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逑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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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
过公子尚不死心,又吩咐两个婢女去请,说道:“今日十二朝,是亲皆来,故请小姐去会一会,家公子并无他意。为何到门就转?”婢女去了,回覆道:“水小姐说:‘我只道是亲情好意,请去会会,故一请便来。谁知你公子不怀好意,已将庚帖改了,又要将珍珠作聘,叫府县官逼勒我。若不是喜乐声告我,几乎落在你公子圈套。你可多多拜上公子,可好好与少夫人受用,我与他不是姻缘,不要妄想!’”府尊与众亲友听了,一发赞羡道:“这水小姐真不是凡人。”大家乱了半日,只得排上酒来,吃了散去。
过公子心下不甘,因又留下水运,说道:“我细想令侄女纵然聪慧,那里就是神仙?说得如此活现?定是你通谋骗我!”水运听了,就跪在地下,对天发誓道:“我水运若与侄女通谋哄骗公子,我就全家遭瘟!”过公子忙扶起来说道:“你如果不与他通谋,老实对你说,这样聪慧女子,实实放他不下。”水运道:“贤婿不必冤我,我还有一计。”过公子道:“又有什计?”水运来说:“这九月二十日,乃他母亲忌辰,年年到这日,必要到南庄母亲坟上去祭扫,兼带着催租,看菊花,已做常规,公子到这日,必须骑匹快马,带几个健仆,躲在南庄前后,等他祭扫完了,转回家去,打开轿夫抬着便走。到了家中,便是公子的人了,听凭公子调停。成不成,却怨我不着。”过公子听了,连声道:“此计甚妙,定要如此行了。但恐怕到那日,或遇风雨不去。”水运道:“舍侄女为人最孝,任是大风大雨,也要去的。”过公子听了,满心欢喜,两下约定,方才别去,正是:
凡人莫妄想天仙,要识麻姑有铁鞭。
毕竟此中有受用,嘴边三尺是垂涎。
接下过公子打点九月二十日抢亲不题。且说水运回家,因走过来对侄女道:“过家一团好意,你因甚疑心,到了门却又回来?教我们扫兴,连我也带累没趣!”冰心小姐道:“不消我说,他做的事,他心下自然明白!”水运忙合掌道:“阿弥陀佛!不要冤屈他。”冰心小姐道:“我先听得喜声甚暴,突然三挝,他造谋不浅,今日虽被我识破,决不住手,必然还有两番来寻我,到明日验过,叔叔方知不是我冤他。”数语说得水运毛骨竦然,不敢开口,只得走了过去。
到了九月二十,冰心小姐果然叫人打点祭礼,到南庆去拜扫。先一日,就请水运与三兄弟同去,水运想道:“明日过公子领多人来抢亲,那时少不得有一番吵闹。我若同去,未免也打在浑水里,招惹是非。”因回说道:“我明日有要紧的事务要出门,恐怕不能去了。”小姐道:“叔叔既不去,哥哥与兄弟难道也不去?”水运道:“你两个哥哥要管家,只叫你兄弟同去。”说定了,就暗暗通信与过公子,说自去不便,只叫小儿子同去,作个耳目。
原来这南庄离城有十二三里,冰心小姐晓得路远,清晨就起来收拾,坐一乘大暖轿,轿幔四面遮得严严的。又一柄黄伞,在前引道,后面四个丫鬟,是四乘小轿。小兄弟与家人俱骑马,在后面随行,竟从从容容出城,往南庄祭扫。正是:
镜里花枝偏弄影,水中月影惯撩人。
谁知费尽攀捞力,总是明河不可来。
冰心小姐轿已到了南庄,庄户将庄门大开,让轿直抬到大厅上方下。冰心小姐既进了庄门,便依旧关上,几匹马就在庄外下了。冰心小姐才坐下,庄妇便摆出茶来,冰心小姐就叫小兄弟同吃。吃完茶,就问庄妇道:“后面坟上祭礼,可曾打点么?”庄妇答道:“俱已齐备,只候小姐行礼。”冰心小姐遂起身,同小兄弟直走到后面母亲的坟上,哭祭了一番,直等化了纸钱,方回身,到庄西一间阁上去看菊花。原来这南庄有东西两层高阁,东边阁下,栽的都是桃花,以备春祭赏玩。今日是秋祭,冰心小姐上了西阁,往下一看,只见阁下满是铺金,菊花开的正盛,有《踏莎行》词为证:
瘦影满篱,番陈三径,深深浅浅黄相映。露下繁花饥可餐,风前雅致谁堪并?谈到可怜,懒如新病,恹恹开出秋情性。温言尽日只闲闲,须知诗酒陶家兴。
冰心小姐在西阁上看菊,又四郊一望,正是秋成之时,收的收,割的割,乡人奔来奔去,手脚不停,忽看见两个闲汉,立在一间草屋边看揽稻,有些诧异。因再向两边一看,又见三个闲汉,坐在一堆乱草上,忽眠忽起,再看看,又见小兄弟与一个青衣小厮掩在照墙后说话,冰心小姐心下明白,并无言语。不多时,庄户摆饭在后厅,叫冰心小姐去吃。冰心小姐下了阁,叫人寻了小兄弟来同吃。吃完饭,小兄弟催冰心小姐道:“路远,没事早些回去。”冰心小姐道:“你且再玩耍片时,我还要吩咐庄户催讨租米。”小兄弟又去了。冰心小姐因叫众庄户,将田庄事务一一吩咐明白,发放了,然后坐在后厅旁小房里,叫丫鬟将大皮箱出空了衣服,用包袱包起,又取了许多碎石块,放在空箱里,抬到大轿柜底下放了。又叫家人寻一大块石,用包袱包了,放在轿柜上,然后将轿门关上,用锁锁了,入下轿幔遮了。又叫众家人进来,吩咐如此如此,众家人领命。然后自家换了一件青衣,坐在四乘小轿内,却留下一个丫鬟,叫庄户另寻小轿送来。收拾停当,却叫家人开了庄门,喝道:“轿夫快来,小姐已上了轿!”轿夫正在外面伺候,听得叫,便一齐拥入,各认原轿,照旧抬了出来,黄伞又在前引路。家人又寻小兄弟来,同骑马跟随。
才离庄门,不上一箭路,早东边两个,西边三个,一霎时,跳出一二十个脚夫来,有几个将大轿捉住不放,有几个将抬轿的乱打道:“这地方是我们的生意,你怎么来抬?”打得四个轿夫披头散发,略略放手,另有四个轿夫,接上肩头,抬着飞跑去了。后面骑马的家人看见,忙忙加鞭,赶上前吆喝道:“作死的奴才!这是城中水侍郎的小姐,怎敢抢抬?”那抬轿的听见说是水小姐,一发跑的快,后面家人的马将近赶上,只见过公子带着一簇人,从林中出来,拦住大叫道:“你家小姐,已是我家过公子娶了,你们还赶什么!”家人看见,慌忙勒住马道:“原来是过姑爷抬回去,小人不敢。恐怕小姐明日责罚。”过公子道:“快回去,小姐若责罚你,都在我身上。”说罢,将马加上一鞭去了,众人去赶前边轿子。众家人借此缩庄,等小姐的小轿上来,悄悄的抬了回家不题。
却说过公子赶上大轿,欢欢喜喜,拥进城来。
只因这一抢,有分教:欢颜变怒,喜脸成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5回 激义气闹公堂救祸得祸
词曰:
才想鲸吞,又思鸠夺,奸人偏有多般恶。谁知不是好姻缘,认得真真还又错。恰恰迎来,刚刚遇着,冤家有路原非阔。不因野蔓与闲藤,焉能引作桃夭合?
右调《踏莎行》
话说过公子,自与水运定下抢水小姐之计,恐怕抢了来不能帖服,依旧请了府尊与县府在家坐等,要他执庚帖判断,方没话说。仍又请了许多亲戚在家,要显他手段,终是娶了水小姐来家。这日带着许多人,既抢到手,便意气扬扬,蜂拥回家。到了大门前,脚夫便要住轿,过公子连连挥手道:“抬进去!”过了小厅,过公子还叫脚夫抬进去,直抬到大厅月台下,方才歇下。
府尊与众亲友看见,都起身迎下厅来,作贺道:“淑女原不易求,今日方真正恭喜了!”过公子到了此际,十分得意,摇摇摆摆走上厅来,对着府尊、县尊打一躬道:“今日之事,不得治晚越礼,但前日所聘定者,是冰心小姐,现有庚帖可证。不料后来背约负盟,移花接木,治晚生心实不甘,故今日行权娶来,求太公祖与老父母作主!”府尊、县尊同说道:“这婚姻始末,皆太府、本县所知。今既迎归,可快快拥入洞房,成其佳礼。”过公子道:“这使不得,若单单结缡,恐涉私不服;必经明断,方彼此相安。”府尊道:“既是这等说,可请新夫人出来面讲。”
过公子因叫出几个侍妾,去开轿门。众侍妾上前,掀开轿幔,看见轿门有小锁锁着,忙说与过公子。过公子道:“这不打紧。”因走上前将小锁扭去。众侍妾转入轿杠中,将两扇轿门打开一看,却惊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过公子见众侍妾呆立不动,因骂道:“蠢奴才,快些扶新夫人出来!呆着做什么?”众侍妾忙回道:“轿里没有什么新夫人,却扶那个!”过公子听说没有新夫人,吃了一惊,忙走到轿前,一看,只见轿里一个黄包袱,那里有个人影!急得连连跌脚道:“明明看见他在阁上,怎上轿时又被这丫头弄了手脚,殊属可恨!”府尊、县尊、众亲友听见,都到轿前来看,内实无一人,齐赞叹道:“这冰心小姐,真是个神人也!”因对过公子说道:“我劝贤契息了念头罢,这女子行事,神鬼莫测,断不是个等闲人。”过公子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垂头叹气。府尊又叫取出黄包袱并皮箱,打开一看,却都是些大小石块,又笑个不了。大家乱了半晌,见没兴头,便陆续散去。
独有一个在门下常走动的朋友,叫做成奇,却坐着不动身。过公子与他说道:“今日机会,可谓凑巧矣,怎又脱空?想是命里无缘。”成奇道:“事不成,便无缘:事若成,包管你又有缘了。凡是求婚,斯斯文文要他心服,便难了。若有势利可以抢夺,事便容易。以公子之势力,何谋不成?何须嗟叹!”过公子道:“兄不要将抢夺看轻了。他是个深闺女子,等闲不出来,就纵有拨天本事,也没处下手?”成奇道:“我却想了个妙计。”过公子道:“请教有甚妙计?”成奇道:“我闻得他父亲水居一,被谪边庭,久无消息,又闻得冰心小姐是个孝女,岂不思想望赦?公子只消假写一张红纸报条,说是都察院上本请赦,蒙恩谁赦,复还原职。叫一二十人假充报子,出其不意,打进他门去报喜①,要他出来讨赏。他若不出来,再说又有恩赦诏书,要他亲接,他欢喜不过,自然忘了情。况闻有旨,不敢不出来。等他出来,看明白了,暗暗的藏下轿子,撮上就走。他一个柔弱女子,纵说得伶俐,如何拗得众人过?”过公子听说欢喜,道:“此计甚妙。”成奇道:“此计虽妙,只怕抢到家来,他的性子极烈,倘有这长这短,那时祸便当不起。公子莫若先动一张呈子,与府、县说明子,先抬到县,后抬到府,要府、县作主,批一笔:‘既前经聘定,谁抬回结亲。’那时便安稳了。”过公子听了,越加欢喜道:“如此尤妙!”二人算计定,便暗暗打点行事不题。正是:
【校勘记】
①“拥”字原作“报”,据萃芳楼藏版本改。
一奸未了一奸生,人世如何得太平。
莫道红颜多跌剥,须眉男子也难行!
却说冰心小姐,自用计脱了南庄之祸,便闭门静处,就是妇女也不容出入。只是父亲被谪,久无消息,未免愁烦。忽一日梳装才罢,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嚷,许多人拥进门来,拿了一张大红条子,帖在正厅屏门上,口里乱嚷道:“老爷奉旨复任,特来报喜讨赏!”又有几个口称:“还有恩赦诏书,请小姐开看!”人多语乱,说不分明。小姐只得自走到堂后来观看,只见那张红条子帖在上面,堂后又看不见,众报人又乱嚷着:“快接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