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风暴-第44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李圆方趴在泥浆中,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儿子埋了起来。
没有硬土,只能用这稀屎一般的泥浆,将儿子瘦小的身躯掩住,甚至连一领裹着身体的席子都没有。
眼泪早就流干了,九天前黄河决堤冲毁他家,在确认老母亲被河水卷走后,他便哭掉了一半眼泪,五天前一直偷偷将省下的一点口粮都让给他和儿子的老婆咽气时,他将剩余的一半眼泪也哭掉了,而现在,他最后的亲人也已经死去,他却没有泪水可以哭出来。
他身体也已经极度虚弱,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他将最后一捧泥浆盖住了儿子那略有些浮肿的脸,然后木楞楞地站起身,茫然地向着四周望去。
四周全部是一片黄扑扑灰蒙蒙的颜色,几株被泡死了的枯树在摇摇欲坠,乌鸦在树枝上哇哇乱叫,而野狗无声无息地在泥水中咀嚼着什么。
李圆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在他面前,都是这样灰蒙蒙的绝路,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或许下一刻,他也会倒在泥浆中,然后乌鸦和野狗,便将他当成食物。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异样的声音传来。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叫大小都欢悦……”
这个声音让李圆方麻木的神情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声音来的方向,不一会儿。在他饿得发花的视野里,那群人的模样也已经清楚了。
是一大队人马,看上去雄赳赳气昂昂。
骑在马上的李岩看着周围,神情冷竣,而在他身边,李自成捋须微笑,周围闯军将士的歌声。让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
李自成另一端,牛金星志得意满,扬扬得意的模样。让李岩看了心情极是不爽。
决黄河大堤的主意,便是牛金星所献。
李自成的马经过李圆方时停下了,这个麻木的百姓。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原本的得意,此时也消失了大半。他摇了摇马鞭,从马上下来,趟着泥水,来到李元方面前。
“这位兄弟,看你这模样,应该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了,为何不加入我闯军,有吃有喝……”
“我娘死了。我媳妇死了,我儿子也死了。”李圆方轻声道。
“这便更要寻官府报仇!”
“黄河决堤了,他们死了……是谁掘开的黄河大堤?”李圆方用空洞的目光盯着李自成:“是谁?”
“是官兵,是朝廷掘开了黄河大堤!”李自成毫不犹豫也毫无愧疚地说道:“朝廷得知我欲进军京城,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伸冤。便炸开了黄河大堤,想要阻止我大军前进。但是他们阻止不了我,我如今大军正在向京城进发,待见着皇帝,一定要替你问问,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此人必不好死!”
他说这话后,李岩看了一眼牛金星,牛金星不以为意,而是捋须嘻笑。
李圆方听得李自成的话语,顿时眼中闪着光:“当真?”
“当真!”
“我跟你走,谁是闯王,我要拜见闯王!”李圆方道。
“我便是闯王。”
听得这话,李圆方拜倒在泥浆中,哭嚎道:“闯王,你为何才来啊,为何才来!”
“让百姓受苦了。”李自成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向后吩咐:“给这位兄弟一些热的汤水,官府不管这些百姓,咱们得管!”
闯军哄然应诺,然后,那“朝求升暮求合”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这歌是李岩编的,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愧,因此低下头,看着马前蹄,默然无语。
大军一路向北,向北,凡是大军所到之处,从泥泞当中挣扎出来的百姓纷纷跟随。他们除了跟随闯军外,也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们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家园,冲走了粮食,而等待他们的,又是一个极冷的寒冬!
李自成大军经过的黄泛区毕竟只是整个黄泛区的一小部分,只在大名府的南部,而黄泛祸害最深的,却是山东的北部、北直隶的东南部。在小清河与原来的海河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这一片苦难深重的土地,直接间接死于黄河决堤的人口数量,便多达二十余万!
“砰!”
俞国振的手重重拍在了案几之上,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在养气功夫越来越好的他身上,这种狰狞已经许久未见了。
“李自成,李自成!”
原本以为,在李岩的相助之下,李自成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模样,甚至可以说,俞国振都有暂时扶植其为代理人,在华北一带与建虏对峙的打算。
但黄河掘堤的消息,完全突破了俞国振的底线,让俞国振意识到,李自成仍然是那个李自成,流寇的凶残与毫无底线的特点,仍然是他身上的主流!
“官人,制怒,制怒,天下百姓遇到残民贼的事情多着呢,咱们不可能事事料中。”
将岸低声劝说,王浩然在旁边点头,表示深以为意。不过,过了会儿之后,王浩然还是忍不住道:“此计甚毒,小宋先生当有知音之感,李自成也是狡猾,竟然大肆宣扬是朝廷为了阻止他而破坏了黄河大堤,百姓的怨气都聚于朝廷之上,而他却乘机做好人,名义上赈济灾民,实际上却是将这黄泛区数百万众都拉了过去。”
俞国振抿紧嘴,过了会儿,这才长叹:“李自成果然是一时枭雄,高迎祥比不上他,张献忠比他也只当他心狠这一半,却没有他皮厚!”
这是毫无疑问,李自成之所以向新襄购粮的目的,现在已经显示出来了。他购的粮食,除了充当军用之外,再就是用于在黄泛区赈济灾民。他算准了俞国振必然会不忍百姓,即使知道他掘开黄河大堤之后,也会继续供应粮食。
“百姓要救,但我也不希望让李自成得意。”沉吟了一会儿,俞国振道:“我要动用虎卫救灾。”
“动用虎卫救灾?”
将岸与王浩然对望了一眼,俞国振这个决定,等于是提前将虎卫派出,原本可以坐收渔利的虎卫,不得不投入到极为纠结的救灾工作中去。等救灾结束,京畿大局已经定下,无论是建虏,还是李闯,都会很乐意看到他们在进行决战时俞国振却插不上手吧。
若这是李闯有意为之,那只能说,李闯一方的战略水准,已经高明到和新襄相当的地步了。若是李闯无意巧合,也能看到,这是李闯运气到了极致。
“不能让李闯太过得意,第一,崇祯皇帝不能落入李闯手中;第二,黄泛区的民心不能被李闯尽得;第三,必须让李闯受到一些教训。”王浩然喃喃地道,然后挺身而出:“主上,我愿意入京城!”
“你入京城?”俞国振有些意外:“你能在京城做什么?”
“我曾是蜀王府仪嫔,此事主上知晓,因此在京城中,我还认识些人,可以通过他们的关系,接近朝中内监,若是能再与范闲遇上,那么至少可以将主上的善意转达给崇祯皇帝。”王浩然目光冷冽:“况且,若是有一支奇兵伏在京城之内,李自成想要夺京城,就得付出一些代价,至少不会让他那么得意!”
“你是想?”
“劫夺崇祯,挟天子以令诸侯!”王浩然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
他们都能够判断出,面对现在的情况,京城已经很难守住了。俞国振曾经答应过方孔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全崇祯的性命,而要保全崇祯,最好的方法,也是将崇祯控制在自己手中。
若是李自成攻破京城,这个时候混乱中崇祯被夺走,李自成虽然算得上推翻了崇祯这个皇帝,却不能算是尽了全功,对于他来说,一定会十分憋闷吧。而若是崇祯到了俞国振手中,无论是立刻将他当成牌打出去,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暂时将这张牌保留在手中,天下局势的主动权,都牢牢掌握在俞国振的手中!
想到这里,对于王浩然的建议,将岸第一个表示了赞同:“这个主意好,京城到直沽口,也就是两百里,只要做好准备,一日便可抵达,我们派两艘船到直沽,一艘留着待人,一艘传递消息。只要得到李闯或者建虏围京城的消息,传递消息的船立刻出来,到芝罘传递消息,咱们海军东海舰队主力,便从芝罘动身接应。”
“李闯围城,人数十万,只怕不易破围而出。”
“李闯能拦得住官兵,如何能拦得住我们?”王浩然昂然道:“主上不放心,就让田伯光一起去。”
“对极,对极,我愿意去。”田伯光笑嘻嘻地道:“几年没有回京畿,也不知京城里的漂亮姑娘和小媳妇儿是不是还在想我。”
“你们还有没有不同意见?”俞国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还是想多听听众人的意见,便又向他们问道。
没有一人提出不同意见,显然,新襄体系下的文武对于控制崇祯都是极是支持。在受够了崇祯的猜忌之后,他们也很乐意把崇祯弄到手中,让他尝试一下猜忌的滋味。
“没有不同意见,那么就拟定具体作战计划了。”俞国振声音完全冷静下来,再没有方才的怒气。在拟定具体计划时,如果掺杂入太多的个人感情,只会让计划出现更大的疏漏。
第十卷五五一、水穿城下作鸣雷(三)
孙临满心都是痛苦,他才三十出头,但看上去像是四十许的老人,当初在金陵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俊杰,如今已经是人到中年了。
他双眉紧皱,有着拂不去的隐忧。
自崇祯十二年以来,他的情形也是不好,最初时虽然保住了总兵的位置,但没多久还是被借故罢黜,又回到史可法手下任副总兵。几个月前,漕督朱大典奉命带山东总兵支援大名府,这样山东的守备又空虚起来,于是崇祯才又想起了他,在周延儒的举荐下,他回到了登莱总兵的任上。只不过事隔近两年时间,他一手拉扯出的登莱兵,如今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总数只有三千余人,而且都是那种老弱病残。
他现在不复当初的浮躁,也无颜再求俞国振大力支援,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因为他刚到任,黄河便已经溃堤,在兰阳北经东明、濮州、寿张分为两支,一支夺了大清河河道,直接至铁门关入渤海,另一支夺了运河河道,由海河入海。
前一支的入海口,距离登莱不过两百多里,因此他在很短时间内便接到了消息,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新的黄河河道两岸,已经成了一片沼泽泥浆,数百万灾民家破人亡,而再过一个月,寒冷的冬季便要来临,那个时候,饥寒交迫之下,没有了生路的百姓除了造反,再无别的选择。
哪怕紫禁城里的皇帝是俞国振,只要不能将赈济的粮食运来。灾民们也只能起事造反。
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愤,又变成了希望。他知道俞国振已经到了耽罗岛,按时间算,现在俞国振也应该得到消息,他应该会有所决断吧。
“总兵老爷,南海伯真会来么?”一个亲兵问道。
这亲兵是他从史可法那边挑出来的。还算伶俐,但他的问话却有些刺耳。孙临瞪了他一眼:“南海伯仁义爱民,他得到消息。必定会来的,大伙儿再紧一紧,最多再撑上五天。南海伯便会带着粮食来!”
“咱们再撑五天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听闻咱们这边赈民,百姓纷纷来羊角沟,每日都有成千的人赶到,咱们的粮食也有限,今日喝的粥已经是连筷子都立不稳了。百姓死活要管,可咱们的死活也要管吧。总兵老爷……”
听到耳畔喋喋不休的唠叨,孙临挥手便抽了一记耳光过去,将那亲兵的话语顿时被堵住。
他不明白,这位原本比较好相处的总兵老爷。为何突然间成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