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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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吊人胃口地停了一停,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虚君实相!”
赵匡胤目光里透出一股寒意:“虚君实相?”
勾龙如渊点头道:“不错,如渊翻读历朝历代的君王施政得失,觉得一切的问题,都在于君权过于膨胀而缺乏制约。君王以家传天下,势必有明主,亦有昏君。是以我们应限制君王之权柄,只在于择天下士子之最精英者为相上面,而一旦任相之后,君王就要充分放权给宰相,真正做到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甚至君王任士大夫专治天下局面,如此则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包大仁摇了摇头,问道:“那只不过以相权取代皇权,若是出现昏庸残暴之辈为相,却又如何?”
勾龙如渊摇头道:“君王有常,而相位无常,君王失德,民难逐之,宰相失德,则天下台谏清流,势必群起而攻。是以宰相代表的并不只是他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的天下读书士子!”
赵匡胤冷冷地开口问道:“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历来奉行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则,可惜数百年来,不但无力北向,任由幽云十六洲至今仍然落在蛮夷之手,甚至汴京神器,也沦入敌酋之手,勾龙先生又做如何说?”
慕容雪凝原本已颇有些被勾龙如渊说服,但经赵匡胤一说,却不由得霍然一惊,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说及君王放权给士大夫,恐怕自有史以来,本朝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尤其宋神宗与王安石那一场君臣遇合,宋神宗的君权甚至往往让位于王安石的相权,然则结果却是有宋一代,国力与汉唐盛世,形成一个最鲜明的反比。
汉唐之世,威服四夷,有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然而有宋一代,却数百年来,一直不得不向外族蛮夷称兄低头,甚至连小小西夏都敢屡次兴边犯境,实在是丢尽了汉人的脸面。
勾龙如渊却是分毫不让,对答如流:“太平大治之世,并非穷兵黜武之世,我大宋不法汉唐,而宗于上古三代,便是我大宋开国太祖高瞻远瞩,明白文治较诸武功更为重要,是以我大宋百年来虽然兵革不兴,但是文治丰华之盛,却比之汉唐更要强逾百倍。”
他眼中爆出一丝精芒,说道:“更何况,若欲独张相权,经营文治之世,本来便应当抑制武将。自古至今,但凡武将坐大,势必家国不宁。金人之患,只属肘腋,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将,才是真真正正的心腹之患。可惜的是,有太多太多的人不明白这一点,甚至当今的天子官家,在那些武将的鼓动下,也生出了厉兵秣马之心,此诚天下读书士子危急存亡之秋也!”
赵匡胤轻轻问道:“这又怎么说?”
勾龙如渊长叹一声,说道:“而今岳飞等人以武将而入宰执之列,已是开本朝之例。若再开战立功,武将之势,必然大张,从此朝堂上在无我读书人立席之地。是以眼下秦相乃天下读书人众望之所寄,若其罢相,不单是秦相败于岳飞之手,更是天下读书人就此败于那些粗鄙无文的兵勇手中,则天下大治之世,再不可期,岂不危哉?”
坐在赵匡胤身侧的包大仁与展昭不约而同感到一股寒气,赵匡胤微微眯眼:“是以哪怕秦桧通敌卖国,一心将大江北岸锦绣河山,尽皆送于北虏之手,你们这些所谓天下读书人,也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那一边?”
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屑,勾龙如渊却是神色如常:“这位先生方才所言,不免有所偏颇。要知道汉唐纵然盛绝一时,纵归寂灭。真正能长存不息的,不是任何一个朝代,而是辉煌灿烂的文明,是以我们不应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哪怕在这江南一隅之地,只要我们文人士子们还在,便是人间正道心性在,我们大宋就仍然是天下衣冠正统……”
“狗屁!”赵匡胤忍无可忍,霍然立起,撞得身前酒席一阵乱响。
第14章 战鼓
他原本还以为这位勾龙如渊是个人物,现在才听明白,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文人士子,明知道秦桧的和议是卖国之说,却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地站在秦桧的一边。
自大宋立国以来,由于五代十国以来拥兵篡位的情况不绝于缕,他立下的国策便是优待文人士子,而防范带兵武将。
却没想到延至今日,文人士子已经将自身所受的优待看成理所当然,而更进而认为带兵武将的地位,本应天然地低下。
一旦任何有可能动摇这个局面的举措出现,他们就会疯狂地加以反对,甚至根本不去管这个举措到底是否有利于国家百姓。
最恶心的是,这些天下读书人,还要为自己的行为套上一层冠冕党皇的外衣?!
什么虚君实相?!不过助秦桧揽权的借口!
啊呸!
他双目如电,瞪着勾龙如渊,问道:“你也是汴梁人士,当时金兵破城后从北方迁过来的人,你来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当日的情况?!”
勾龙如渊目露寒光,终于微微露出惊惧之色。
没有任何一个经历过汴京之变的人,会忘却那个疯狂的时刻。
哭号,鲜血,还有金兵肆无忌惮的狞笑声。
赵匡胤一时止不住怒意勃发,戟手立指,指着勾龙如渊骂道:“你还记不记得,金兵围困汴梁城的时候,以百姓之骨肉为羹,以父老之鲜血为饮?你还记不记得,你的邻居,你的朋友,你的父兄,在金兵铁蹄刀枪下辗转呼号,却被他们毫不怜惜地惨杀的情状?”
勾龙如渊面色沉凝,再说不出话来。
赵匡胤言语铿锵:“没错,而今你们有了这区区弹丸之地,可以在这里侈谈什么虚君实相,侈谈你们幻想中的太平大治,但你们却知不知道,就在跟我们一水之隔的大江北岸,女真人还在将我们千千万万的父老同胞,视如猪狗,随意蹂躏打杀!你们却知不知道,那些女真人的嘴里,正撕咬着我们同胞的肉,那些女真人的手上,每天都要沾染我们同胞的血,而你们却高踞在这草庐之内,对这种惨状完全背过了脸去,一味只知道谈什么心性天道,谈什么人生真谛?!”
他望向慕容雪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简直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这番话可谓连慕容凝雪也骂进去了,但一时却没有人反驳他。
家园邦国,亡于人手,不管什么人,也不能忘却那耻辱的一幕。
尽管在这繁华富庶一如往昔的临安城,他们可以用种种道理来麻醉自己,沉湎于眼前的生活,甚至自己也对此信以为真。
但一旦有人敢无视于他们的地位,当面向他们揭开这一层血淋淋的疮疤,他们却再不能逃避内心深处那个挥之不去的梦厣。
慕容凝雪斟起一杯酒,双手捧到赵匡胤面前,肃容道:“好一个可怜!可悲!可怜!可叹!慕容凝雪虽然身为女儿身,但只冲先生这句话,便足于下酒百斗,沉醉三日!”
勾龙如渊方自从赵匡胤那番气壮山河的话中回过神来,却也不由得眼中泛起羡慕之意。
慕容凝雪如此亲自奉酒,实在是第一次听说。
赵匡胤眼看慕容凝雪欺霜赛雪的手腕,捧着银杯,奉在自己面前,眼波流转,盈盈动人,也不由得怒气渐消,微微一笑,探首向前,就在慕容凝雪的手中喝干了杯中酒。
展昭向包大仁挑了挑大拇指,他对于慕容凝雪只有一面之缘,那份想念多半出于情窦初开少年的思慕之心,此时能亲眼在如此距离内见上慕容凝雪,已是心满意足,兼且他心中对于赵匡胤,此时已崇拜到无以复加,看到慕容凝雪对赵匡胤青眼有加,不但没有不悦之意,反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勾龙如渊苦笑举杯道:“宋兄真情真性,所言所思无不直徹人心肺,发人深省。如渊虽然不敢完全苟同,却也一时想不出可反驳宋兄之处,实在是惭愧。”
赵匡胤哑然失笑,举杯与勾龙如渊互饮而尽,心下不由得觉得自己方才的论断或许下得早了一点。
至少比起自己见过的那一帮天下读书人,勾龙如渊气质风度着实已可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他从勾龙如渊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慕容凝雪颇有留恋,但此时却是坦然开口认负,只冲这一点,就让人觉得他实在不似是阴险小人。
如果他方才那番话当真代表着天下读书士子的普遍想法,那么就危险了。
自己虽然是以弓马得天下,却深知绝不能以弓马治天下。
自己需要一帮可以冲锋陷阵的沙场虎将,却也同样需要一帮可以帮自己打理出一个锦绣山河的士子文官。
原本他以为是秦桧在朝堂上的十年经营,才会导致朝堂之上的读书人都是一些只懂得看秦桧脸色做人的软蛋,但若是这寄天下士人之望的勾龙如渊亦作如是观,或许自己应该改一改自己的观点。
正如勾龙如渊所说,文人士子这百余年养成的与君王同治天下的担当,以及歧视武将的心态,或许才是事情最重要的根由。
他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钻进了牛角尖的真君子,比之只知随风倒的真小人,要更让他头痛十倍。
众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场面有些沉默。
慕容凝雪清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岔开话题说道:“方才勾龙先生点评我朝历代词宗,刚由周邦彦说至叶梦得,不小心话题却被岔了开来,而今我们还是恭聆一下勾龙先生的高见吧。”
勾龙如渊似还在思索着方才的问题,信口说道:“‘顾曲周郎’信笔写就的词尽皆合乎格律,语义华美,实是一代词坛正统。石林居士原本亦是词坛翘楚,可惜南渡之后,如‘挥手弦声响处,双雁落遥空’之句,却染上了几分兵革之气,殊非昔日清丽可读……”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站在读书人的角度上看轻武士,不由得往赵匡胤处看了一眼,歉然一笑,收住了口。
慕容凝雪有些俏皮地转向赵匡胤说道:“先生谈吐见识,尽是非凡,想来诗词音韵上亦有甚深造诣,凝雪向来喜好吟诗赋曲,先生何不在此露上一手,也好让凝雪开开眼界?”
众人微微一愣,赵匡胤却是哑然失笑。
他心里明白,这也可以看做是慕容凝雪对他所做的又一次测试。
这个兰心蕙质的小妮子,显是为自己动了心。
所以她希望很可能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在她心里留下了好感的自己,在她最擅长的诗词音韵上,也能让她再次眼前一亮。
勾龙如渊也自拊掌道:“好!好!慕容小姐此议实在深得我心,如渊拭目以待,洗耳恭听。”
一旁的包大仁与展昭也自含笑看着赵匡胤,他们知道这位天子官家素好风雅,弄笛吹箫都是好手,倒是不为他担心。
赵匡胤却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人事,不由得有些微微苦笑。
他是弓马皇帝,什么诗词音律并不在行,尤其是在慕容凝雪与勾龙如渊这样的大家面前,要出彩恐怕着实不易。
他正待开口拒绝,抬头迎上了慕容凝雪期待的眼神,却又不由得心里涌起了一阵不愿服输的刺激感。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展颜而笑。
也罢,征服不了你,且看我宋某人吓服你。
赵匡胤长身而起,对着众人长笑道:“宋某山野之人,所习与文人雅士未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