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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李斯与秦王朝-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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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强。
    现在,你已经完全被集团所左右了。但是,这个集团要将你带向何方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鉴于此阶段的你,有意识的人格已消失,无意识的人格占主导地位。因此,以下关于集团的描述,你是听不进去的,就算听进去了,其力量也不足以让你警醒。
    集团并不渴求真理,它们需要的是错觉,而且没有这些错觉就无法存在。集团的表现是务虚而不务实,它们始终认为,虚假的东西比真实的东西更优越。理性和论证敌不过某些词语和公式。这些词语和公式,在众人面前被庄重无比地诵念出来,人们一听到这些,脸上便会显露出无限崇敬的神情,接着就是顶礼膜拜。正因为一个集团对构成真理或构成错误的东西不置疑问,而且又意识到自己的强大力量,所以它一方面顺从权威,一方面又非常偏狭、不容人。它崇拜暴力,极少被仁慈感化。仁慈在它眼里只是懦弱的一种表现。
    集团的冲动虽然是依情况而定,有时慷慨,有时残忍,有时勇敢,有时懦弱。但不管怎样,它们始终是专横的。任何个人的利益,甚至连自我保存的利益也无法从中得到表现。对此,集团中的个人已完全丧失了他的批判能力,而是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陷入到服从于这种冲动的快感之中。而一旦这种冲动发作起来,对集团中的个人而言,则不管他们捍卫的思想或追求的目标多么荒谬,他们对所有的理智都充耳不闻。嘲笑和迫害只能使他们的决心更加坚定。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个人利益和家庭,甚至连自我保护的本能也消失了,他们所求的惟一回报常常是牺牲。
    至此,我们或许多少可以从心理层面上理解陈忠和杨慎等人的壮烈行为了。假如陈忠和杨慎都是无派无系之人,他们未必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但当他们作为集团中的一员之时,他们已经是身不由己,他们的选择便成为某种必然。
    集团心理也在其它诸多方面得以体现。譬如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其原因在于:集团中智力功能遭到集团抑制而情感性得到增强。譬如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其原因在于:在集团中的个人看来,一个集团是无名的,所以不必负什么责任,于是不再过多地检点自己的行为,责任感普遍下降。再譬如古人所谓的官官相护,也是由于在他们看来,集团的利益甚至高于道德和法律。尤其是考虑到自唐以降,仕进之路越发单一,为官者的人生轨迹大抵皆为寒窗苦读——科举中选——授官领职——宦海沉浮,这种人生轨迹的雷同,使得心理同质性的程度大大增强,也使得官僚集团的心理特征越发明显,越发强大。龚自珍之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可谓是切中当时朝政之弊,切中集体心理之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虎父无犬子
    且说大夫陈忠等二十七人先后进谏,皆被嬴政戮而杀之。太后赵姬心灰意冷,在雍县棫阳宫内终日以泪洗面,以为今生再无出头之日,数度欲寻短见,幸得宫女及时救下。吕派势力经此一役,已是元气大伤,精英殆尽,纵有吕不韦左右奔走,煽风点火,却再也无人胆敢出头。
    赵姬能不能获救,和李斯关系不大,他照样作他的客卿,作他的人上之人。谁知这一日,李由却忽然闯到他面前,道:“阿父,吾欲往谏秦王。”
    饶是李斯定力过人,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这个家长比较开明,没有勃然大怒,劈头就是一顿棍棒。李斯抬抬眼,道:“谏秦王而死者,前后凡二十七人。汝可知晓?”
    李由道:“谏者自二十七人而止,则秦王遂不听矣,若二十七人而不止,王之听不听,未可知也!
    “汝不畏死?”
    “孩儿畏死,更畏没世而名不称。昔日甘罗游说燕赵,年十二为上卿,天下颂扬。今吾年已十六,犹庸碌无为,恨不得其遇也。秦王身为人子,囚禁母后,二十七人谏而死,此诚千载难逢之机,吾建功显名之时也。倘若吾谏能成,则一夜之间,天下闻名。男儿处世,不当如此乎?”
    李斯暗暗点头,他在李由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一样的热血沸腾,一样的以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然而,年轻人啊,冷静,再冷静,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李斯道:“志气可嘉,然而阿父不许你去。”
    李斯的威严,李由是打心眼里敬畏的。但进谏嬴政的决心,他是早已下定,不会轻易更改。李由低着头不说话,一脸的不服气。
    李斯知道,必须让李由心服口服才行。以他的口才,对付个半大孩子,实在是有点杀鸡用牛刀,连自己都觉得浪费。但没办法,谁让他是人家老爸呢。李斯道:“汝可知甘罗因何而死?”
    李由道:“甘罗才高不寿,紫衣吏持天符,召归天上。”
    李斯摇摇头,道:“此乃市井传言,不足为征。甘罗之死,乃阿父亲身经历。”于是,李斯将甘罗的真实死因向李由备述了一遍,只听得李由唏嘘不已。李斯又道:“甘罗工于谋人,拙于自谋,才高有限。甘罗暴得高位,旋即身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人能持胜。假使万一,汝谏秦王而成,试问汝能持胜不衰否?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汝能从容处之否?秦王授汝以高官显爵,位居百官之上,汝能不骄不躁否?宗室之妒,老臣之怨,六国之间,奸人之谗,汝能一一应对否?”
    李由只得老实承认道:“孩儿未曾想过。”
    李斯道:“阿父拜为客卿,本有进言之责。阿父所以不谏秦王者,知必不能成而反遗祸也。阿父尚不敢为,况汝乎?”
    李由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尤其是这种伤害来自于他最敬爱的父亲。他急于要向李斯证明自己,叫道:“阿父安知吾必不能成?”
    李斯也不生气,而是微笑道:“汝见秦王,将以何为说?”
    李由慷慨道:“吾将以天子之孝说之。天子之孝,爱敬尽于事亲,光耀加于百姓,究于四海。以子囚母,虽庶民不忍为之。秦王志在天下,今有母而不能爱,焉能爱天下百姓。天下百姓知不能见爱于秦王,必将逆之拒之,是天下不可归一也。秦王素有睿智,当知轻重取舍。是以吾说必能成也。”
    李斯大喜,这孩子将来定有出息。但是现在,他必须彻底打消李由进谏嬴政的念头,他已经为李由的未来规划好了一条康庄大道,这样高风险高回报的游戏,还是留给别人家的孩子为宜。李斯道:“汝年方十六而能见事如此,阿父当年不如也。然而,进谏而死者二十七人,皆高才善辩之士。汝之说辞固佳,不能出此二十七人度外,二十七人中必已有人以天子之孝说秦王也。况且,汝不能为孝,却反劝秦王以孝,秦王能听乎?人闻之而能不窃笑乎?”
    李由脸通红,道:“阿父何以斥孩儿为不孝?”
    李斯道:“礼云,为人子者,不登高,不临深,惧辱亲也。父母存,不许人以死。今汝求一己之名,赴必死之地,能为孝乎?”李斯见李由有愧意,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先立身,次行道,再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终也。今日人见汝,指曰此李斯之子也,此非阿父所乐也。异日人见吾,指曰此李由之父也,此方为阿父所乐也。阿父昔为布衣,无荫可依,无势可借,故而所行之事,每多险危,非甘于如此,实乃非如此不能得志也。事后回想,总不免大汗淋漓,只呼侥幸。汝与阿父不同。以汝之才,加以阿父之力,自当不没,要当循分,不可躁求,必待实至而后名归,方可为久长之计。汝尚年幼,正该求学游乐,增广阅历。他日汝仕于朝,欲如今日足以自如,未可得之也。”
    李由沉思片刻,又道:“前日阿父曾有教诲,曰秦王囚太后之用意,在于剪除太后与吕不韦之党。今二十七人已去,太后与吕不韦之党略无存也,秦王心中当已有释太后之意。此时若有人说秦王,有如借风使船,秦王也正好顺水推舟,悦纳其谏。非说之功,势之必然也。孩儿以为,此等便宜,不应坐视旁人捡去。”
    李斯拊掌,赞李由道:“由儿真吾家千里驹也。年十六而能作此论者,屈指可数。”李由被夸得热泪盈眶,却又听到李斯继续说道:“秦人进谏,秦王必疑其为太后与吕不韦之党,适足招死也。能得此便宜者,必六国之人方可。”
    李由道:“孩儿乃楚人,非秦人也。”
    李斯大怒,道:“汝非寻常人家子弟,岂可口无遮拦!阿父为秦官,居秦地,食秦俸,惟恐人因楚人而疑我。而汝念念以楚人自居,使秦王宗室知之,足以败吾家也。复言之。”
    李由于是改口道:“孩儿,秦人也。”
第一百六十二章 稀客稀客
    且说李斯说服李由放弃了进谏嬴政的念头,舍人入内,报有客求见。来者何人?当年的逆旅老板滑翁是也。想当年,李斯落难咸阳,身无分文,几濒于死,幸得滑翁周济,这才能勉力支撑下去。贵不易交,富不易妻,如今李斯虽贵为秦国客卿,和滑翁的交往却一直未曾断过。一方面,自然是报答当年滑翁的恩情;另一方面,如前所述,李斯尚兼任着长史一职,主管情报工作,滑翁于是也被发展成为他布置在咸阳城内的眼线,密切关注着从六国来的特异人物。
    滑翁年纪大了,家底殷实,又无须为生计奔走,他唯一的苦恼,便是体味着人生的乏味和无聊。和李斯的交情,于是便成了他人生中的光彩篇章。他和李斯这样的权贵交往,并非希望可以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看重的是,从此多了些能够在人前吹嘘的资本。李斯委他担任眼线,让他找到了生命的光荣和意义。这是多么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啊。然而,咸阳的逆旅多了去了,六国来了些什么特异的人物,也未必住他这一家,这让他很抑郁,觉得委屈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辜负了李斯的重托。
    滑翁卑怯地将礼物交给舍人,仿佛在为自己的薄礼而羞愧。李斯起身相迎,笑道:“原来是滑翁造访,稀客稀客。”李斯示意李由拜见滑翁。李由知道滑翁当年帮了阿父大忙,是以对滑翁执礼甚恭。
    滑翁应景地夸了李由几句之后,便交叉着手,拘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斯道:“滑翁长远不来,叫李斯好生想念。”
    滑翁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道:“敢烦客卿闻知。近有外客宿于某处,自称欲往谏秦王。某观其人气宇不凡,绝类客卿当年,或能成事也未可知,是以不敢不上达。”
    一句“绝类客卿当年”,让李斯心中隐约不快。滑翁心直口快,又怎会懂得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他只是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斯,希望自己的这个情报得到足够的重视。李斯不忍拂了他的意,决定还是派人去查看一下,免得老人家伤心。李斯正在斟酌该派谁去,李由却自告奋勇道:“孩儿愿往。”
    滑翁雀跃地离去。他雀跃的原因,不是李斯对他的厚赏,而是他的情报得到重视,他现在是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了,他为国家立功了。
    李由去而复回,也是对那人赞不绝口,好一番夸耀,道:“能回秦王之意者,莫非此人乎?”
    李斯道:“可知那人姓名?”
    李由道:“茅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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