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卷-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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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惟弦迟疑了一下,接过那个瓶子,看着瑞香等他解释。
“今夜我宴请玉砚堂众人。”瑞香笑笑,“那宴会之上,我需要一个‘投毒者’。但是同样,我不想当真伤人性命,所以,我也同样需要一个神医来解救那位中毒之人。”
“因为再次出现投毒的凶手的话,听风的嫌疑便会降低。”连惟弦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瓶,“而我是扮演神医角色的人,这瓶,是解药么?”
“不错。提刑司的人已经验出了之前班主是死于哪种毒,却迟迟不肯说出那毒药的名字,只说那是种很常见,银针试之会变黑的毒。我不敢说我用的毒跟之前那次的一模一样,但是,再次出现毒杀事件的话,至少能试探出一些什么。”瑞香叹道,“只是我不希望弄假成真害死无辜人命,因此……有劳连先生随时准备救人了。”
“也就是说,我今晚得找个理由进宫去,静等王爷的晚宴出事。”连惟弦握紧手中药瓶,手指敲了敲床头柜,“这个理由嘛……似乎可以用随小伊一起进宫拜会颖王爷。”
“跟连先生说话果真是享受。”瑞香颔首道,“连先生想必不会使我失望。”
连惟弦拈了拈胡须,道:“王爷又是怎么吃准我这个交情并不深的人一定会答应你,并且一切按你的计划进行?这案子从来不是表面的那样简单,一不小心便涉及了宫廷之争,连某向来闲云野鹤,何必趟这趟混水?若是我到时不在,王爷便准备生生害死一个人么?”
“所以我说,我来赌一赌。”瑞香笑着直视他,“而且,我觉得连先生应该没有理由拒绝我才对。连先生的确本是隐士,却已经趟了这趟混水,再想洗干净,就不是很容易了。”
连惟弦微笑不语,半天才道:“我有幸听听……王爷是怎么看出我已经趟了这趟混水的么?”
瑞香手撑着下巴,有些调笑地看了一会他,才将目光移开,缓缓吐出两个字:“北疆。”
“连先生说,我一旦被软禁,就无法插手皇城的事,也无法知道北疆的事了。皇城从来不太平,什么时候风波又起非常正常,所以这一句没有问题……可是连先生却是如何认为我会对北疆之事感兴趣?如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北疆又有当朝驸马带四方军镇守,难道还会出一些状况,让我心急如焚地迫切想知道吗?”
瑞香微微眯起眼睛:“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认为如今的北疆有什么关心的价值……除非他本身知道,如今北疆也已经是汹涌暗潮的一部分……”
连惟弦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喟叹,默然良久,终于叹道:“能从这样随口一句中抓出连某的错处,平靖王爷果然并非浪得虚名。连某的确是老了,说话也口无遮拦,竟在这种地方泄了底,惭愧,惭愧。”
“单凭连先生那万法归心的四字赠言,我绝不追问连先生对此事知道多少。但是既然连先生已经并非置身事外,也已经并非全然不知宫廷之事,如今插手一下可能可以解救你徒儿的宫廷之争,想必只是举手之劳。”瑞香起身鞠躬,“瑞香先谢过先生。”
连惟弦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景色,竟是点点雪花纷飞,在不知不觉中下起了雪。
“呵……”瑞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轻笑起来,“果真又下雪了。母妃宫中那些香花,如今不知在何处,也不知,有没有又在纷纷扬扬的雪中盛放呢。”
战歌北疆 第十三章 二字书
连惟弦起身告辞后瑞香把自己连同暖手炉一起塞进了被窝。从昨夜开始就没合过眼,等晚上还有玉砚堂众人的晚宴要赴,再不睡会可实在支持不住。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忽听见信铃轻轻地拍门:“王爷……莫岚少爷来了。”
瑞香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知道了。莫岚进来吧。”
自驸马甄选那次惹来的一场大病过后,莫岚就再也没有上过他的门,就连他的寿筵,莫岚也是借着老爹的名送上了份马马虎虎的贺礼就算,连面都没露。
他话音刚落,莫岚就急冲冲地一把推开门,门外新鲜冰冷的空气一涌而入,夹杂着片片雪花。他又急急忙忙关了门,冲到他床前坐下,气鼓鼓地瞪他,一系列动作真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瑞香不语,撑起半个身子,歪着头看他。
莫岚绷着脸,拍干净了身上的雪,又瞪了他一阵子,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没趣儿,开口道:“听风?”
“不是她做的。”
“哦。”
来回不过数语,却似乎已经将要问的要答的全部说清楚。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瑞香习惯地揉揉额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懒懒地说道:“你来了也正好,今晚我要宴请玉砚堂……本是想借此看看听风那案子的端倪……你有兴趣也来吗?”
莫岚看着他,不说话。
瑞香停了会,忽然问:“外面的雪,下得怎样了?”
“……已经积起来了。再过段时间,行走就不太方便了。”莫岚沉默了一会,回答。
“我兴致挺好,来吟诗吧。”瑞香笑吟吟地道,故意放缓了语速,拖长了调子,念道,“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莫岚本身并不怎么通文墨,听他念这么四句诗,却未必能听懂多少,只记得了最后一句,当下拍掌道:“好个盖尽人间恶路歧!雪果真有如此的能力,这样一下,人间所有恶路都被盖了个干净。”
瑞香沉默,说道:“雪……不过是欺骗而已。它只把那些歧路遮盖起来不让你看,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它们。等到日出雪融,之前的洁净美好,不过都是一场幻梦罢了。那给人的,不过是错觉……又何必呢。”
莫岚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嗫嚅道:“瑞香……”他许久没有叫这个名字,叫出来竟有了一些生疏感,叫了一声便停住了,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莫岚,最近我一直在想。”瑞香倚在枕上,斜过头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和飘洒的雪花,喃喃地如同呓语,“如果我死了,有几个人会真心难过……会为我哭?”
莫岚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回答,瑞香却截住了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宁欣和信铃如今已经到了哪种地步,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我唯一明白的是他们不可以在一起。哪怕他们恨死了我,也不可以在一起。阿翎已经去了北疆,大好的如花青春只怕会全部耗费在苦寒之地,心中未必不恨我。而你——”他淡淡地瞟了莫岚一眼,“从甄选驸马一事之后,我们亦再没有办法回到之前的毫无芥蒂了,不是么?”
莫岚顿时有些期期艾艾,他本就笨嘴笨舌,只想跟瑞香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瑞香却已经坐起身来,穿好了衣物,披上了狐裘大衣,从书桌上拿了一支小楷,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说道:“我们一起去会会玉砚堂的人,怎么样?不说话就当是你应了。那——”他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给莫岚看:“这两个字,牢牢记住。等会有情况出现,就大声说这两个字……务必,声音要大到让在场的人全都听到才好。”
莫岚疑惑地看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瑞香莞尔一笑,将那纸条丢进暖手炉烧了,开玩笑地捉住莫岚的手,用毛笔在他手心乱画:“为防止你忘记,帮你刻在手心里。先画个模子,再用剪刀,嚓嚓嚓……”他说着说着就模仿起剪刀声音来,吓得莫岚赶紧抽手,微微怒道:“别玩了!”
他抽得急,瑞香一不留神没有握住毛笔,笔头向上一翘,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正好还掉在莫岚脸上,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
瑞香喷笑着给他拿毛巾擦脸,莫岚横眉怒目地接过咬牙切齿地擦脸,又洗过了手,才道:“天色不早,要出发了么?”
瑞香拉过他的手,看那手心里写的字都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他轻叹一声,道:“那两个字,你记住了么?”
莫岚点头。
“那就好。”瑞香站起身来,“信铃,准备马车。”
“喂,瑞香。”莫岚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到时就知道了。”瑞香轻声说着,“只怕是……我大概就将命也放在你手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几不可闻。莫岚还要再说,信铃已经开了门,将一件紫貂大氅往他身上披了,又撑起伞,一路护他上了马车,这才被瑞香摆了摆手,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莫岚……麻烦你驾车了。”
“这种话少说。”莫岚应着,跳上车夫座,轻轻挥动了马鞭,马一声嘶鸣,迈开了蹄子,缓缓向前行进。
瑞香看他绷紧了脸赶车,却又尽力约束着马不让马跑快,想是担心马车太过颠簸,嘴角向上勾了起来露了个笑容,放下车帘钻回了车厢里,抱着暖手炉,在里面悄悄地蜷缩起来。
有什么想见的人,有什么想做的事,赶紧去见,赶紧去做。
那么瑞香也只是搏命一赌,赌赢了,见到想见的人……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
赌输了……
也不过将死期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只是如他刚才问过的。
若他死了,会有几个人真心为他流点眼泪呢。
战歌北疆 第十四章 寒茗
“已经按照当日的情状安排下大家的座次位置,有请王爷。”殷殷守在用膳的偏厅门口,一见瑞香便赶紧行礼道。
“多谢,麻烦你啦。”瑞香朝他笑笑,跟着他走进去,玉砚堂的众人站的站坐的坐,满满地占了一屋子,看见瑞香和莫岚进来,坐着的赶紧站了起来,齐刷刷行礼。
“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殷殷脸上一红,道,“因为我还是学徒,所以轮不上上台,班主怕有公公来通知该上台时没人迎,便遣我在门口等着。”
“唔。”瑞香点头表示明白了,看着一张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安慰似的伸出手晃晃,“大家不用紧张,今日就当是往常的吃一顿便饭罢了,坐下吧。”
围在桌边的人应声坐了,瑞香扶着一张无人坐的椅子,道:“这里是班主曾坐的位子么?”
边上的一个青年战战兢兢道:“没错,朝南位为尊,从来都是班主坐的。”
瑞香弯唇一笑,把椅子拖了点出来,坐下,道:“我坐这个位子,大家应该不会觉得有所辱没吧?”
众人连忙一起摇头。
莫岚站在他身后,看他笑吟吟地给面前的酒杯里倒了刚刚可以盖住酒杯底的少许酒液,心中隐隐地生起一种不祥感来——这毕竟,是个死人曾经坐过的椅子……总是不太吉利。
瑞香却似乎丝毫没有顾及这个,举杯道:“瑞香身子一向不中用,只能浅饮,仅以此薄酒,敬各位。”
玉砚堂的众人纷纷站起,连说不敢当,便一起举杯饮下了杯中酒。
“动筷子吧。”瑞香拿了面前的一个寿包,放在手里慢慢揉搓,向众人道,“这次的菜肴虽然去上次完全一样,却已经是让御膳房全部重新做过的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家若还不能放心,在入口之前用银针试过也可,千万别饿着。”
“至于你嘛……”瑞香回头看傻愣愣站着的莫岚,忽然笑了笑,将手中的寿包掰下一半,将一半递了过去,“来,不怕我下毒的话就吃吧。”
莫岚白了他一眼,接了过来,一大口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