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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髑髅之花-第57章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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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葵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原先的世界中,总有一天——少年在心里说。他为刚才差点就在这人面前哭出来而羞愧不已,那实在是太过丢格的举动,值得对过去的自己吐一百口唾沫,然后狠狠踩上一脚,让那个念头永远也翻不了身。

被他从心底里诅咒的人仿佛全未觉察,只是默然望向天空。曙色慢慢侵蚀着夜幕,极细微的尘埃在光线里上下沉浮,将先前灼亮的星辰擦得空茫一片。

而那首无字的歌,在某个遥远之地又如水雾般流动了起来。

“达姬雅娜……”萤火低声道。

“走吧,老师。”凡塔说,“天亮了。”

萤火转头微笑,眼里似有剔透的光泽闪过。

“还没有。黑夜还远没有结束。只不过是一支火把熄灭了……”他用清晰得近乎锐利的声音回答,“这仅仅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Ⅱ 谜(1)

我了解无翼的蜘蛛,它为一切的飞行物编织着罗网。

——《人子耶稣》

中编Ⅱ:谜

五月的阴霾天空压得很低,潮湿让原本开阔无际的乡间田野变得逼仄起来。驾马走在垅道上,就像在一团半凝固的灰色水雾中穿行。

外袍用金线和紫线镶着双重滚边的白衣骑者看了看脚下。泥泞里,车辙与凌乱的蹄痕足印已经分不出彼此。这条路绕过光秃秃的大片麦田,一直向贴近地平线的林地延伸。几只麻雀飞过来,逗弄了一下半趴着的稻草人,在只有烂秸秆和杂草的田里一无所获,遂朝林子那边飞去。

“喂,你们几个!”一小队步兵直接踏过荒田,为首的用长柄斧指着白衣骑者与其同伴,“上这来干什么?前面是军区,小心以间谍罪论处!”

从压得极低的帽沿下仔细打量这队士兵,胸甲前是崭新的火焰战盔徽记,人却一个个粗野土气,看来大都刚入伍没多久,像农民远远大过战士。偶有一两个老兵,瞥到这行人袍襟上的飞狮图案,赶紧用眼色提点,可喊话的队长不依不饶,嚷得更大声了。

骑者轻轻揭开兜帽,露出色泽浅淡的长发,面部轮廓柔滑精细,乍一看竟不辨男女。

“有劳通报一句,”他声音却如同剑刃铿鸣,令听到的人再不会疑心他的性别,“宗座侍卫长海因里希,求见第六军统帅阿玛刻将军。”

阿玛刻站在泉水中。瀑流从岩石上飞奔而下,倾注到她双肩上。赤裸的背部正对着跑来报告的士兵,她毫不在意地掬水洗脸,只是当听见来访者名字时,锋利的眉梢剔了剔。她走出水潭,用干燥的雄狮毛皮擦拭全身。

“真是出乎意料啊。”扣好最后一条饰剑带,她对身后走来的人说。“您不会是奉宗座之命前来劳军的吧,侍卫长大人?”

“第六军是久负盛名的劲旅,对付一帮流寇自然不在话下,为这点小事特意犒劳,岂不是有辱了您的威风?”海因里希微笑,“初次见面,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阿玛刻转头望着这个并不陌生的人,一抹冷笑慢慢浮上她的唇角。“哈,初次见面。”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幸会。”

主营帐那边传来惨叫声与浓重的血腥味。士兵们正在将俘获的强盗一一斩首,俘虏脖颈下垫着陶瓮,不至于让他们的血把营地弄得一片狼藉。对于这些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剑的新兵来说,如果没有在战场上学会杀人,处决就是他们的第一课。不过理论归理论,执行起来还是出了不少乱子,盛血的陶瓮被劈碎了好几只,有个年轻新兵吓得手脚发软,跑到一旁呕吐起来,丢下脖子砍了七八剑还没断气的俘虏趴在那儿痉挛不止。阿玛刻走过去,叫人把那个临阵畏缩的新兵吊到旗杆上抽五十鞭,自己拔出佩刀,一刀削掉了这可怜人的头颅。

又一批俘虏被拖了上来。

“……饶命啊!将军!”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挣扎着爬到阿玛刻脚边,“我只是个喂马的,才入伙三天,什么都没抢……”

“我们忏悔!让我们加入您吧!”“只要给饭吃,到前线打仗送死都行!”哀嚎此起彼伏。

“外面那么多荒地没人耕种,由着你们在这儿打家劫舍,都抢到圣裁军头上来了!以为军饷是救济粮人人有份么?填饱了你们这群目无法纪的,那些规规矩矩地在军队里谋条活路的士兵怎么办?”阿玛刻走进主帐,猛地甩下毡帘,“尸体埋了,脑袋就挂在林子里,让过路人看看这就是山贼土匪的下场!”

军帐外的惨叫更凄厉了。

“一边是田地荒废,一边是没饭吃的人跑去打劫,将军也觉得不可思议么?”海因里希轻声说。

“你没看见那些耕田的主人都忙着集会游行喊口号告密窝里乱斗吗?侍卫长大人真是在圣城呆得太久了,被那镜子一样的宫墙晃花了眼呢。”阿玛刻随手将一只硝制皮酒袋递了过来。

“谢谢您。我受过膏礼,不能饮酒。”

披着狮皮的女人哂笑一声,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袋交给亲随。海因里希略微拉开帘幕向外望去,见亲随走到一群负伤的士兵中间,让他们用烈酒清洗伤口。即便敌人只是帮乌合之众,这些从未经过考验的新兵仍然伤得颇为惨烈。第六军早已不是以前的第六军了。就连旗帜也换成了被一团烈火簇拥的牛角战盔图案,现实中已不复存在的血天使旗,很快将会完完全全地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连口酒都不喝,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亲自驾临?”

她的语气总是和眉梢一道斜挑着,打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一个正眼过。不仅对他,对她身边人大抵都是如此。她和那个为武圣徒掣旗执鞭的阿玛刻也不一样了,虽然这并不能证明他以前对她了解多深——从眼前这似乎不再有一丝柔软之处的女人身上,海因里希隐约嗅到了某种依靠酒精才能压制的毁灭气息。

“再过几天就是斋月。十年一度的大万安节,紧挨着宗座的五十岁寿辰,是个隆重的日子。猊下有意将三位圣裁军统帅都召回哥珊,在祭礼上一并向主父求取加赐。”

“就这个?”阿玛刻似笑非笑,“我早知道了。”

海因里希突然屏住呼吸,似乎在倾听军帐外的细微动静。帐篷里并没第三个人,但他极谨慎地从襟内探出一筒小卷轴,外表灰中带黄,全不起眼,只在启口处用火蜡盖着圣曼特裘一世的玺印。“宗座密旨。”他用手指在桌上写道。

阿玛刻打开卷轴,看到第二行时还勾着唇角,但很快,她的笑容在濒临极盛时消失了。

“荒谬。”她说。

“帝国是一只被打得狼狈不堪的落水狗,开始反咬把它从沟里拉上来的人了。”海因里希从她手里接过密函,凑到帐前的火盆之中。“凯约将军出生入死,才叫舍阑人乖乖地让步言和,他们自己的皇帝和外交官不争气,签了个倒赔钱的冤大头条约,反而把这些都算在圣廷头上,说我们的统帅和蛮子勾搭成奸。老将军立下这样的功勋,到头来却被他拯救的三千万帝国人骂成罪魁祸首,就算宗座能忍受,教皇国的子民也看不下去的吧。虽然对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狂信徒来说,倒是个宣泄正义感的好机会,不过与帝国的同盟一旦破裂,蛮子乘机发难,整个大陆可就命运堪忧。”

阿玛刻哧了一声。“你们这些站在塔尖上的人,要顾虑的可真多。”

海因里希笑笑,正要接话,阿玛刻的亲信士兵急匆匆地进来通报。掀开毡帘,只见一匹前额装饰着圣符的白骏马停在外面,马上的使者同样是宗座侍卫装束,来到侍卫长面前躬身行礼。“宗座让您传达完旨意,就立刻回去。”他低声道。

“直说吧。”海因里希觉出了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没什么是要对阿玛刻将军遮掩的。”

“……导师过世了。”

“导师?”阿玛刻耸眉。

她是明知故问。“哥珊只有一位导师。”海因里希代使者回答。但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某个声音正在滚滚逼近,那像是无形的巨大车轮碾压而来,又好像眼前这个状似铁板一块的世界开始绽裂,剥落第一小片,露出它最真实的外表下不那么真实的部分。

日光横斜着,无头的尸体一具具被扔到事先挖好的大坑里。屠杀在一大滩沉默发黑的血泊中拉下了帷幕。

“你怎么了?”阿玛刻淡淡地说,“在为那老头兔死狐悲吗?”

海因里希转过头,向她递去一个毫无杂质的微笑。

“……不,”他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您刚才忘了一道程序。”

“哦?”

“您没给他们时间祷告。”

阿玛刻注视了他好一阵子,直到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不需要祷告,”她用足尖拨了拨一颗恰好滚到脚边的头颅,“因为他们和我一样,心中没有任何神祗。”

远远地望见那座纯白之城,海因里希便感到了它呼出的气息。它几乎全然悬浮于山壁与海洋之间,将它苍白冷峻的面孔没有丝毫保留地投映于它身下的大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圣城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庄严壮美,因此当十二人高二十抱宽的安石榴之门——哥珊的主城门向他们敞开前,很难想象这里刚过去了一场震惊全城的凶杀。不过在一行人穿过城门、踏上熙熙攘攘的诗颂大道时,人潮用愤怒带来的窒息感将那一幕演示得淋漓尽致。

“揪出刺客!严惩凶手!”“一定要追查到底!”

呼喊声一波接一波,葵花们像一窝被弹弓打个正着的马蜂,红了眼逮住人就叮。有人高举着流血的圣像(他们自发地给导师涂上了额印),有人以黑布蒙面扮演卑鄙凶残的刺客,差点被群众一时失控活活打死;更多的则一路挥舞他们能拿到的任何东西,砸烂路边店铺的门窗,甚至直接闯进民居搜人。原本能容纳六驾马车齐驱的大道此时水泄不通,挪动一步都是异常艰难的事,几个平民见到第六军统帅和宗座侍卫,没等行礼让路,早被横冲直撞的人群推搡到了一边去。阿玛刻寒着脸,喝令士兵拿长柄斧在前面开道。可那些跟随她来到哥珊的新兵大多是头一次踏足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直到听见统帅的马鞭在空中抽响时才有所反应。

葵花们却不买这些穿盔甲的农民的帐。武器并没能把他们逼退,倒是令他们手里的圣像、圣符、十字杖和木棍举得更高了些,不少人已经开始和士兵扭打。阿玛刻骂了句什么,伸手去拔腰间佩刀。

“这些家伙都是人来疯,你越是理睬他们,他们蹦跶得越欢。”海因里希淡淡地说。

阿玛刻斜瞥他一眼。“我以为你会站在他们那边说话呢。”

侍卫长并不回答,拨马走上前。“少了一个导师,你们就变成一盘散沙了吗?”他朝人群里大声道,“这里既没有坛案也没有燔火,不是举行祭礼的地方。想让呼声传到诸圣之国,就去永昼宫和诗颂广场,把声音都集中起来,别在这小街小巷各自为战!主父的耐心可及不了这么远。”

喧哗在他的言语中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议论声。不少人认出了他。或许是忆起那令他们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力量,秩序慢慢回到了这群人中间。凶猛的洪流开始向城市中心涌动,留下之前被它吞噬干净的一切,砸得不成形状的门窗歪七斜八地从路边的民房探出来,满街都是砖石瓦砾、敲断了的棍棒,以及被无数人践踏过的血迹。无辜殃及的平民们几乎个个都挂了彩,有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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