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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髑髅之花-第19章

小说: 髑髅之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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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坟茔。往上两码,树皮被削去了一块,写着墓中人的名字。

“母亲。”轻轻触摸那名字,他唤道。

雨水流进发际,流过眉骨,流经眼眶,再从两颊流下。他知道,自己没有哭泣。

“你母亲让你从小蓄发不剃,以期得到神明无上的加赐和恩宠。事隔多年,那早已证明不过是个幻梦,而她怀抱着那幻梦死去。你却一直把胎发留了下来。”背后,剑脊一般刚硬的声音。

云缇亚转过身。长电在此时划过天空。那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穿着并不华丽但严整得体的便服,像一座山峰拦截在雨和大地之间。他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可就在前一刻,云缇亚清楚,那儿还没有人在。

雨下得更大起来了。

他走过去,双膝跪地,上身伏倒,亲吻那男人脚边的泥土。“我主。”他说。

语气是极意匍匐的谦卑,这并非出自恭敬,而是习惯。

男人垂目俯视着他。“很巧,云缇,”他用那剑似的声音温柔地道,“不是吗?今天不是你母亲的生日,也不是她的奠日。今天不是她怀上你的日子,不是她把你生下来的日子,不是她为你命名的日子。今天也不是我第一次与她相遇,或者最后一次与她分别的日子。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然而你,和我,只不过恰好在这里,同一时刻,想起了同一个人。”

云缇亚双眼盯着地面,雨将他的长发粘在脊背上。“这座城在颤动,在流血,气息奄奄,而她无法尖叫,也不能感受到疼痛。我主,”他低声说,“这是您送给我母亲的礼物么?”

男人抿紧嘴唇。电光照亮了他的脸。

“我早应该明白。为什么圣贝鲁恒明知一切,却始终置身事外,哪怕连救我也不是由他亲自出面。狂信者和平民生活在哥珊的最下层,却能轻易摧毁圣廷一手组建起来的枢机议会,他们背后,必有着令武圣徒、教皇国最强军队的统帅也不得不屈从的力量。我主,这是您想要的哥珊么?这是当年用诸寂团所有人的鲜血换回的教皇国和诫日圣廷么?”

幽冷地,风把雨珠卷刮起来,又像深长叹息。

“……听说你找到了那个女人,却没处置她,反而留在了贝鲁恒身边。云缇,几年没沾血,你变软弱了。”

云缇亚依然曲缩着身体。多年以来,他早已谙熟于用这种姿态在对方面前掩饰自己的表情。

“她知晓圣者的所有过去,决不能让她落到我们的敌人手里,何况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她突然出现的真实意图。请您放心,她已在我控制之内。如果必须,我会亲手杀了她。”

“随你喜欢,”男人说,“那并不重要。”他从宽袖中垂下手去,似乎要碰触云缇亚带着烙印的左脸,但云缇亚执意不肯抬头。“但是,我要你起誓,以塞黑莱特的名义起誓,永远追随贝鲁恒,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与仇敌。无论他做什么,不得背叛;无论他说什么,不得违逆,正如你永不会违逆我一样。”雷声在天际如车轮碾动,他淡紫色的瞳孔灼灼欲焚,“现在,你起誓。”

云缇亚将面孔深埋在黑暗中。

他永不可能违逆他。正如潮汐不会违逆月亮,海波不会违逆风。

“是的,”极轻极缓,却是对方刚好能听见的声音,“云缇亚,塞黑莱特之子,在此起誓。”

闪电又一次割裂了黑夜。隔着一层雨帘,男人将某个冰凉的物件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这是你母亲曾送给我的,”他说,“然而,若你对她的思念更深,那么由你留着它吧。在万国归一的世界降临之前,我只需要冷酷和决绝,不需要回忆。可是云缇,终有一天你会理解今日所见,就像你理解你母亲的期望。……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尽管你我的血脉并不相通,但你是表明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云缇亚依旧望着地面。

“我不是您的儿子,我主,”他再次亲吻了混合血腥味的污泥,“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圣贝鲁恒才是。”

男人深深地合上眼。雨水将他金紫交镶的额印和坚硬脸廓洗进夜色里。

云缇亚直到确认他已离开,才拾起他留下的东西。白铜细链攀绕着手指,那是一枚镀金的镍制十字章护身符,十字的交点上,用紫色珐琅嵌着一枚利芒如剑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向大明宫词及十一年前的李阿姨致敬

☆、Ⅵ 寂火(5)

清洗一直持续到六月下旬,焚风从南陆沙漠吹来,浩浩荡荡通往海上。安石榴的花期正到最盛烈的末季,暗红的哥珊像一个歌者耗尽了全部精魂,唱完高扬至顶的一曲,接着心满意足沉睡下去。意犹未尽的观众开始引导河水,冲刷街道,由于天气郁热,那些以儆效尤的尸骨也大大缩短了曝露的日程,挂出来不到两天就着手焚烧。即便如此,像朝圣者一样疯狂云集到哥珊的鸦群还是吃得大腹便便,以致于很多因太饱而无法飞行,为郊外的野兽所捕食。

超过八成的神职人员被控告以通奸、受贿、聚敛财富、欺骗信徒等罪名,搜出六分之一磅金子以上立即处死。路尼是最后一个。似乎是认为这场悲剧该结束了,在他被游行民众鞭打了近二十天后,圣曼特裘宣读了对他的死刑判决。依照古法,他被塞进一只盛满生石灰的麻袋,扎紧袋口,推入海中。处刑由第四军统帅吉耶梅茨亲自监督执行。有人说,那个平日里慵懒得像只猫的茹丹人,在罪犯伏诛后,忽然从面幕里迸发出一串毛骨悚然的长笑。那并不是复仇后的满足和快慰,它到底因何而起,无人可知。

有目共睹的是狂信团的成就。这个永远保持着战斗热情的团体在他们的红发导师受到教皇亲切慰问后,其规模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化,连刚刚过了濯顶日的孩童都以能佩戴上葵花徽记为骄傲。祭祀、宣教、传谕、讲学、守备、维护秩序、乃至生活物品的买卖和发放,“向日葵”们几乎包揽了圣城全部的大小事务。没有哥珊人提出异议,因为他们自己全都厕身其中,这一刻,整个圣廷甚至教皇国真正地为他们所有。如果责任是神设下的考验,那么担负起它,又何尝不是每个人的光荣?

主父只是暂且离开。祂只是暂且在某个空间观望着这一切,等有了足够的虔诚作为祭品,祂自然会回到人们身边。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如此相信,根深蒂固,坚定不移。

永昼宫的石榴花快要凋谢了。趁它们还在舒展的时候,侍卫长用剑斫下一枝,带着朝露,奉到宗座案头。

可见到教皇赏玩着那枝条,甚是入迷,而对厅前的琳琅满目熟视无睹时,侍卫长也禁不住轻轻提醒了一声——石楠花透雕的白琉璃瓶被金粉填满,鸽卵大的钻石盛放在虎斑翡翠耳杯中,数十匹真银挑嵌的丝锦滑腻如妙龄少女肌肤,各类宝石琢成的精油盒子即使密封,也依然有馥郁袭人。不过在教皇面前,这些比起手上的花枝,仿佛都惨白无色。

新推选上来的总主教(枢机主教的阶位已形同废除,不过很多事还是要人做的)吕锡安,一个文弱得似乎连剑鞘都提不起来的青年,正战战兢兢伏在下面读着从路尼和其他前枢机成员处搜获的赃物清单。他是为数极少的、没受到什么波及的牧师之一,在路尼案发后的第三天就举报了自己的老师奥图大教长,由此逃过一劫。当他还是个地区辅祭时,教皇就很喜欢他,因为他干活时麻利得像只捕食中的狐狸,其它任何时候都胆怯如羔羊。

“烧掉。”教皇说。

侍卫长心里一惊。“猊下,”他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舍阑蛮子凶残狡诈,圣廷为此倾注了大量人力,物资上难免一时跟进不足。这些要是销往西庭或希庇亚诸国,至少也是一笔……”

“我当然明白。不过战事吃紧,军费是个无底洞,即便填补一时又能有多大改观。何况这东西上面,沾了洗不去的膻气。”教皇站起来,花枝应手而断,“这次的耻辱是主父降罪,不可不深加自省。就算条件艰苦,我们的将士也能凭着信仰死战,但圣廷若想根基稳固,必须永保洁净,绝不容污。”

殷红花朵簌然飘落,侍卫长跪伏在地,感到背心有种粘稠的湿冷。

翌日,他递上辞呈,返回位于坎伯兰郡的故乡。

教皇没有挽留。其时他正在永昼宫露台,观看广场上徐徐升起的祭火。总主教一成不变的宣读声中,饥饿的火焰撕扯着它的食物。金器熔化,丝缎寸寸成灰,翡翠和钻石从中炸裂,香油的气味四处密布。浓烟不住上升,那是万千个罪人的灵魂无处可去,绝望地掩面发出尖叫。人们推搡拥挤,涌到露台下方,齐声高呼同一个名字,他像一尊真正的神祇那样对他们微笑,许多葵花为此晕眩过去,淹没在洪流当中,更多信徒则踩踏着他们的身体,朝那个高高在上而又触手可及的神像伸出手臂。“圣者不朽!圣者不朽!”无数个呐喊汇集起来,盖过了世上的一切声音,“圣者不朽!!!”

教皇安静地转过身,走回宗座厅中。尽管眼前的厅堂空空如也,微笑依然挂在他的唇边。红毯的尽头,门外传来通报,教皇应了一声,于是大门缓缓开启,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在九年前,让哥珊像今日一样沉沦于血海的人。

他仍然穿着九年前自己受封为武圣徒时的那套装束。如礼服般华盛庄严的戎装。镀银束腰铠用灯油精心擦拭,罩着丝绣镶边的纯色细麻短外套,胫甲后装有教皇钦赐的翼状马刺,披风扣则是火榴石雕刻成的血天使,衬以洁白的外袍,与他的额印相映生辉。他身材并不高,也不能算是俊美,没有圣曼特裘青年时代惊人的风华,但在这身甲胄的映照下,面孔却犹如寒夜辉月,不可遥指,不可逼视。

教皇淡紫色的明亮眼睛微微仄起。“完美。”他低声赞叹。

这是他用万千活人的血肉喂养起来的小鹰,而今它已成长为天空的霸主。

那人走到近前,单膝跪下,将佩剑(他是除宗座侍卫之外,唯一能够携带武器进入永昼宫的人)搁在脚边,一手触地。“吾神欧义略,诫日之主,辉光之父,众能之首,众名之名,”他以一贯的轻缓道出这句圣徒之间的问候,“一切在上真灵,以及过去、现在、未来的诸圣不朽。”

圣曼特裘一世九年,六月下旬,宗座谕令,命贝鲁恒率诫日圣裁军第六军前往耶利摹,应援帝国军,共同对抗舍阑。

消息传开,有人惊异,有人惊喜,更多则是意料之中。

教皇当着所有哥珊人的面,在永昼宫前露天的圣泉厅为贝鲁恒举行了饯别礼。仪式上他一改向来不吝言笑的态度,极为严肃凝重,贝鲁恒倒是满脸轻松,仿佛这次远征和寻常人出门探亲没什么两样。总主教有些绕口地念完谕书,教皇亲手授过剑,聋诗人诺芝靸着无跟的木头鞋上前来,用乌银双耳圣杯舀了一杯泉水。

“谨献给至勇的战士,教皇国的不沉之盾,不折之剑,”宗座的宠臣歌唱一般地说道,“您的光辉洁净盈满,如皎月统率诸星。珀萨的智慧能令魔鬼羞惭,阿玛刻快刀胜电截断疾风,龚古尔如沉眠的老龙正待睁开双眼,普兰达是初生的幼狮刚刚磨亮獠牙。请前行吧,吾圣,吾兄,为那些蛮族头顶播下血雨,让他们的死魂夜不能寐,日不能归,就像雪人那样对着太阳黯然哭泣。”

贝鲁恒微笑,将杯里的水一半倾入湖中,剩下的一口饮尽。在他跃上战马时,听见身后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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