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与秦王朝-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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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连连磕头,求饶不敢。华阳太后道:“有老妇为你作主,但说无妨。历代先王在上,也让他们听一听。”
姚氏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蚁,将她的台词再说一遍。赵姬大怒,乾指道:“贱妇,你怎敢血口喷人?”华阳太后止住赵姬,道:“休论对错,听完再驳也是不迟。”
姚氏好不容易说完。华阳太后望着嬴政,道:“姚氏所云,老妇以为不假,昌平、昌文二君以及宗室诸公,皆与老妇同感。陛下复有何言?”
昌平君昌文君并不表态,仿佛没听到。宗室的其他人则小声地交谈着,全然不顾会场纪律。
嬴政道:“太后圣裁。此妇乃当年母后身边婢女,及母后贵显,而此妇不得攀附,故而怀恨在心。以怀恨之心,语母后当年,自然颠倒黑白,恶言相加,其辞不足为信。以孙儿之见,十月为期,有孕生子,知孙儿之所由来者,莫如母后也。望太后广听,容母后为辩。”
嬴政言出,最激动者为谁?吕不韦也。时隔六年,吕不韦又见到赵姬了,这个他曾经伤害现在又反过来被她伤害的女人。她苍老了些,但依然是他记忆中的容颜。他多想再次拥她在怀中,哪怕因此立时便死。然而他终究不敢。现在,嬴政要赵姬出来作证。而只要赵姬回忆往事,自然免不了要提到他吕不韦。吕不韦坐立不安,就等着过耳瘾,借着赵姬的言语,重温一回美好的往昔。
华阳太后却根本不给吕不韦这个机会,立即驳道:“太后与陛下,母子也,子贵则母贵,子败则母败。为陛下及自计,太后必归陛下为嬴氏也。私情私心,其言岂可为证?”
嬴政一皱眉,这老太太实在顽固,偏偏她所言虽然蛮横,却也句句在理。嬴政递给李斯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也该咱们出底牌了。李斯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说道:“尚有一人,可以为证。”
李斯话一出口,连嬴政也是大吃一惊。还有一个人证,他怎么丝毫也不知情?嬴政瞪着李斯,李斯轻笑道:“吾王勿忧,臣自有分寸。”
华阳太后自觉胜券在握,道:“也好。带上来。”
第一百二十章 第二个证人
众人举目向殿门望去。但见被带上来的却只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婆。伊双目已不能见,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个小小的发髻,像可怜的老鼠尾巴。伊是如此的衰弱老颓,就算拄着拐杖,行走也需要两人搀扶。
赵姬惊叫:“刘媪?”
华阳太后问道:“此媪又是何人?”
赵姬道:“当日邯郸,妾身产今王之时,乃此媪接生。也幸得有此媪在,妾母子才得以保全。”她过去拉住刘媪的手,问道:“还记得我吗?我是赵姬。”
老太婆显然脑子已经有些糊涂,“赵姬?我……七十九了……你是……王子妃?”
赵姬虽然心思沉重,闻言也是莞尔,道:“还王子妃呢。我现在是秦国太后了。二十余年了,不想你还活在人世。”赵姬一笑,吕不韦却心如刀割。她笑起来还是那么美丽夸张,那么没心没肺呀。
刘媪道:“……七十九了,活够了……”
华阳太后道:“李斯,这便是你所谓的人证?”
“是。”
“七十九了,是何言语!也罢,且令其说来一听。”
李斯于是凑在刘媪耳边,大声道:“老人家,你可还记得当年为王子妃接生之事?”
刘媪道:“……记得的……正月,好大的雪,电闪雷鸣……红光满室,百鸟飞翔,流了好多的血……有学问的人都说,贵人降世,天有感应,必有异兆……都说,周文王、周武王出世时也这样……我七十九了,该忘的都忘了,那娃儿我却记得……就这么尺把长一点,哭得比大人都响,长大了那还了得……身上好多血,擦也擦不完……好在母子都保住了,再晚一点,就难说了呢……那么精神的娃儿,我七十九了,再也没见过……正月,好人家啊……老婆子从没领过那么多的赏……娃儿保住了,老婆子积了阴德的……七十九……”
刘媪言语支离破碎,翻来倒去,但终究还是透露了最为关键的一个信息:嬴政是正月降生人间的,也即在赵姬跟了异人之后的十一个月。如此算来,嬴政当是异人亲生之子无疑。
刘媪兀自说道:“……我都留着……包裹那娃儿的襁褓……多好的布,扔了可惜……等娃儿长大了,作了王,再看到,得多高兴啊……”刘媪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妥帖的布来。李斯取过,交给嬴政。嬴政展开,但见布约两尺见方,布角绣有异人之名,布上仍保存着当年的痕迹,依稀能分辨出一个婴儿的形状,身躯、头部、手臂、腿等轮廓俱在。嬴政出神地展望着襁褓,二十一年前,他就曾躺在这小小的一片布中,这是他在人间拥有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媪还在怔怔地道:“……不知那娃儿现在怎样……七十九了,眼睛也是瞎得的了……”
嬴政走近刘媪身旁,嘴唇颤动着,喉咙苦涩地说道:“朕便是那孩儿。”
刘媪面色惊喜,也有些凄凉,手缓慢地抬起,在空中摸索着。嬴政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上。像刘媪这样粗陋难看的老太婆,平时嬴政惟恐避之不及。他是无上的秦王,未经允许而欺近他三尺之内,便已是大不敬之死罪。而现在,他却纵容刘媪那粗糙僵硬的双手肆意地抚摩着他的面庞,而在他的眼中,已满含着感动的热泪。是啊,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就是她用双手,把你接到这人世上来,给了你第一个拥抱,第一抹微笑,就算你再尊贵再高傲,就算她再老再丑,你能抵挡她吗?
嬴政再来跪倒在赵姬面前。他现在才知道,抛开万般种种,母亲毕竟生下了他,甚至险些因他而死。赵姬揽嬴政于怀,母子相拥而泣。他们那日渐疏远的关系,在泪水中重又拉近,重又亲密。
刘媪的出现,让宗室中最坚定的怀疑派也开始动摇。也许,刘媪所主演的这出戏太过刻意,但胜在够意外,够感人,最重要的是,比姚氏更具有说服力。
华阳太后仍然是铁石心肠,道:“陛下有刘媪,老妇有姚氏。孰真孰伪,却也难说得很。”
嬴政抬头,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愤怒,双目早已通红,几乎便要发作。李斯急忙以目止之,又抢先说道:“太后倘若依然存疑,臣愿再呈人证。”
华阳太后冷哼一声,道:“好,再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三和第四个证人
上回的人证刘媪极尽老朽,这回带上的两个人证却又极尽幼稚。大的是男孩,七八岁的样子,小的是女孩,也只五岁上下,死死拽住男孩的手不放,黑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押解他们的高大魁梧的甲士相比,两个孩子更显弱小无依。
姚氏一见,面色顿时煞白,哭奔过去,却被一把推搡在地。两小孩挣扎着,喊叫着母亲,却哪里挣得动。姚氏爬起,又想近前,再被推倒。如是再三。姚氏放弃了,她只能伏在地上,不住眼地望着自己的一对小儿女,尽力想装出欢喜,眼泪却是簌簌不断。
华阳太后不惯见别人悲伤,心里厌恶,命人叫姚氏噤声,又对李斯道:“黄口小儿,不谙言语,怎作得人证?”
李斯答道:“臣召此二儿者,非为证刘媪所言为实,乃证姚氏所言为伪。太后不妨再问姚氏,看其说辞是否与前别无二致。”
姚氏想起浮丘伯曾经告诫过她的,万一事情不成,也一定要咬定旧说,绝不松口。咬定或有生机,松口必死无疑。宫廷的事情她是不懂的,她也分辨不出谁强谁弱,谁恶谁善,她只是个粗笨的女人,她决定赌上一赌,于是跪向华阳太后,道:“贱妾所言句句是实。望太后周全。”
李斯叹道:“既然如此,也再无别的法子了。”他点点头,甲士会意,手起刀落,刷,像砍树枝桠一般,生生将小男孩的手砍下一只来。男孩低低地唤了一声:阿母,便晕了过去。甲士薅着他,不肯让他倒下。小女孩吓的惊声尖叫,嘴却早被捂住。
姚氏撕衣抓发,放声痛哭。又抬头咒骂:苍天啊,你瞎了眼,你为何这样对我?这样对我一家?
《淮南子&;#8226;天文训》言道:“中央曰均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昊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依此而论,天分九野,各管一方。在我们日常的学习和工作中,当你想要呼唤老天的时候,需得先行弄清,可不好乱喊,不然不光没效果,而且搞不好还会被控扰天。中国,东方之国也,说起来,归苍天管辖,姚氏所喊大是。
如前所述,姚氏只是个粗笨的女人,也并无远大之理想,只希望能好好养活自己和一对小儿女。在来咸阳冒险之前,她已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可靠人家,却又怎会被人寻到,她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事为她所不知道。她是单单只知道号啕的,而且号啕之时,也没忘了不把老天的名字喊错。
姚氏哭罢,知道苍天是不会来搭救她们一家了,于是道,小儿无辜,我说,我全都说。姚氏的故事很简单:她遇见了浮丘伯,浮丘伯知道了她曾经是赵姬的婢女,大喜,便许以重金——她几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的钱,有了这些钱,她和她的小儿女永远也不会再受苦——诱她前来咸阳,并编造了一段谎言,让她熟背。反正,浮丘伯叫她背给谁听,她就照背。
这下,宗室们彻底地倒向了嬴政一方。虽然姚氏还在继续往下说,她说当年和她一道服侍过赵姬的婢女们,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她害怕极了,生怕她也和她们一样。宗室们却已无心多听,几个女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真相大白了,皆大欢喜了。
华阳太后却仍阴沉着脸。为了保住成蟜的性命,她必须利用嬴政尚未明确的身份再作些文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足无情
华阳太后于是问吕不韦道:“相国当年亲历其事,始末曲折,必皆知悉。老妇问相国,相国献赵姬于子楚之时,赵姬可有身孕?”
吕不韦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句对白,本来老实回答也就够了,偏他要卖弄一下自己的聪明,况且,近段时间他一直背着阴谋纂国的黑锅,心里委实憋屈,极欲找个机会痛斥发泄,于是短话长说道:“近日老臣饱受流言之苦。饱受流言之苦啊,诸君。老臣心痛难当,夜不能寐。今日吾王已有言在先,许以百无忌讳。老臣愿直言自白。人称老臣先令赵姬有身,而后方进于先王,意在日后以吕氏之子代嬴氏而为秦王。此言何其谬也。即便赵姬先有身,又安知是男是女,老臣焉能预为钓奇?实则先王……”
吕不韦正欲再往下说,华阳太后却已插话道:“如此说来,毕竟还是有孕在先了?”
吕不韦愣住了,急道:“太后怎可如此定断?老臣话尚未毕,太后不宜断章取义。”
嬴政暗恨吕不韦多事,又见华阳太后似乎有意胡搅蛮缠。以华阳太后的身份和地位,存心耍起无赖来,也实在叫人头痛得很。嬴政于是向昌平君使眼色,让他代表宗室出面表态施压。
昌平君得令,起身道:“太后,今事已明也。浮丘伯、姚氏造谣生非,毁谤今王。樊於期蓄意乱国,领兵作乱。宗室一时乏察,为其所乘,罪实大也。今王顾念骨肉血脉之情,愿与宗室言欢,既往不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