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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灭的村庄-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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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收工后,人们三五成堆地往家里奔,还在议论着工休时发生的事。有的说是好事,没见公社的人走时脸上都笑眯眯的。有的说是坏事,你看酸杏的脸色,想哭都来不及了,给人下跪的想法都有。越是这样说,茂生心里越是焦虑,心就一直提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进家门,茂生就开始埋怨木琴,说咱往后可不敢再逞能闹腾了,把人都吓死哩。真要有个好歹的,让公社开了批斗会,谁去解救你呀。

    木琴就宽慰他道,也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唱个歌哼个曲儿嘛,又没耽误劳动破坏生产,怎么就会开批斗会了。

    茂生心有余悸地嘱咐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可不敢再有啥闪失了呀。

    正说着,茂林扛着铁锨进来了。看来,他还没来得及赶回家,就直奔这儿了。

    茂林说,恭喜嫂子哟,给咱村在公社领导面前露了脸增了彩儿。公社还准备要在咱村开现场会,这可是咱村开天辟地头一遭儿呢。

    茂生赶紧问道,是不是要给京儿娘开批斗会吔。待听明白了茂林的解释,一直提到嗓子眼儿里空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怦然落地。他连道,这就好,没事就好,千万别惹出啥祸端哦。

    茂林这么急着赶来,是传酸杏的话,叫木琴今下午不用去工地了,到大队办公室商量筹备公社现场会的事,特别是怎样把工间的文娱宣传活动再搞得红火些,热闹些。


初尝杏果(一)(6)
   

    送走了茂林,木琴急忙生火做饭,茂生就在院子里看哄着钟儿。酸枣放牛去了,中午不回来,西院里静悄悄的。京儿没地方去,就围着茂生逗弄着钟儿玩耍。

    这时,门外又响起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振富老婆豁牙子进了院子。她与茂生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拱进锅屋,和木琴唧唧咕咕地说了半天话,又满心欢喜地走了。临走,她还对茂生说,大侄儿真是好命哩,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竟叫你遇上哩,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又说道,俩娃儿长得都随侄儿媳妇,长大了也定是个人物呢。

    待送走了豁牙子,茂生懵懵懂懂地问木琴,豁牙子这是咋儿啦,弄得人摸不着头脑。木琴就笑,说是好事呗。

    豁牙子这么急地赶过来,是振富指派的。

    银行的对象香草明天要来看家。本来他已经让豁牙子找好了陪伴的人选,就是上次去供销社饭店陪同相亲的雪娥、兰香和满月。但是,今天在工地上发生的事变,让振富立时对木琴有了重新地认识,觉得这陪伴的人选必须加上木琴。没有她到场,这场面就升不了格,身价也上不去。

    振富一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他看清了,木琴决不是仅会下蛋抱娃儿的母鸡,而是鸡窝里的凤凰。一旦成了形飞起来,恐怕这小小的杏花村是盛不下她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就盘算好了,一定得让木琴参加银行对象看家的场合。这样做,不仅外场上好看,往远了想,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他把婆娘急急地打发出家门,自己忐忑不安地坐在家里等回信,直担心木琴不答应,不给他这个面子。


初尝杏果(二)(1)
   

    这些日子来,酸杏一直处在极度郁闷焦虑之中。

    外人看到的酸杏,一如既往地在家里村外忙碌奔波,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四处旋转着,没有停歇。他有时蹲在大队办公室里,召集大小干部开会研究生产,有时匆匆行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上,有时又穿梭于村内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狭窄街道上。

    他的脸上大多挂着憨憨的笑容,遇见老人总是远远地打声招呼,见了娃崽儿也要逗弄上一两句。甚至守着一群人,面对着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男崽儿,他会趁其不意冷不丁儿地扯下娃崽儿束腰的绳布,用手捏住崽儿腿裆里的小**,说大狗狗儿,夜里咬人么。弄得孩子哇哇大叫,提着裤子远远地跑开。

    这就是村人眼中的酸杏,憨厚诚实,尊老爱幼,持重敬业,稳妥而又随和,能与所有人打成一片。但是,外表的镇静与沉稳,代替不了内心的烦闷。一脚踏出自家大门的酸杏,是给人看的酸杏。一旦迈进自家门槛的酸杏,才是真实的酸杏。脸色暗淡,神情忧郁,心事重重,吃饭不香甜,睡觉不酣畅。

    最先发觉酸杏这种变化的,是他的女人。宋家女人的贤德是表里如一的,在村子里没人敢拿她与自家攀比。即使比了,也是自取羞臊。女人最理解自己男人内心的熬煎,总是善解人意地小心伺候着,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减轻男人的内心压力。她也明知道,这样做都是白费劲儿,谁也无法替他排解这种忧虑。

    最先让酸杏感到委屈的,是集体上的事。

    公社的冬季水利工程建设现场会如期召开,却不是在杏花村,而是在公社驻地的北山一村。

    会议召开之前,酸杏就得了风声,说现场会不在杏花村开了。他曾悄悄地问过杨贤德,说杜主任说好了的,要在咱村开现场会,咋儿说换就换了呢。俺们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哩,弄得堤坝跟绣的鞋样儿似的好看。还特意组织人编排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文艺宣传节目,比公社过年汇演的都强。这可是杜主任最赏识的呀。

    杨贤德笑着拍拍酸杏略显憔悴的肩膀,说,北山一村人多势大,工程规模大了你村好几倍,更有代表性和说服力。况且,北山一村还是杜主任亲手抓的点儿呢。不在那里开,还能挪哪儿开去。再说,你村也够露脸的了,杜主任亲自审定你村的典型材料,还要在大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推广你村的经验做法呢。你还不知足哦。

    酸杏红着脸道,这也比不上在咱村开好嘛。

    杨贤德又说道,你村的那个叫木琴的,可是个厉害角色呢。我也跟你讲过的,应该把她好好培养培养,你就是不着急。我听说,杜主任专门叫老沈和老胡这两天就去你村考察呢,要叫她干村妇女主任。

    酸杏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是么。又急忙转换了口气说道,我也正想向公社汇报呢,准备现场会开完了后,就立马把她扶到妇女主任的位子上。除了她,现今儿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咧。

    杨贤德就催道,那还等啥儿呀,赶紧去汇报嘛。

    酸杏身不由己地跑去找组织委员老沈和妇联主任老胡,说木琴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好。村班子老早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一直在注意考察她呐。现今儿火候到了,村里一致同意让木琴干妇女主任。请领导快去调查审核,早早给村里解决悬了好几年的大问题,也让“半边天”们早日顶起一整片天呀。

    老沈和老胡就说,幸亏你来哩,要不,我们还得跑上十几里山路去找你对口儿呢。这样的话,咱也别跑这趟冤枉腿嘞。正好咱们几个都在,现在就填个批复,让扬秘书盖上公章。你这就带回去,开会宣布,叫木琴立马上任。

    边说边做,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批复就捏在了酸杏的手里。


初尝杏果(二)(2)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纸,心想,这就算板上钉钉儿地定死啦,他对这个女人还没想清楚嘛。但他绝不敢再说自己对木琴还没弄准,得等等看看才稳妥呀之类的话。他心里恨恨地道,平时弄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不是今儿推就是明儿拖。这回倒是利索,连到村里去考察的程序也免了。领导放个臭屁,他们闻着比肉还香呢。

    回村的路上,本就因了现场会的换点而郁闷的心情,又平添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自打木琴接手妇女组长以来,她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意见,酸杏就本能地对她产生一种隐忧。到底忧虑着什么,他也一时说不清。但是,这种隐忧时时占据在他的心里。随着妇女们渐渐归拢到了一起,准时守规地上工生产,他的隐忧就像块阴影一般地在心里渐渐扩大着。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心理,他没有把杨贤德的话当真儿,而是有意把木琴看得淡淡的,以此缓解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他想揣摸透木琴的内心,找出自己无端忧虑的原因后,再行定夺。谁知,现场会没挣到手不说,自己还弄巧成拙,稀里糊涂地让木琴这么快就干上了妇女主任,实在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这么闷闷地独自走路,便觉这路的漫长,时间的缓慢。及到迈进自家院子,就感到两腿发软,腰酸背疼,心里堵得慌儿,极想找个什么作为引子来发泄一通儿。思前想后,还是没敢这么做。毕竟自己的事体只能由自己来处理,怨不得别人。况且,老娘正躺在西屋里,不敢让她看出啥样变故来,替自己瞎焦心。

    酸杏从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孝子。父亲去世得早,他成家后,与自己的女人一起尽心尽意地伺候照顾着老娘,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牢骚。这也是村人敬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娘的病倒,也是这段时间来最叫酸杏焦躁的事了。


初尝杏果(二)(3)
   

    近几天,酸杏娘已经不能下床活动了。

    大半年来,她的身子骨一直很赖,咳嗽,气喘,胸闷,下肢渐渐浮肿着。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白天精神头儿又差,饭也懒得咽,茶也不愿进。话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却又口齿不清,唔唔喔喔的,外人一概听不懂,只有酸杏两口子和酸枣能听明白。

    酸杏娘说得最多的,就是回忆自己小时和年轻时的往事。大多都是在娘家的日子里,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到兴致处,高兴了就咯咯地掩嘴偷笑,伤心了就委屈得抽泣流泪,整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顽童。有时,她还煞有介事地说,老头子来了呢,就依靠在屋门口上,穿的还是走时的那身蓝布褂儿。叫他进来,他就是不敢进,说有神灵拦着门,不放他进屋呀。

    说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大人倒觉不出啥儿来,都说娘是在过阴呢。娃崽们却不行,吓得寒毛倒竖屁滚尿流。夜里一齐拥进东屋里,赖在爹娘的床上不起来,还用被子蒙着头,闷得满头大汗也不敢露一丝儿缝隙。即使在白天,崽子们也不敢轻易跨进西院。到了大人恶声严令非去不可时,也是相约了结伴前往。听完吩咐,或做完事,头也不回地立马走人。酸杏两口子就一直在西屋里陪伴着老娘,挤睡在娃崽们的床上。

    酸枣看到哥嫂没白天带黑夜地伺候娘太辛苦,就坚决要求替换他俩,叫哥嫂歇歇。酸杏女人苦笑着指指西屋里仅有的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娘,另一张就是他俩夜里的栖身之地,哪儿还有空闲地儿呀。酸枣就早来晚走,好留出空闲来,让哥嫂多照顾些屋里家外,兼顾照顾好自己。尤是这样,也把一大家子人拖得筋疲力竭,堪堪地也要一个个倒床不起了。但是,一家人还在咬牙坚守着。酸杏还叫茂林的哥哥茂青赶着队里的牛车到镇上,专程把自己的多年好友公社卫生院老中医姚大夫请进了家中。

    姚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医,祖传的一手好医术,又到南京科班院校进修过,是公社卫生院的顶梁柱子,在全北山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外公社的人有了疑难病症,也会远路风尘地去请姚大夫看病。

    姚大夫进了门就满脸的笑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问这儿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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