人家二话不说就弃械投降了。”李仁锵冷哼一声,恢复了刺头模样,毫不留情地重戳主帅伤疤。
苍天素沉默一下,低下头笑了:“所以我在以前一直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与其抱希望于因为自己的退出忍让,心爱的女人可以被苍景帝好好相待,倒不如用战马和刀枪,把心爱的女人抢过来。
苍景澄为了天下第一名妓丢掉了爪子,拔掉了牙齿,甘愿退出皇位之争,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第二年,新皇帝坐稳了屁股下的龙椅皇位,就是香消玉损,芙蓉泣血。苍景帝做起翻脸不认人的勾当,远比苍天素得心应手。
苍天素最初收到赵六不怀好意送上来的情报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苍家出现一个情种就算了,也不算是多么可怕惊悚的消息,关键是——这个情种跟苍景澜是实打实的孪生兄弟。
莫非一个是养大的儿子,一个是养大的胎盘?西北军主帅捂着胸口,惊吓得差点痉挛,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
分田地,打土豪,分家产,杀仇人,免赋税,招兵买马,赏官赐爵。苍天素看了今天收到的情报,才算是勉强相信,苍景澄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一头热血的单细胞生物。
叛军所过之处,招揽农民文人,屠戮地主豪强,占领区大小商人一律杀光。苍天素一点都不怀疑澄王爷对亲哥哥的痛恨,走的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两千的路子。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算叛军最后能够被剿灭,苍国最富庶地域全都伤筋动骨,毁得彻彻底底,没有十几年的休养生息,经济生产压根恢复不过来。
在云州锦州喘过气之前,苍国别说是发起战争,连自保的能力都有待评估。
他不愿意深想这股惊天的恨意从何而来,合上书册,没有管李仁锵此时的脸色,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苍家男儿多薄情,无论痴男怨女,怎样缠绵悱恻,怎样可歌可泣,隔尽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也挤不进他们的万丈雄心。
自从来到鱼兰,已经恨上了苍景帝的苍天素一直在探寻,他心目中真正的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是才华横溢心中锦绣的英才?还是乾坤在握清心冷情的智者?
在苍天素第一次看到段德含笑轻拍着段羽毛茸茸头顶的时候,西北特有的凉薄空气沉默着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种强烈的失望,在两相对比后,在他的心中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原来,他一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父爱”,不用丰功伟绩,不用万人称颂,不用传奇倾国,只不过是挺直的脊梁,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笑容。
苍天素终于明白自己年少时的无知,他在人生最开始阶段,对于父亲的定位完全是错误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固然需要一个大英雄,一个大圣人,可是一个孩子,需要的只是一个父亲。
天底下有一个最最恶俗的问题,走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你会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一如此时,西北军的主帅默然无声,席地而坐,一边对苍景澄的天真斥责“愚蠢”,却又忍不住在想,若然当初娘亲有足够的决然转身回望,奔向那个一心一意爱她的男子,此时该是哪一番光景?
纵然没有赫赫战功,没有万世美名,没有交口称赞,安心做一个纨绔子弟,走鸡斗狗,混吃等死,天下间到底有两个血缘至亲,会亮起一盏青灯,无怨无悔等他有一日浪子回头,叩响轻掩的门扉。
苍天素一直都知道,世界上终究有一种爱,李宓给不了,段羽也给不了,它只能来自于一位父亲。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苍天素在心底一遍遍重复,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的假设,只是设想一下罢了,为什么胸口还是会疼得无法呼吸?
☆、回京
苍天素用虎符开路,各路军队将领同心协力,澄王爷的谋反很快被压了下去,战火几乎蔓延到了帝都,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