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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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诚小小地捧了铁木真一把,却暗地里讥讽了耶律楚材一把。耶律氏当然是契丹皇族之姓,这耶律楚材的父亲却是金国的官员,六十得子,取名“楚材”,后又取表字“晋卿”,意思是说身为契丹人将来要为女真人所用,做女真人的官员。赵诚这么说,其实是讥讽他一家卖主求荣,先是服务于女真人,现在又效忠于蒙古人。
“哪里、哪里,所谓良檎择良木而居,我大汗智比天人,知人善用,帐下更是良将无数,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故而蒙古与华夏混一指日可待。”耶律楚材根本就不在意,他冲着铁木真深深一鞠,“楚材无用,但愿做我汗帐下一小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吾图撒合里言重了,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本汗的荣幸。我蒙古人虽强大无比,但是治理天下还需要你这样的聪明之人才行。”铁木真爽朗一笑,“那屈出律铤而走险,率部越过阿勒坛山,险酿成大祸。而你为本汗所占之卦,也一一应验,单此一项,你就是个大才。”
铁木真的所举例子,让赵诚听得暗自惊心,这事难道耶律楚材也能算出来?
正在这时,有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大汗,我蒙古眼下正是用兵的时候,需要的是勇士和箭矢,像吾图撒合里这样的读书人有什么用?他能领兵打仗吗?他能为我蒙古获取金银、牛羊和奴隶吗?他能用口舌之辞说服阿勒坛汗(金国皇帝)投降吗?”
说话的人是唐兀惕人(西夏人),名叫常八斤,据说此人善制弓,他制的弓所用的铁质材料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斤,弓是蒙古军的重要武器,因而颇得铁木真的器重。这人所说之话,引得蒙古将军们纷纷点头,而耶律楚材和他身旁的汉人包括畏兀儿文臣们俱都满脸愤慨之情。
耶律楚材越过众人,走到大帐之中,挺起胸膛道:“造弓尚且要用弓匠,治理天下难道不用‘治天下匠’吗?楚材虽不会武艺,更不能为我汗攻城拔寨,但平生所学,乃是治理天下之学,我会为大汗编制人口户籍,征收赋税,不让蒙古大军少了出征的粮草,为大汉治理百姓,好让百姓都忠于大汗不致反抗。这难道不是大汗所需的吗?”
耶律楚材慷慨激昂,颌下的长胡子剧烈地抖动着,让众人惊诧不已。赵诚站在他的身边,目测一下,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没他胸部一般高。
“八斤不必多言,吾图撒合里也是我蒙古所需的人才。”铁木真制止了常八斤的反驳,事实上是对耶律楚材所说的十分赞同。
这一出戏倒显得立在帐中的赵诚有些突兀了,他有些不知所措。铁木真宣他来大斡耳朵,他不得不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骑了两个月马,才在冬天下第一场雪前感到此处。他不知道铁木真到底是有何用意,如何安排自己是个大问题。
“你先前因为杀死屈出律有功,后又救我的孙儿拔都一命,有功不赏,说不过去。”铁木真道
“大汗,小子我不敢当,夏天的时候,阿儿孩千户那颜奉大汗之命,亲自押送数百匹骏马、牛羊和奴隶赐予我。小子我受之有愧,我杀了古儿汗屈出律不假,老实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是为了大汗而杀了他,只是为了自保。”赵诚道。
他这谦虚之话说了不要紧,却是让铁木真有些难堪,本来铁木真早就有言在先,谁若是杀了屈出律就封谁做千户那颜,结果却是赵诚这个少年机缘凑巧地杀了屈出律,他出于某种考虑只是赏赐一些牲畜和奴隶。但是铁木真要是知道他赏赐给赵诚的所谓骏马,被某人动了手脚,只是赐了一些歪瓜烂枣的劣马和一些快要病死的羊,那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有功于蒙古而不沾沾自喜,这很不错。”铁木真称赞道。他有些犯难,这个少年被自己召来,要是不安排一下,只是晾在一边,这是说不过去的。
“父汗,这有何难?”拖雷笑着道,“我听我的儿子蒙哥和忽必烈说,您的孙子孙女们平日里都聚在他的帐中,听他讲故事。我又听说他又懂文字,父汗不妨让他陪伴您孙子辈。”
“哦,这样也好,就暂且如此吧。”铁木真道,“你聪明伶俐,既然我那些孙儿们愿意亲近于你,由你陪伴他们,也少让他们在外惹是生非。”
赵诚瞄了一下拖雷那仍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心中很是郁闷,看来这孩子王他是当定了。
第十五章 夜宴㈣
头一次见面,铁木真大概也感到心中有愧,他吩咐赵诚和拔都等人坐在一起,参加宴会。赵诚这才有资格在拔都等铁木真家族第三代旁边有一个座位。
拔都、拜答儿、贵由和蒙哥等人都坐在他们的父亲之后,那拔都对赵诚很有好感,他伸手热烈地招呼。赵诚便从他们的父亲之间穿过,拔都的父亲术赤的目光随着赵诚移动,等赵诚路过他的身旁,他像是醒过来一般,脸上忽然挤出一点笑容,扭头对着赵诚道:
“不儿罕,你日常所需若有不备,尽管让你的仆人来找我。拔都能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我听说你很聪明,听拔都说你还会畏兀儿文,也会大食计数之法?”
“有劳大殿下关心。我跟拔都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也很谈得来,若是拔都殿下不嫌弃于我,我愿意为拔都殿下效劳。”赵诚微一欠身道。
窝阔台插言道:“对了,不儿罕,听说我那不肖的儿子贵由跟你闹过矛盾?贵由小小年纪脾气暴躁,你要是能替我教训一下他,我还得感谢你呢!”
赵诚跟贵由自从第一次见面时比试了一番之后,贵由还找过赵诚几次麻烦,不过每次都被赵诚很不客气地教训了一番,这贵由脸皮还比较厚,赵诚每次开故事会说书的时候,他还厚着脸皮挤进来,那全是因为人多热闹的缘故。窝阔台的话让赵诚大感意外,很显然他刚随铁木真行猎回来,贵由找他告了状,不过他这个态度在赵诚意料之中,同时也是在意外之外。窝阔台给他的是宽厚的第一印象,只是赵诚有些怀疑这个判断。
贵由正坐在窝阔台的身后,听了他的话,脸上红得像是忽必烈那只小猴子的屁股,心中很不满意。
“二殿下之言太让小子我感激不尽,贵由殿下年幼,在下却要比贵由大两个月,尚不知身份高低年纪大小,让二殿下见笑了。”赵诚道。
“呵呵,不儿罕算是个神奇的人物。”拖雷一语双关,却笑着道,“我那几个儿子却喜欢的不得了,倒是耽误不儿罕不少的时日,就是……”
赵诚大窘,他知道拖雷的意思是说自己实在是贪财,连小孩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孛儿只斤氏的子孙。
“各位殿下明鉴,在下身无长物,唯有这脑袋还算好使,会编些不入流的故事,讨得各位小殿下们欢心。可是在小子我生于世间,总得想办法挣点钱财,好养活自己吧?”赵诚振振有词地解释道。术赤、窝阔台和拖雷三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挂着笑意。
唯有察合台冷哼了一声,竟不给赵诚好脸色。赵诚注意到术赤脸上刚浮现一丝笑容瞬间就不见了,那窝阔台和拖雷的脸上的笑容还纹丝不动。
这个大帐足够大,人们都在谈论着,铁木真正忙着和平他的部下们相互敬着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赵诚身边发生的事情。
拔都见赵诚走了过来,连忙拉着赵诚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的弟弟昔班不得不让座,心中虽有不满,但是大概是早就在拔都的“淫威”之下习惯了。
“噢,你偷喝酒?”赵诚指着他面前的杯子道。
“小点声,喝点酒算什么?这里哪一个人不喝酒!”拔都低声说道。赵诚转脸瞅了瞅他的堂兄弟们,居然人人都有一个小杯子,都很巧妙地藏在盘碟之后,不凑过去只当是盛着水。赵诚算是长见识了。
“不儿罕,你想喝点什么?”拔都很热情地问道,“畏兀儿的葡萄酒怎么样,我见过你喝过的!”
“正合我意!”赵诚也不客气。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帐内诸色人等,只有坐在另一边的者别他是认识的,者别远远地冲着他点了点下颌。
有畏兀儿的歌姬摇动着婀娜多姿的腰肢,伴着音乐舞蹈,做着令人心动的动作,大帐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有人拼起酒来,有人痴迷地看着那些美貌的畏兀儿女人,竟想入非非。还有人乘机向着铁木真表忠心,这似乎有传染性,立刻让大帐内充斥着阿谀奉承之辞。
有来自畏兀儿的文臣起身先致祝酒词,然后就开始自我推销起来:
“尊贵的成吉思合罕,您忠诚的仆人,来自别矢八里的乌马儿,近来研究天文日月星辰之变化,得出一个结论,明年五月十五日将会有月食。这正是长生天的训诫,我蒙古大军明年春天时出发,进攻花剌子模,将禀承天意,无往而不胜。”
畏兀人投靠蒙古已经很久,有相当多的人位居高位,比如担任成吉思汗掌印官的塔塔统阿就是曾经服务于乃蛮太阳汗的畏兀儿人,他采用畏兀儿字母编制了蒙古文字,才使得蒙古真正开始有了文化。更不必说一位名叫镇海①的畏兀儿人,他跟铁木真同饮过班朱尼湖的浑水,那是铁木真事业最艰难的时候。这位名叫乌马儿的畏兀儿人,刚成为铁木真臣子不久,很显然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引起铁木真的注意。所谓天狗食月,一般来说在各族之中都是不祥之事,可是这位乌马儿却说那是对敌人的惩罚,真是天才。
“哼,那花剌子模的算端②摩诃末是无耻小人,我蒙古与之委曲求全,派出商队刻意与他通好,没想到他的属下居然见了钱财想贪为己有,四百多人竟然只有一人逃脱。此等背信弃义卑劣之事本汗从未见过,我蒙古人讲究有仇必报,任何冒犯我蒙古国威之人都必将遭受天谴。”铁木真沉声说道,一双大手在空中有力的挥舞,像是发誓一般。
这件事情说来要从三年前算起,当年铁木真亲率蒙古军进攻中原,曾在中都(今北京)停留一段时间。花剌子模正是强盛之时,已经乘着喀喇契丹的衰弱崛起,几乎统治了整个中亚细亚地区,其统治者摩诃末是伊斯兰世界最有力的统治者,他听说蒙古十分强盛,因为畏兀儿人和喀喇鲁都臣服于蒙古,他便派出一个使团拜访铁木真,以刺探情报。铁木真当然也听说花剌子模的强大,他以友好的态度接待了这个使团,并声称自己是东方的统治者,摩诃末是西方的统治者。
铁木真曾委托几名商人担当自己的使者,出使花剌子模,并递交了蒙古的国书。在这份国书里虽然满是交好之辞,不过由于铁木真几乎已经征服了西夏和中原,成为中原之主已经指日可待,自以为天下第一,他在国书中将摩诃末称作自己的儿子,而摩诃末也刚征服了大片土地,准备东进,甚至想征服中国,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所以当铁木真命令他的后妃、宗王和官员们每人挑选几名亲信,组成一支四百多人的商队,在今年春天到达花剌子模时,摩诃末手下的一个边将干起了杀人越货之事,仅有一个人逃脱。
这个突发事件很显然让铁木真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冒犯了他的尊严,万丈怒火的他决定血仇血报。但是由于屈出律窃取了喀喇契丹的古儿汗大位,蔑儿乞人的残余势力还在阿勒坛山以西活动,所以他一边派速不台和者别去肃清这两股敌人,其实也是对西方世界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