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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灭的村庄-第17章

小说: 不灭的村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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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寒湿冷。深吸一口气,肺脏间都觉出“嗖嗖”地凉意。四处流荡的凉意里飘浮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同时能嗅到丝丝儿生火烧柴的烟草气。有狗儿的叫声,鸡鸭牛猪的叫声,呼儿唤女的###声,开门挑水的声响,一起混进了刚刚奏响的晨曲里,构成一幅山村初醒的水墨画卷。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两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一股一股地吐出白色的雾气。俩人的四周是一片大大小小杂乱凸起的坟丘,上面覆盖着枯干的蒿草,又沾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曦光映照下,散射出晶莹的光彩。

    振书手里捧着一个罗盘,在坡上排列无序的坟冢间徘徊辗转,东张西望。他前走走,后退退,眼睛紧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罗盘。酸杏紧跟身后,亦随之前挪后退,眼睛却是警惕地巡察着四周的动静,特别是人的动静。他撇下家里忙乱的人们,与振书偷偷地跑到墓地,就是想替老娘重新寻一块好的墓穴。

    自打弟弟酸枣家遭遇不幸以来,酸杏母子俩就一直把不幸的因由嫁祸到了爹的墓地上。母子俩觉得,就是爹的墓穴位置不好,才导致了弟弟一家的灾难,是先人不护佑的结果。一直以来,酸杏把要重新勘察祖坟的想法强压在心里,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有的身份,若一个不小心透出风去,其后果可想而知。不仅支书的位子不保,恐怕连党票也得给撕了。公社的官老爷们可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擅自带头搞封建迷信,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为了彻底改变弟弟的困苦命运,他甘愿冒着政治上的风险,狠下心肠,义无反顾地来做这件于自己家族利益密切攸关的大事。


初尝杏果(三)(2)
   

    原想趁老娘未咽气时就建喜坟的,也好让老娘知道后安心地离去。现在全不用了,可以一气呵成地了却这桩心事了。为小心起见,他与振书天不亮就偷偷溜出了村子,一直盘恒到天大亮。

    振书终于站在墓地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反复挪动着罗盘,调对着角度。最后,他把脚下的枯草拔了拔,便把罗盘轻轻地放到地上,说,就是这儿哩,比其他的穴位都正不说,相口儿正好直对着南山峰顶边的漫岭,是艮山坤相,平稳,劲儿足,对今后的娃崽儿更能用得上力呀。

    酸杏顺着振书的手势认真比对了一回,确信无误后,也觉得这个墓穴选得不错,看着舒服,瞧着顺眼,便放下心来。他笑道,全听你的。回去,我就叫人来这儿起穴儿。后天下葬时,把爹也一块起过来合葬。随之,他又一脸严肃地叮嘱振书道,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任谁人也不敢讲哦。

    振书回道,知哩,我干这营生儿也是违法的,自个儿还能把自个儿往粪坑里推么。

    俩人边说着,边迅速地离开了坟地。到了村口,振书把罗盘掖进怀里,绕道村西小径,匆匆地赶回自己的家。酸杏也拍打了拍打身上的霜花草屑,回到哀声不断的自家院落里。

    酸杏娘的丧事牵动了全村老小的心肠,就连不懂事的娃崽儿也跑了来,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害怕又好奇的向西院里张望。

    酸杏的家里院外,聚满了奔丧送纸随香的人群。他们除了见缝插针地抢做一些琐事外,大都等着丧主前来安排自己应承担的工作。

    酸杏说,老少爷们儿的心意我都领了,可不能光顾了忙私事就耽搁了生产哦。这儿留几个人先帮个忙,其他人都按时上工,闲时再过来打打帮手。

    随后,他叫振富里外照应着报丧、采购、上账等琐碎事,让茂林带几个人去起建墓穴。他把生产上的事完全托付给了木琴,说道,木琴你费心多承担些,该安排的事就可心地安排。有男爷们儿不服管的,就来跟我讲。出了啥问题,我与茂林顶着,替你掌腰,甭顾虑哦。

    酸杏的这番处置安排,具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远见卓识和纷乱事物中觉察潜在危机的预见性,为他后来顺利摆脱镇联合调查组穷追不舍地问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日后木琴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最终为行将垮台的酸杏挽回败局,提供了大义凛然的藉口。但在村人看来,不过是酸杏一以贯之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生产为重、以集体利益为重的工作作风具体体现而已,未见啥蒙蔽革命群众,对抗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的丑恶嘴脸和包天狗胆。

    人们都按照酸杏的妥善安排,纷纷走去做自己份内的活计。拥挤的贺家门庭,顿时松散了不少。

    酸杏娘的娘家就是北山一村,她的亲戚们遍布在镇子周围的村落里。贺家的子孙被指派去逐门挨户地磕头报丧。茂林则带着四季等几个男劳力,到酸杏和振书勘察好的地点挖掘墓穴,并指定一切都得听振书的指点。

    山村里的丧事隆重而又繁杂,既要中规中矩地合乎古老的礼仪习俗,又要体现社会主义新农村移风易俗的良好风尚。两者都要兼顾,舍了哪一方面都不行,不是政策不允许,就是怕被村人看笑话,难煞了主持管事的人。


初尝杏果(三)(3)
   

    这次的丧事又极为特别,丧亡的是全村最受敬重爱戴的贺家女人。不管搞多隆重,都不会过分,也不会叫人说三道四的。但是,丧主却是村支书,从工作和影响来考虑,太隆重了是断断行不通的,于公于私、与情与理都不好把握。振富曾向酸杏讨教过,问咋样办理才好。酸杏也拿捏不准,再加上重孝在身,没心思考虑周全,就一推二六五,说道,你看着咋办好,就咋办,只要甭弄出差错就行哦。

    这话等于没说,更让振富犯了愁。

    振富想疼了脑仁儿,终是没有拿出个完全之策来。他忽然想到了木琴,暗自道,这女人文化高见识广,从她接手妇女生产组,到自发组织工间文艺宣传,再到全公社树典型推广,一直到公社任命为多年无人能拾起的妇女主任,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处处显示出她高人一筹的胆识和魄力。看来,这事要想稳妥,必须找她商量一下。

    于是,他急慌慌地跑到村外,找到正忙着指挥社员整理耕田的木琴。拽到无人处,他悄悄地与她商量,这丧事的操办规格和掌握尺度到底要怎样弄才好。

    木琴就笑,说道,振富叔,你不是赶鸭子上架难为我吗,我哪儿懂村里的习俗呀。

    振富严肃地道,你可不能这样讲哦。虽是不懂习俗,可这政策上的事,你能拿稳呢。再者说,咱商量的意见,也就是村集体领导的意见,对内对外都能讲得通才行呀。

    木琴见振富一本正经的样儿,知道不是找她随意闲扯来的。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回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上级要求简办丧事,咱就简办丧事,坚决执行上级的政策。不过呢,老人的丧事也不能太潦草了,全村人都憋着劲儿地要好好送走老人呐。这份热热的心肠也不能冷了,都是众人的一片心意呀。白天,除留下几个帮忙执事的人,其他劳力该上工的上工,该干活的干活,不用都聚在村里。窝工碍事不说,影响也不好。夜里,想去尽尽孝心的,就可意地去,就算整夜整夜地呆在灵屋里,也没啥儿大不了的。丧事的礼仪程序还是按老规矩办理,就是别太张扬了。一些拿不到台面上的习俗,就躲避着人眼悄悄地搞些。动静大些的程序,能减缓的,就减缓些,尽了心意也就行了。下葬的时辰,最好选在中午工休的时候。愿意去送老人最后一程的,去多少也没关系,等于为老人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造不成什么负面影响的。这样,对上级,对村民,都能有个好交代。振富叔,你看呢。

    振富频频点头如鸡啄米。他道,你的意见最妥帖,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呢。咱就这么办咧。

    振富急急地跑回来,对酸杏讲了,并一再说自己替酸杏思前想后地推敲了好半天,觉得这样办理最妥当,问酸杏的最后意见。

    酸杏听后正中下怀,连声道,好,好,就这么个法子办理。叫你费心哩。你的这份情意,我可永远装心里嘞。

    这桩表面看来积极响应上级号召革除封建陋习勤俭节约办理的丧事,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地按照老传统老习俗来办理的。尽管场面小了很多,也不很热闹,但所有的礼仪程序基本没有走样儿。


初尝杏果(三)(4)
   

    按山里的习俗,人死入殓后,就停摆在灵屋里,停放三天,整日烧纸不断香火不停,时时接受前来吊唁人的祭拜。死者的娘家亲戚及本门等一干人,要在停灵的两个整夜里,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灵屋里守灵,与死者为伴,共同陪伴她度过阳世里的最后时光。孝子贤孙们要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送汤儿,也就是给故去的灵魂送饭吃,提水喝。活着的人要吃要喝,死了的人当然也要吃饭喝水。

    所谓的汤儿,就是用小米煮得半熟的清汤水。把清汤水舀进一个窑罐子里,送到村后北山脚下的一块空场上。再将清汤儿洒在地上,意为这汤水在地上形成了一条滔滔大河,挡住了死者回家的道路。今后,死了的人只能在阴间的土地上四处溜达了。

    这块空地原来建有一个土地庙,早些年间“破四旧”时,已被荡为平地。但在村人的心目中,这里仍然是能呼风唤雨保佑家人安康的土地神祗安居之所。据说,人死后,那剥离肉身的魂魄一时无处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土地爷那里。待三日内送来赶路的盘缠,也就是路费什么的,死者就要或骑马或坐轿地到泰安地界的冥府里去报到,申请再次下世投胎的事宜。

    这送汤儿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次送汤儿,要先指路。意思是告诉死者,你已经不是活人了,成了阴间一鬼魂。以后,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劳动,并按时接受儿孙们的拜祭。

    指路的队伍由死者的叔伯娘婶、亲戚近门、孝子贤孙等一干人组成。孝子们要一律身穿白色长袍大褂,头顶孝帽,腰捆麻绳,光赤着脚丫或穿着麻秸打就的草鞋。随行的人,是本家的只戴孝帽,是亲戚的既戴孝帽又腰系孝带,长长地摆成一支队伍,孝带飘舞地一路行来,聚到土地庙前的空地上。这时,主事的人便拿过一根梢头上绑着一束香的扁担。死者长子接到手里,站到一只杌子上,向西南方向高高举起,嘴里要清晰无误地大声喊道:娘,西方明路,苦时用钱,钱上安身。这绕口令儿似的话句,要一连喊叫三遍才行。

    指路时是不准哭号的,一哭就会把死者哭迷糊了,还以为自己仍是喘气的活人呐。这样,便会无端地生出事端,弄出些动静来。俗称显灵,会吓着活人的。指路过后的正式送汤儿,必须叫孝子们可着劲儿地哭号,以此炫耀死者生前熬下的一大家子人有多么壮大,气势有多么宏大,人气有多么旺盛。

    酸杏娘的送汤儿场面,本应宏大热闹的。按照振富的原先设想,全村的人可能都会来参加,再加上外村前来奔丧的人,保守估计也得几百人。但是,讨了主意的振富绝不会傻到为显示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连上级政策与社会影响都不顾的地步。他把送汤的队伍减了又减,只剩酸枣带了酸杏女人及几个侄子侄女。也不哭号,也不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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