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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髑髅之花-第4章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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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企图用圣者的名望、个人魅力而不是冷峻无情的纪律来统御他的军队。对此他的首席参谋珀萨,以及云缇亚都深不以为然——这也是云缇亚与珀萨仅有的见解相同之处。

走进营地的时候几个士兵正在沙地上画下棋盘,用水壶塞刻成的骰子玩一种改良后的双陆游戏,看见云缇亚回来,很随意地打个招呼。云缇亚见怪不怪地应了一声,走到圣者的主帐前,正准备让护卫掀开毡帘——

一双手从后面掩住他的脸。

“去会堂做个晨祷需要这么久吗?”无比熟悉的明朗声音笑吟吟地说。

“您还真是童心未泯啊,姐姐。”云缇亚将那双手拿下来。阿玛刻很喜欢被人称作姐姐,即使对方年纪比她大很多也不例外。除了那个面孔总板得和砂页岩也似的参谋长珀萨,上到圣者贝鲁恒下到普通士兵,都时不时拿这个和她开玩笑,而她竟也毫不脸红。

女军官细长入画的眉扬了起来,“稍等一下,圣者正和外人说话呢。”

隔着厚厚的帘子完全感觉不到里面贝鲁恒的语声,而另一个,听上去却并不熟悉。外人?巡回法庭卫队的人吗?发现得可真快。云缇亚退到一边,脑中开始飞速思考对策。“你在想什么?”冷不防阿玛刻用指尖在他斑驳的半侧脸颊上捺了捺,粗糙的疤痕,有些硌手。那道烙印对云缇亚来说就像巨龙的胡须与逆鳞,任谁也不能触碰,只有和他自小相识的阿玛刻是特例。

“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哥珊。”

“你很惦记那场接风晚宴么?”阿玛刻大笑,她的眉毛在笑的时候如同一对薄亮秀丽的小刀骄傲地仰起刀尖,“哥珊有什么好?满城的白房子,太阳明晃晃地刺眼。我倒还想在这儿多呆两天,当然,如果那人也在就更好了……”

她笑着走远。云缇亚清楚她所说的“那人”是特指谁,心里忽然有种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感觉。而这时,与贝鲁恒交谈的人从军帐里出来,一身淡金色的短袍镶着纯白和绛紫的双重滚边,不用看后襟的翼狮图案云缇亚就知道,那是教皇的特使。

他走进帐篷。

贝鲁恒正倚在一张简单的靠椅上,面前堆了满桌子的纸墨手稿,最上头一封用金泥和辉铜加封的信函果然盖有现任教皇圣曼特裘一世的戳记。“坐。”他随口说。一只白中带点浅灰的鸽子在他手腕上跳动。云缇亚发现他的面色和那鸽子的毛羽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光泽。“您感觉如何?”

“老样子,”贝鲁恒说,“胸口有点闷。”是这场雨的关系。多年以前贝鲁恒的胸膛曾被一柄战锤狠狠击中,肋骨当场就断了五根,尖锐的断口刺进肺部,虽说是不计代价抢救回来了,但以后一遇到潮湿天气就会复发,近来尤其剧烈。“你早上去见了梅瑞狄斯主教?”

云缇亚暗自捏住了袖角。

“是的,”他平静地说,“怎么?”

“再去找他一次,和他交接档案和审判有关事宜。”贝鲁恒拿起那张已打开的信函递过来,“现在这个巡回法庭归我负责。”

书记官在这句话下哑然失笑。“不会吧?”云缇亚努力按捺着心中惊讶,“是教皇猊下的谕令?”教皇国眼下内外交困,圣裁军第二、三、五军全都在境外帮助唇亡齿寒的耶利摹帝国抵抗如黑潮急涌而来的舍阑蛮族入侵,这样的情况下竟派国内最强军事力量的统帅、刚出使西庭帝国说服其与东帝国同仇敌忾的圣徒出任调查官,去主审领地只有区区一个小镇的低阶贵族的“叛教”案件?大不敬的话在喉间勉强咽下——难道素来睿智冷静的教皇也被哥珊那些狂热的宗教净化者弄昏了头脑么?

贝鲁恒眼角浮出一丝笑意,但他的眼睛里面却毫无波澜。“不用太久,这事很快就了结了。”

“很快?就算已有证人肯指认行踪,也不知是真是伪,组织抓捕也是件费神的活啊。”

贝鲁恒站起来,拉开窗帷,一扬手,那只鸽子扑棱两下翅膀,消失在了来时的方向。

“珀萨从依森堡发来消息,”那一成不变的,轻风似的声音说,“首犯哈茂·格伦维尔,旺达领主,今早已经自行投案了。”

云缇亚眉头微微一绞。他垂下眼帘,发现对于这件事自己实在不知该怎么评论。贝鲁恒澹然的目光从他束发的那只桃花心木篦子上轻掠而过,他注意到了,不过一时并未在意。“……今早?”

“没错。”圣徒重新回到桌前坐下,仿佛方才那几个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很大一部分气力。脸庞半陷在椅背铺着的松软狮皮里,他像抚摸某个并不存在的情人的乌发一样摩挲一本诗集尚未题上名字的封面,“就在天还没亮……雨还没有开始下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Ⅲ 鸣铎(1)

我已不能言语,因此我求你们赐我伤口为口唇。

——《疯人》

前编Ⅲ:鸣铎

珀萨站在箭塔上,俯视着雾色深处环绕整个山头的昏黄火光。正是长夜将尽时分,然而东北角上那颗昭示破晓的亮红星子仍没有露面的迹象,只有已经燃了一夜的火炬拥抱着依森堡,将这座孤然屹立的要塞寂寞地与黑暗分开。

在这火炬所组成的稀疏的星海中,一团光亮自远处盘山小径缓缓飘来,最终在城门底下停住。半刻钟后,那个被四名圣裁军士兵押解的男人站到了珀萨面前。他一副农夫打扮,粗头乱发,衣衫褴褛,半眯的细长眼睛掩在长得几乎扫到鼻尖的额发底下,让人怀疑他被捕时是不是正处于美梦当中,然而士兵明确地告诉圣徒的谋士,当他们在山下巡逻的时候,就是这个人笑嘻嘻地走过来,丢下武器,宣称自己乃是被圣廷通缉了半年的要犯,而他说话时双睛熠熠,连一只深夜里隐伏在枝叶间搜寻猎物的猫头鹰都不会比他更加清醒。

“我叫他们带我到最近的地方歇脚,谁知七拐八拐走了这么长山路。”此刻怎么看都有些睡眼惺忪的男子甩甩头,因为双臂被反绑在背后的缘故,他的腰杆挺得特别直。“喂,你是珀萨吧?”一副近似于街头无赖的腔调,“我认得你,圣贝鲁恒的左右手——据说你的智计遐迩闻名。”

珀萨沉静地望着他。“彼此彼此,”他回答,“格伦维尔子爵。”

男子咧开嘴笑了。从肮脏蓬乱的胡须下绽出雪白的牙齿。“那么这里是依森堡喽?第六军的总驻地?我说,不介意让我见见你们的领袖吧——我和他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珀萨的眼里闪过一丝颇值得玩味的神色,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就像老鼠向猫请求慈悲一样有趣。“对不起,”他的声音素来是月光下贫瘠的野原,荒冷而全无起伏,“圣者眼下不在此处。不过就算他回来,恐怕也不会有兴趣见你。”

“唉,”男人说,“原来你和传闻中一样冷酷无情。”额发又搭了下来,他想伸手去撩,却忘了两手还在身后捆着。“就当是个交换好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小角色,也没资格谈什么条件,不过你瞧,既然我好歹也让圣廷省了那么点宝贵的时间精力和一小笔赏金,答应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要见他。”哈茂·格伦维尔突然收敛了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双眼在乱发后面焕出光芒,“在我死前,我一定得见他一面。”

广场上的巨柏青郁苍翠。贝鲁恒喜欢坐在它的覆荫之下,他说这种来自东方的硕大乔木会给他带来灵感。因此行刑的绞索并没有照约定俗成挂在树枝上,而是在广场的另一端搭建起了新的绞架和台阶。包铜烫金的教典依旧在膝头摆着,封面的底子是经过七道鞣质工序的雪白小牛皮,贝鲁恒对着它在一本札记上刷刷写着什么,不过只要远远一望云缇亚就知道,那封皮内必定偷偷夹了几页从古旧的禁书上撕下来的纸,画满了一格一格令人目眩神迷的异国文字。

直到梅瑞狄斯主教走过来,双手在胸前交叉,向自己的继任深鞠一躬。“圣者不朽。”他说。

“诸圣不朽。”贝鲁恒关上教典,把札记夹在了书页里头。“既然一切都已经妥当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您能不吝相助,留下来担任陪审的话,我会非常感激。”

“您知道我只是个军人,”这个从来不回避自己战士出身的人文绉绉地说,“对主父的刑律并不熟悉,而审判结果也难免流于武断。有一位经验丰富的专职调查官在手边帮忙,总是再好不过。您的意思呢?”

梅瑞狄斯主教抬头看了他一眼,但立刻又低下去。“……诚惶诚恐。”

“这么说您答应了。”贝鲁恒微笑着起身,一名铁蓝色眼睛的独臂侍从为他披上外袍。主教默默思忖着措辞,“有件事我想应当禀报您,”他在离去之前再度开口,“昨天您接见的那名圣廷下阶守卫布吕斯,被发现摔死在了附近的山崖底下。”

贝鲁恒与额印一样鲜红的瞳仁里映现出瞬间的不解之色。

“我从来没有……”他下意识地接口,然而目光飘向远处,瞥到站在绞架下、正凝望着这边的云缇亚时,蓦地他明白了一切。

“啊,是啊。”慢慢地,动了动唇。“原来他的名字叫布吕斯。”

“恕我直言——莫非他有哪里忤逆了您?”

“……他在我面前杀人,”贝鲁恒的声音极轻极缓,“我不能容忍这一点。”

主教再次行礼。“他是自杀的吗?”最后一个问题。

“不。”贝鲁恒合上眼,“是我的命令。”自杀是诫日的第一禁忌。辉光之父将生命平等地恩赐给每个人,任何自己舍弃它的都将得不到敛葬与超度,灵魂也会随肉体腐烂湮灭。“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血罢了。请您转达我的话,好好收葬他,告诉他的家人,他死在战场上。”

主教什么也没说,也没去寻找他话里的漏洞,俯首离开。贝鲁恒示意侍从退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视线低垂,风从茂密的枝叶间透进来,他一直披到襟前的淡金色发丝微微震颤。

云缇亚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

“你很行呀。”贝鲁恒说。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请您降罪。”

“你每次都说同样的话,因为你每次都在试探我会不会宽恕你。”圣徒用脚尖漫不经心地拨着地上的石块。“回答我,书记官大人,在你誊抄过几百遍的那些军规里,下级假传主将的命令,即便只是无心之过且并未造成任何损失,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云缇亚盯着自己的影子。“一根手指。”

“自己选一根。”

从袖筒里掣出短刀,血光一闪,左手小指落地。咬紧牙,另一只手按住断处,他一声不吭。

“很好。”贝鲁恒回过头来笑了,连冷笑都是如此平淡,好像一碗热气刚刚散尽的白开水,喝到喉间才发现微凉。“不愧是‘诸寂团’曾经最优秀的刺客,干净利落。——知道为什么单单这一次惩罚你吗?”

额角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沁出。“不知道。”云缇亚照实说。

“你是刻意的。以你的能力本来可以让他毫无痕迹地消失,却偏偏要布置这么一套。刚才的那一幕,遂了你的心愿吧?你不过是把自以为是的同情强加在我头上,逼我为你的自作主张负责。而现在,我明白地告诉你,这种事在今日的教皇国每天每刻都在发生,人们不会为死者惋惜,凶手自觉无辜甚至光荣。你的幼稚行为和那点微不足道的愤怒,对于改变它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发怒。贝鲁恒永不发怒。他一如既往轻细和缓的声音纵然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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