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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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唐太太?是你报警?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已经同你了解过情况,证明是你误会,请到外头来说几句话,陈督察会讲中文。”
陈督察把唐太太请出去。
璜妮达看到小英面颊上有明显的五指纹,不禁生气,奔出去同警察投诉:“我们要控诉这女子入屋蓄意伤人!”
这时唐君佑也气喘喘赶来。
“妈,你怎么在这里?你干什么?”
唐太太大声说:“是我通知派出所,是我叫警察来抓这妖女。”
“妈,你完全误会了。”
一眼看见小英站在门口,他连忙走过去解释。
英摆摆手,“你们都走吧。”不待他开口。
声音十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君佑不是笨人,这时知道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他颓然退下。
这时扬出来说:“我们不想骚扰邻居,我们不予追究,你们走吧。”
那一边陈督察犹自苦口婆心地对唐太太说:“没有人要你儿子心脏,你放心,即使你愿意捐赠,人家未必合用,唐太太,你年纪不大,为何如此盲塞?”
问得好,大抵是读少几年书吧,人会变成那般愚昧自私。
唐太太垂头,“我急昏了,我听见儿子在电话里向医生请教这件事……我只得一个儿子……”
她立刻质问儿子,拿到地址,二话不说,上门来讨回公道。
英想:什么叫倒霉,这就是了。
她回房去洗把脸,关上门。
妖女、勾男人的心、血淋淋、张嘴吃掉、长生不老、法术无边、女巫、诅咒他人、待人家宅不安、家散人亡……都是她英安德信。
英累得抬不起头来。
警察把唐家母子送走。
璜妮达来敲门,“英,是我不好,我不该开门。”
英答:“不关你事。”
璜妮达走开,扬又来说话。
“清人,你没事吧。”
“尼格罗,你让我独自静一静。”
“你们清人脾气暴烈,蛮不讲理。”
“你少批评我族人。”
“学校打电话来叫你去上课。”
“我没心情。”
“爸妈已得到最好的医药照顾,你不用荒废学业,英,你应生活如常。”
这是东西方文化差距:西方人遇事尽量振作运作如常,东方人会觉得若无其事是没心肝凉薄表现,非得悲怮哭倒在地不可。
“回学校去,蜜蜜说有客座教授来讲哲学对希腊民奇。сom书主创新影响,应当精采。”
“谢谢你,尼格罗。”
“不客气,清人。”
英长长吁出一口气。
片刻有小车子驶近,蜜蜜下车,咚咚咚跑上楼来。
“去听沈教授讲课,沈自西岸来,是个美男子。”
英只得收拾书包上学。
林茜妈绝不赞成她坐困愁城。
蜜蜜喃喃说:“今日还是看不到你妈妈。”
车厢里有一份报纸,小段新闻:“林茜安德信著名电视新闻主持急症入院”,附着林茜明艳照人的宣传照。
英不出声。
蜜蜜问:“你心情很坏,失恋?”
英微笑,“没有得,何来失?”
“但是失恋这件事很奇怪,明明从来不属于你的人,你也会产生幻觉,认为得着过,随即又为失却哭泣。”
“咦,可以写一篇报告:魅由心生,情不自禁。”
“英,你不是失恋?”
“不,我只是觉得疲倦。”
她们把车停好,走进演讲厅,已经座无虚席。
沈教授果然是美男子,可是,题材略为重复,稳健,但欠缺新意,他来自鼎鼎大名的西安大略大学。
不过沈有足够魅力留住学生直至完场。
有好些女同学上前去要求签名。
沈的著作今日安排在图书馆出售。
蜜蜜围上去,英却走到饭堂。
她觉得胃部不舒服,买了一盒牛奶,喝下去没多久,忽然全部呕吐出来。
洁白芬芳的牛奶在胃里打一转变得臭酸难当。
英到储物室取过干净上衣更换。
她想去找校医,却被同学叫住问功课。
英整日耳鸣,耳边像有人敲打摩斯电讯密码:嗒嗒嗒嗒,不停地扰她心神。
她用手捧着头。
同学说:“英,你一向名列前茅,何必担心?”
放学,她直接到医院探林茜妈。英看到父母絮絮细语,和好如初,二人共享一客奶油蛋糕。
英笑了。
林茜看到女儿,“过来,”拍拍床沿。
英跳到床上,拥抱妈妈。
看护看见轻轻责备:“不可,你身上未经消毒。”
林茜抱紧女儿不放。
大家都笑起来。
林茜说:“有子女才有欢笑。”
英问:“爸,医生怎么说?”
“安排下周一做手术。”
“太好了。”
林茜说:“本来我不打算接受——”
彼得瞪着她:“这里不是电视台,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林茜握着他手,“希望我俩吉人天相。”
“一定会,妈妈,一定会。”
这时扬推门进来,“咦,发生什么事?好像漏掉了我。”
他也跳到床上去伏在妈妈身上。
看护生气,“林茜安德信,你怎么教导子女,快给我出去。”
他们两兄妹这才不得不下床来。
看护说:“自明日起,换过袍子才进病房。”
那晚,英睡不着,熊猫眼。
第二天大早,唐君佑写电邮来道歉,洋洋数千言,英不予理睬。
刘惠言打电话来约会,英答允与他出去。
英说:“美景街的小熊玩具店结业减价,我想去看看。”
“没问题。”
那小店有太多美好回忆。
英自小在该处留连,林茜妈把她带到该处,买过无数玩具,其中一只洋娃娃有东方女孩面孔,林茜忙不迭购下,同店员说:“洋娃娃像煞我女”,店员笑答:“是,好像小英”,洋娃娃至今珍藏着。
店东年老退休,子女另有事业,无人承继,索性忍痛结业。
小熊玩具店有上百款熊宝宝,小至一两吋,大至五六呎,还有英喜欢的麦德琳娃娃,小小瓷器茶具,机动小火车,各式音乐盒子……
英一走进店便觉黯然。
童年不知在此消磨多少时光。
扬有一套恐龙模型,什么种类都有,也是在这里置的,至今陈列书房。
这家店最奇妙之处是近铁路,偶然会听见呜呜汽笛,孩子们涌到门外张望,一大串火车厢卡像时间那样轧轧轧在店门不远处经过,一去不回头,车厢乘客会向孩子们招手,像是说:“下一趟就轮到你们了。”
终有一日,人人驶向老年。
刘惠言耐心等小英挑选玩具。
英挑了一盒立体积木,是雪姑七友与他们的小茅屋,另外一只仿却利麦卡非样子的提线木偶。
老板亲自招呼他们,但多年来往的小顾客实在太多,他已忘记她是谁。
他说:“多谢光顾。”
并没有提下次再来。
“加赠一只指南针。”他笑笑说。
小英说:“谢谢你。”
刘惠言忽然问:“请问有无一元一只的大钻戒?”
老板笑不可抑,“尚余一只,减至九角九分。”
他取出玻璃大钻戒。
刘惠言立刻买下来。
老板加赠忠言:“年轻人,把握好时光。”
他们笑着走了。
一到门口,便看见古老观光蒸汽头火车缓缓驶过路轨,汽笛呜呜开路。
英连忙向车上游客挥手。
乘客也笑着摇手回礼。
刘惠言看得呆了,真没想到大城里会有这样美妙的小镇风光。
小英怅惘地看着火车驶远,低头,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看时间。“我要上学。”
刘惠言说:“我送你。”
小英取出小小指南针,“朝北走。”
最北边有阿留申群岛,相传上古时人类自西伯利亚经岛屿步行到北美洲定居。
到了学校停车场,碰巧蜜蜜也下车来,叫小英。
刘惠言一看,只见蜜蜜是个印度西施,柚木色皮肤,高鼻深眼,古典味十足,但却穿西服,剪短发,说英语。
看样子三代在西方社会生活,已融入社会,日久根本不大觉得肤色有何重要。
看着刘惠言离去,蜜蜜问:“你的男友?”
英摇头。
“是新移民吧,看到深色皮肤仍然会扬起一条眉毛。”
“他见到扬的时候,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可怜的人。”
小英也笑,“谁说不是。”
“幸亏扬是英俊混血儿,不见大厚嘴,掀鼻孔,否则,吓死他。”
“那样胆小,又以貌取人,死了活该。”
蜜蜜叹口气,“同乡见到我妹妹,会掩鼻转脸退避呢。”
她妹妹有轻微唐氏综合症。
英无奈点头,“是,这便是残酷的现实世界:老幼伤残贫穷以及有色人种均退后三步,雪肌美丽聪敏运动健将考试名列前茅事业有成名利双收者为胜。”
蜜蜜说:“真叫人难过可是。”
“整个生命是项淘汰赛,只选拔精英。”
“公道讲一句:这个城市已算合理,不信,试试往南走?”
英笑:“在祖家,你远在十五岁已被嫁出去,此刻已是七子之母,天天在蓬遮普打柴煮饭。”
蜜蜜不甘受辱,“阁下呢,”她瞪眼,“你是女胎,在贵国恐怕已被人丢往孤儿院。”
一出口就后悔,真是乌鸦嘴,英可不就是在孤儿院长大,蜜蜜立刻掌自己的嘴,“对不起,对不起。”
英只是笑,一点也不恼。
片刻蜜蜜说:“我在写唐氏综合症儿童眼中世界。”
“加油。”
“会否是陈腔滥调?”
已到课室门口,听到上课铃,话题就此打住。
出乎意料,英在课室仍能维持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
下课,她先回家吃点心。
璜妮达说:“特别把家搬到这一区,就是为方便你们读书。”
“璜妮达,你在我们家多久了?”
“扬来时,我已做了一年,我一直跟着你妈,由她替我办入籍手续,除非她叫我走,否则,我会替你们带孩子。”
“我婴儿时可乖?”
“绝不,老是哭,除非紧紧搂在怀中,否则一直惊哭,我们三个大人轮更抱着你。”
“不觉讨厌?”
“你妈妈说:要多疼小英一点,她好似有不愉快记忆。”
“扬呢?”
“吃饱就睡,睡醒再吃,没话说。”
“璜妮达你可知我们来自何处?”
老好璜妮达的答案再简单没有:“耶稣那里。”
“是,你说得对。”
璜妮达说:“放心,你爸妈会无恙。”
“我也认为如此。”
吃饱了英到医院去。
一楼是急症室,二楼是老人护理,三楼是产房,四楼手术室……
每个人至少来两次。
医院是最多血泪的地方。
人类也算得能干,这样可怕的所在竟打理得整洁舒敞,充满微笑。
英看到他俩在下棋。
彼得被林茜杀得片甲不留。
彼得叹口气,“林茜,你什么都好,可惜不懂做妻子。”
“你什么都好,就是怕女人强过你。”
“这是我俩离婚的原因吧。”
林茜答:“多年前的决定,提来做什么。”
“这次大病,你可有觉悟,可觉生命可贵,不应浪费?”
林茜点头,“病愈后我将加倍努力工作,我不会辜负你的牺牲。”
彼得啼笑皆非,“我还以为你有顿悟:呵该停下来嗅一下玫瑰花香,找个人陪着游山玩水……”
林茜大笑。
英在门口咳嗽一声。
“英,进来,你爸说我至死不悟呢。”
英低声说:“我看过报告,肝脏移植一般并发症比率是百分之三十左右。”
彼得笑说:“不怕,我不烟不酒,天天跑步,最健康不过,反过来说,你妈若捐肝给我,我可不敢接受。”
看护进来听见说:“你们一家真正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