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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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挽鹿车,使老夫有得人之庆,我以无失所之忧,志愿足矣!今早曾将佳章试小女识力,小女不露一言,即尔奉和。细观诗意,已许伯鸾。故敢不借衔玉之耻,面为陈恳,望乞俯缔。不鄙寒微,幸甚幸甚!”湘夫少不得故意辞谢,道:“令爱瑶岛琼姿,小侄蓬门寒士,何敢仰结丝萝,自贻伊丑。况小侄向蒙老叔翁厚恩,视如犹子,不胜顶戴,今又欲谬厕射雕之选,使后来有负大德,遗笑将来,尚祈老叔翁图之。”太仆道:“老夫以才子难逢,佳人易失,贤侄乐得小女,小女幸逢贤侄,足敢相强。将来老夫以贤侄为长城,何负之有?小女与贤侄琴瑟相调,何笑之有?还祈早诺金允,无俟图维。”湘夫道:“蒙老叔翁天高地厚之德,小侄或未能报答,容交天下真正才子,以报万一。但目前蹇修无人,镜台未下,何敢即以沉渊之小鲜,而遽欲登之大罗天?恐无是理也。”太仆呵呵笑道:“原来贤侄虑着无媒之聘。小女名湘兰,而贤侄一见,即以湘扇见题,则湘扇即奏修也,湘扇之诗即镜台也,舍此又何处求蹇修、镜台哉?”湘夫亦笑而不言,暗想:“我如今说破,立下此老之心便如见日消矣。莫若将计就计,游戏一番,为千秋作一佳话,有何不可?”太仆见他不言而笑,已知允了。即便择了吉日,鼓乐喧天,庆贺填巷。人人都道章太仆招了美人一般的女婿,无不喝采。洞房花烛,合卺成亲,有诗为证:
借问今宵乐也无,两般一样莫相拖。
当年谁道雌男子,后日方知女丈夫。
成亲之后,人人都道是郎才女貌,自然恩爱非常,岂知湘夫穿了贴身衣服而睡上床来,小姐肉也未沾。那小姐心里全然不解,又不好问他,又不好对人言,心中闷闷,又可煞作怪,夜间却不象夫妻,日间仍相亲相爱,口中“小姐”恁长,“小姐”恁短,哪一个看得他出,惟有假松风得知就里,常自暗笑。
却说那白蘋,年已过期,此中情窦已开,时时来勾搭假松风。假松风时刻遮遮掩掩,惟恐露出本相。那太仆夫妻自配合两人之后,心中自以为靠托有人,欢喜无尽。岂知小姐一腔怨意,满肚愁肠,无处可诉。湘夫已逆知其心,又无便处可以说破此情。正要乘机讲明心事,不料这假松风卧房去小姐卧房不远,白蘋屡屡勾搭他,他只是不瞅不睬。那白蘋心中欲火如炽,按捺不住起来。
其夜二更天气,乘小姐夫妻睡去,悄悄从里开了房门,一径跑到松风房门口来,轻轻推门,门又拴紧。没奈何,从外边天井里走转来,去推那两扇窗时,一扇窗拴的不紧,被他拨开,忙将身一纵而入,轻轻走到床边,听得鼻息之声,想道:“且不要惊醒他,不免先去摸那有趣的东西,那时精赤条条扒上身去,不怕他不动火。”于是,揭起帐来,轻轻将手伸进被中,将假松风下身一摸,全无一物,平平的与己一般,吓得伸手不迭,身子倒抖将起来。又想道:“难道摸差了,摸了后面不成?”左右不着,再将手伸进去,从上身一步步摸下去,先摸着两只乳儿已高高突起,摸到下面时,竟是我有亦有,我无亦无的了。吓得慌了手脚,倒将他一揿,松风翻起身来,白蘋急得两腿主张不定,“扑”的一交,头倒地上了。松风吃一大惊,惊醒了认是鬼出,以被蒙头而卧。白蘋方才从地上扒到窗边,再扒也扒不出窗,个把时辰,方才出窗来,依先悄悄进了门睡着,把一腔之火化作冰消。正是:
情到浓时不自由,要从黑夜把郎偷。
谁知彼此皆如此,好把相思一笔勾。
白蘋自去睡着,又好笑,又好恼,是夜倒做了一夜乱颠乱倒的梦。明日起来,只管对了假松风笑。松风还认是来引诱他,只是不睬,谁知夜间已被盗了。
过了一日,因湘夫被太仆有事请他去,假松风也跟了去。白蘋就悄悄对小姐说道:“有一件好笑事要对小姐说。”小姐正在凄凉无诉,忙问道:“有何好笑?”白蘋道:“说便说,小姐不要恼。那松风原来是一个假的。”小姐忙问道:“怎么是假的?”白蘋道:“前日,小婢从他房门首经过,见他在那灯下捉虱,两乳高高,是一个女松风。后来再三存心看他,上毛坑小解,蹲倒身子,一些不差,是个女松风。”小姐道:“原来如此,所以云郎属意于他,不属意于我。今晚待他进来,不免把几句话儿参破了,看他怎么样回答。”
是夜湘夫进来,小姐便仔细把松风一相,果然象个女的,心中着实不快。湘夫满面堆笑走近前来与小姐并肩坐下,说道:“小生自从与小姐成亲之后,浑如陌路,未曾一夜谈心。今夜须细谈衰曲,负荆请罪。”小姐道:“贱妾无心可谈,公子若要谈心,与那松风小厮谈谈罢了。”松风远远站着,听了这话,脸上有些红起来。湘夫想道:“这几句说话甚是有因,或者红萼有些破绽被人看出了。总之,今夜少不得要说明。”便道:“小生虽有男子之容,实无丈夫之气,无益于小姐,又何益于松风?纵然有句知心话对那松风谈,亦无可用情之处,所以小生心事,我自知之,松风也知之,但是小姐不知,与那白蘋不知耳!今夜必要将此心倒露,大家悉知,恐小姐不以为怨,反或见怜也未可知。”小姐道:“知心自向知心说,贱妾何必知得?使公子见怜贱妾,这是万幸,贱妾又何怜公子?公子亦何可怜之有?”说罢,天色已晚,原来小姐房西有一小楼,名为留霞阁。湘夫叫白蘋今夜摆酒阁上,与小姐作知心话。
少顷,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矣。白蘋报说酒已摆在阁上,请公子小姐登楼。小姐故意不肯去,湘夫一把拖了便走。坐下,湘夫叫松风走近前来,跪在小姐面前,敬小姐一杯酒。小姐尤不悦,起来道:“纵然公子不看贱妾在眼,何至使小厮劝酒?”说罢,又要起身避席。湘夫又一把拖住,道:“松风不是小厮,原是小生知心,就敬杯酒也不妨事的。”说罢,只管嘻嘻而笑,连松风跪在地上,也忍不住笑起来。这边好笑,那小姐好不恼!连执壶把盏的白蘋也帮着恼。湘夫道:“今夜月光如水,万户无声,但少闲人如我两人耳!不可无佳句,以负此良宵也。请小姐开怀首唱,小生效颦。”小姐见他殷勤劝笑,浑非真正薄情举动;听他口角,如莺声历历而啭,心肠又不禁软起来。没奈何,只得唤白蘋取诗具来,叫了松风起去,要乘机发挥湘夫,便于每联之首暗藏一字,作个哑谜与他猜。便一笔写完,递过湘夫,湘夫念道:
既睹多才乐未央,有心歧路岂亡羊?
松前舒啸非无意,风里怡情别有肠。
何处云飞终自薄,须知湘怨不能忘。
恋枝怪杀闻蜂蝶,我欲时烧一瓣香。
湘夫看完,会出诗中之意,是“既有松风,何须恋我”,句句含讥带讽也。即照他意思,和韵一首,道:
我有深情话未央,亦知多雨怨商羊。
松前醉笑浑无意,风外谈心共断肠。
终向湘流将自洗,须知云意岂相忘?
说来只恐添愁泪,破出疑团拜炷香。
诗中暗藏“我亦松风,终须说破”八字,递与小姐一看,小姐大惊道:“你是云公子,难道是云小姐不成?”湘夫忙起身跪在小姐面前,惊得小姐也跪在地,道:“请起,请起。”湘夫方才起来,泣下道:“贱妾文若霞,蒙岳丈覆庇多时,以致有误小姐,罪不胜言,望小姐宥之。”小姐道:“姐姐尊公何人?因何事投于家父,且改姓为云?乞一一说明,以破疑团。”文小姐便将总兵被陷、向与巡按有旧、致托云生、又与云生订缘,并假冒缘故〔一一告之〕。小姐笑起来,道:“怪道如此,我亦疑天下无是薄情郎也!”文小姐道:“妾惟松风知心,小姐今后不须吃醋也!”说罢,四个人笑个不了。章小姐道:“既是尊公与家父有旧,便诉出真情,访那真正姓云的人,与之成就好事,何必隐忍至于今日,方始说破,使贱妾空抱多时愁怨?”文小姐道:“小姐有所不知,当日风波忽起,不测之祸几及于身,所以不惜羞赫,为李代桃僵之举。既已作姓云人投尊公,此时说明了,在尊公自然视如犹女,倘或风闻于外,不惟二身难免,亦且贻累尊公,此所以不敢说明也。”章小姐道:“此时既不可以说明,回京之日亦可说明矣,而又不言,何也?”文小姐道:“到了京师,尤不可说明了。京师耳目较近,向闻太仆止有小姐一位,今又有一个,是开人疑窦了。况权奸窥伺之秋,倘穷根究末,又是一件大事,哪里可以说明?”章小姐道:“小姐这等才智,怪道爹爹十分爱敬。但坦腹之事直任不辞,又是怎么说?”文小姐说:“这□是贱妾一片苦心,贱妾已与云郎有约,更闻小姐闺阁仙才,贱妾若不承任此事,恐才子难逢小姐,倘或所托匪人,岂非缺陷?异日贱妾得遇云郎,谅天下之大,岂无更有〔如〕云郎其人。而与云郎交者?那时妾既有归,小姐亦必有托,此所谓将计就计,为妾自计,即为小姐计也。”一番话说得章小姐点头叹羡不绝,便道:“小姐用心若此,真可为妾之师友也。今夜乘姮娥见照,我二人何不可以假夫妻联为真姊妹乎?”文小姐大喜道:“但恐岳丈大人添了一个爱女,失却一个快婿耳?”于是叫白蘋点起炉香,对月结为姊妹。文小姐年长二岁,定为次序。文小姐道:“姊妹既联,夫妻尚宜做去,不可就与岳丈岳母说知,以为访问云郎之机。”章小姐便吩咐白蘋、松风不可泄漏此事。从此两人暗为姊妹,明作夫妻。此后,有分教:
风波既静,魑魅旋消;云水相逢,文章自合。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8回 假偏遇假一首诗窥破机关 痴复逢痴三杯酒旋成奸计
词曰:
复蹈前车,依然覆辙,无非觅到心肠热。传来喜是旧相知,一番见面殊悬别。鬼蜮成群,杯中计设,思量狭路倾贤哲。无端空受恶人名,笑他弄巧终成拙。
右调《踏莎行》
话说秋人趋西湖上既遇着真梅生,便不好意思,逃往他处。只因这桩买卖倒是养生妙策,所以不肯放。他思量云、水二生只在江湘遨游,未必远游他处,心里打点,要往燕京,照旧开起书画店来。倘或遇了往来贵客,不惟可以肥橐,或者小小功名可以图得到手,岂非大幸?遂同了儿子,一路往北。
到了京师,即便央人借两间房子,开在马头兴处。这房子恰好赁着章太仆家的,依先掛起招牌。那京都最重斯文,不几时,便把梅再福的名藉藉人口。这且不题。
且说水公子得遇云生之后,两个真正如胶似漆,金兰结谊。水生一日对云生说道:“小弟与兄虽则良朋契合,朝夕琢磨,一生慕才之心,彼此俱相慰矣!但一来琴瑟未谐,则宗桃尚尔无望,何以免不孝无后之讥?二来金印未掛于肘后,则书香尚尔未继,何以为扬名显亲之举?将来作何计策以图二事?若局局作辕下驹,老死牗下,一抔黄土,徒葬空名无益也。”云生道:“吾兄所虑,弟亦虑之。但奉倩有难得之悲,安仁作悼亡之赋,诚以闺阁佳人非易睹也。如吾与兄怀抱既高,自负不小而室中之友,不解朝月吟风,徒事偎红倚翠,不善调琴和瑟,唯如抹粉涂脂,则眼中安乎?心中忍乎?此婚姻之事,非可轻议也!至于功名,则又吾辈意中所不能去者耳!青年积学,白首无名,使祖若父之簪缨,一朝坠失,无论抱惭于己,亦且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