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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灭的村庄-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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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生精心为京儿准备好的西屋,在默默中熬过了两个年头,而京儿对象的人选仍无着落。

    这并不怪京儿本人。应该说,京儿的长相在同龄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关键是杏花村的穷拖累了他。没有谁上门提过亲,也没有人来打探过京儿的要求打算。他们把劲头儿全使到了山外面。对本村的人家,就连个联亲的想法也没有。

    尽管京儿的年龄还不是很大,也到不了娶不到媳妇打光棍的地步。但是,茂生的心空儿却窄。一旦起了意,有了这么个想法,全部的心思便整日集中在了这上头。他见天儿盼着有人上门提亲,却难遂心意,没有一丝儿的动静。

    几年来,茂生积攒起来的喜悦与期盼,在流水般的日子里和京儿唇上渐浓渐黑的胡须中开始消蚀着。他的脾气渐渐变得焦躁起来。胸中似乎有股无名火,始终在撕添着他的心肺。他一改过去护犊子的习性,时常找茬儿拿钟儿和杏仔撒气。不是嫌钟儿懒惰不知找活儿干,就是呵斥杏仔整日价吊着个木板脸,没个喜模样。

    杏仔是个机灵的崽子。尽管他平日里话少,眼珠子却是比谁都转得快。自打奶奶死后,跟了茂生等人过生活,他便变得乖巧伶俐起来。见天儿围着茂生转,称呼也与他人不同。按照辈份,他要叫茂生为大爷,喊木琴为大娘。他却偏偏不这样叫,而是省略了前面的“大”字,干脆呼起茂生为爷,木琴为娘来。这样的称呼,无形中透着亲近和热乎。木琴倒是喜他,时常夸奖他一番。正在闹心的茂生则不然。不自觉中,他总是把他与自己的亲崽儿分出一丁点儿的亲疏远近来。因而,看见啥事都闹心的茂生,瞥见杏仔和钟儿就碍眼。弄得俩人整日躲瘟神一般,不敢过分靠近他。甚至,一见到他的身影,俩人便尽可能地躲了出去,逃离他的视线。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闹心闹得昏了头的茂生,甚或连鸡狗鹅鸭等家畜也似乎不放过。他不是嫌这群畜生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嘶叫,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到处拉粪撒尿。于是,院落里就时常传出打鸡骂狗的声响来。唯独对于京儿,他的脸上却堆满了些许的愧色和满腔的慈爱。他总是偷窥着京儿的脸色行事。嘘寒问暖,慰劳道乏,一付巴结讨好的模样。


遥远的曙光(六)(3)
   

    在不自觉中,他渐渐染上了叹气的毛病。叹气声由轻到重,从口腔和鼻腔中舒展而出,悠远,轻渺,是极富乐感的共鸣声。一旦听到这种叹息声,准会有人怀疑茂生肯定有一付能唱出动人曲调的好嗓子,却不愿显露自己才能罢了。因为从没有人听他唱过任何曲子,包括木琴在内。

    钟儿和杏仔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俩都愿意听茂生的叹气声。无论在吃饭或干活的时候,一听到茂生的叹气声,他俩都会停下手中的筷子或活计,仔细地观察他的嘴巴,猜想着他如何能使这叹声如此顺耳耐听。俩人还在暗地里偷偷练习了无数次。但与茂生的比起来,其声色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以至有一天,俩人在午饭后磨磨蹭蹭地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听到茂生那么悠长的一声,才意犹未尽地向学校奔去。

    路上,杏仔还说,要是爷不歇气地叹气该多好,真好听。

    钟儿深有同感,就使劲儿地点头。

    谁知,俩人为了等那声叹息,竟错过了上学的时间。待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时,上课钟已刚刚敲过。俩人想趁胡老师不注意,偷偷溜进自己的座位里。早被胡老师眼疾手快地捉了出来,被勒令站到黑板前,解释迟到的原因。

    起初,俩人怎么也不说。后来,被胡老师逼急了,才把这事供了出来,却又不能令人信服。

    胡老师训道,你俩别再装神弄鬼地糊弄老师了。就为了听一声叹息,把上学的事都耽搁了,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吔。快坦白交代了吧,做啥祸事哩。

    钟儿和杏仔急得满头大汗,发誓说,这都是真话。要不,老师就去我家查看,看我爹是不是经常叹气,叹气声好听不好听。引得课堂里的学生哄堂大笑,纷纷说,你俩学一声,叫老师和同学们都听听嘛,验证一下到底值不值得听。俩人顿时惭愧地低下头,连声道,我们怎么也学不会,太难咧。

    后来,胡老师见到木琴时,就顺便把他俩人迟到的事讲了。胡老师还笑着说道,茂生哥的叹气声真的这么好听么,肯定有付好嗓子。等啥时,叫他唱上一曲,我用手风琴伴奏,效果一定不错呢。弄得木琴哭笑不得,说你啥时也跟着学起开玩笑了,还净开老实人的玩笑。

    回到家里,她把胡老师说的事当笑话讲了出来,揶揄他的小心眼儿。惹得茂生立时就要找俩崽子算帐,还骂道,常言道家事不可外扬呢。这俩混账东西尽是外贩鬼。再不教训教训,改天都敢把家里的一丁点儿屁事全给抖落到大街上,空惹村人嗤笑哩。

    木琴赶紧憋住了笑,不敢再火上浇油地徒惹他生气。


遥远的曙光(六)(4)
   

    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钟儿和杏仔一直留神京儿的异常举动。无论白天或是夜晚,只要一得闲空儿,京儿就老往村外的杏林子里跑。

    初时,俩人还以为,京儿是去逮蝉儿什么的,好拿回来烧了吃,或是炒了给一家人解解馋。但是,一次次地向外跑,却连个蝉虫的毛翅也没见到过。有几次,俩人像癞皮狗似的想跟了京儿去,都被京儿接连几脚给硬生生地踹了回来。俩人当然不服气,说你可以在外面疯野,我俩咋就不能去。而且,俩人对京儿的神秘举动充满了好奇,都铁了心地约定好跟踪他,看看他到底在搞啥鬼名堂。

    终于在一个薄暮如纱的傍晚,正是村人刚要准备晚饭的时辰,京儿回到家里。他撂下锄头,扭头就出了家门。杏仔俩人远远地跟在了京儿的身后,鬼祟地出了村子,来到村西那条小河边上。

    俩人本是紧紧盯着的,但到了河边,被岸边茂密的树林一遮掩,立时就不见了京儿的踪影。俩人又不敢起声吆喝,只得围着河岸悄悄地搜寻。他俩分头沿河岸找寻,钟儿负责向下游找,杏仔负责往上游搜。谁最先发现了,就立马回来通知对方。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杏仔一路慌张地奔了回来。他找到钟儿,说找见哩,找见哩,在河上头的那棵歪脖子大杏树上,快去看呀。

    杏仔所说的歪脖子大杏树,就是当年茂响生下后遭茂生爹遗弃,用杏果掩埋的那棵大杏树。这么些年了,那颗杏树依旧枝叶繁茂,活得有滋有味的。

    钟儿马上跟在了杏仔身后,一路猫着腰,颠着脚尖,悄没声息地靠近了那棵歪脖子杏树旁。他俩清清楚楚地看到,京儿与叶儿就坐在高大粗壮的树杈上,在周围密不透风的枝叶遮掩下,正相拥着搂抱在一起,似乎在十分专注地亲着嘴。

    这是一个当代人看来极为平常,而在当时人们眼里却是一个相当严重的作风问题。钟儿显然被吓坏了。他一把扯住杏仔,拼命逃离了这条该死的小河和这棵该死的歪脖子大杏树。

    回去的路上,钟儿严厉警告杏仔,千万不敢把今晚看到的情景泄露给任何人,包括爹和娘。否则的话,京儿和叶儿就死定了,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杏仔懵懂地点头,说道,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是咱家里的那条黄狗,是棒娃家的那条瘸腿笨狗也行哦。随之,他又说道,叶儿肩上的红纱巾真好看吔,像灶膛里的火苗,通红通红的呢。

    ——啥红纱巾,哪有啥红纱巾吔。我没看见。

    ——是有一块的,就在叶儿的脖子上围着,跟新娘子似的好看哟。

    ——你编话,撒谎。没有,就是没有。

    ——就有,就有。

    …………

    俩人在路上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起来。杏仔急了,竟随手撕下一把半生不熟的杏果,劈头盖脸地打到钟儿的脸上。随即,俩人厮打翻滚在了一起。杏仔比钟儿小,力气就弱,吃亏的当然是杏仔。

    打完架,俩人还没忘了用水把脸上的污渍洗净,再把褶皱了的衣服拽平整了,才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先后回到了家中。等京儿也回到了家里,茂生才张罗着吃晚饭。


遥远的曙光(六)(5)
   

    吃饭的时候,杏仔忍不住告了钟儿一状,说钟儿打了他。茂生二话不说,摸起门后的笤帚疙瘩,在俩人屁股上各打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笤帚疙瘩落在钟儿屁股上要轻一些,而落到杏仔屁股上的要重许多。

    看来,杏仔被打疼了。他一手摸着被打疼的屁股,一手抹着眼泪,哽咽着争辩道,叶儿的脖子上就是围着块红纱巾的嘛。要是不信,你问我大哥呀。他和叶儿最近。

    木琴狐疑地看着闷头吃饭的京儿,问道,你与叶儿在一起的么。

    ——没,没有,杏仔在瞎说呐。

    京儿满脸通红,吱吱唔唔地躲避着木琴探寻的眼光。

    ——咋没有,我还看见你和叶儿坐在那棵歪脖杏树上亲嘴了呢。

    杏仔为了表白自己,竟将钟儿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

    谁也没提防,茂生会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摔向京儿。两根筷子在京儿的脑门儿上欢快地跳了一下,又弹回饭桌上,把桌上的碗盘敲得叮当乱响。京儿急忙起身,一步跨到院子里,落荒而逃。

    茂生哆哆嗦嗦地指着京儿的背影骂道,京儿,京儿,你个小兔崽子,咋敢做出这种事呢,伤风败俗呀。

    木琴站在屋地上,呆呆地想着什么心事,对茂生的话充耳不闻。

    茂生对着空院子骂了半天,自觉乏味。转身见木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气昏了脑门儿的茂生竟然把火气发泄到了木琴身上。嫌她养了个不争气的崽子,竟干出这么下贱的事,人群里抬不起头啊。

    木琴“嗤”了一声,回道,下什么贱,不就是谈个对象么。不谈对象,我能跟你,能有这家子人么。抬不起头,你养一大群光棍就抬起头了,真糊涂呢。

    ——我糊涂?

    茂生额上的青筋根根暴出,脸和脖子上现出紫红的色晕。他恨道,我看你是老糊涂哩。这俩崽子孤男寡女的,在荒山野外,要是弄出啥丢人现眼的事,看你那张老脸在人面场上往哪儿搁。

    木琴也被说火了。她顺嘴回道,往哪儿搁,还在自己头上。自己的事还管不好,闲事倒管得宽。有本事你拿钱来,正正经经地给京儿娶房媳妇,也免得京儿猴急地干这偷偷摸摸的事呀。

    ——我没本事,你有本事呀。你是党的人,又是干部。你去找钱呀。

    …………

    于是,围绕着“钱”字,两口子第一次狠狠地争吵起来。俩人吭吭哧哧地一直吵到了半夜。

    此后的一连几天,茂生和木琴就赌气互不说话。期间,有非说不可的话,全由钟儿和杏仔代劳传递。

    茂生是真的动了气。他见天儿阴沉着脸,不吭声不言语。木琴并不见得生气。她依旧风风火火地在村子里指手画脚地行使着村干部的权力。

    期间,兰香总是隔三岔五地往茂生家里跑。一钻进锅屋里,就与木琴唧唧咕咕大半天。

    终于在一天晚饭后,兰香灰溜溜地进到了茂生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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