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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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舅救我!”贾顾皂帽人曰:“东灵非他,屈临寒舍。”二人乃入。贾重揖皂帽人,且嘱青眼。俄顷出酒食,团坐相饮。贾问:“舍甥何事,遂烦勾致?”皂帽人曰:“大王驾诣浮罗君,遇令甥醉詈,使我捉得来。”贾问:“见王未?”曰:“浮罗君会花子案,驾未归。”又问:“阿甥将得何罪?”答曰:“未可知也。然大王颇怒此等人。”缪在侧,闻二人言,觳觫汗下,杯箸不能举。无何,皂帽人起,谢曰:“叨盛酌,已经醉矣。即以令甥相付托,驾归,再容登访。”乃去。贾谓缪曰:“甥别无兄弟,父母爱如掌上珠,常不忍一诃。十六七岁,每三杯后,喃喃寻人疵,小不合,辄挝门裸骂,犹谓齿稚。不意别十余年,甥了不长进。今且奈何!”缪伏地哭,懊悔无及。贾曳之曰:“舅在此业酤,颇有小声望,必合极力。适饮者乃东灵使者,舅常饮之酒,与舅颇相善。大王日万几,亦未必便能记忆。我委曲与言,浼以私意释甥去,或可允从。”又转念曰:“此事担负颇重,非十万不能了也。”缪谢诺,即就舅氏宿。次日,皂帽人早来觇望。贾请间。语移时,来谓缪曰:“谐矣。少顷,即复来。我先罄所有用压契,余待甥归从容凑致之。”缪喜曰:“共得几何?”曰:“十万。”曰:“甥何处得如许?”贾曰:“只金币钱纸百提,足矣。”缪喜曰:“此易办耳。”待将停午,皂帽人不至。
缪欲出市上少游瞩,贾嘱勿远荡,诺而出。见街里贸贩,一如人间。至一所,棘垣峻绝,似是囹圄。对门一酒肆,往来颇夥。肆外一带长溪,黑潦涌动,深不见底。方伫足窥探,闻肆内一人呼曰:“缪君何来?”缪急视之,则邻村翁生,乃十年前文字交。趋出握手,欢若平生。即就肆内小酌,各道契阔。缪庆幸中,又逢故知,倾怀尽釂。大醉,顿忘其死,旧态复作,渐絮絮瑕疵翁。翁曰:“数年不见,君犹尔耶?”缪素厌人道其酒德,闻言益愤。击桌大骂。翁睨之,拂袖竟出。缪又追至溪头,捋翁帽,翁怒曰:“此真妄人!”乃推缪颠堕溪中。溪水殊不甚深,而水中利刃如麻,刺胁穿胫,坚难摇动,痛彻骨脑。黑水杂溲秽,随吸入喉,更不可耐。岸上人观笑如堵,绝不一为援手。
时方危急,贾忽至,望见大惊,提携以归,曰:“尔不可为也!死犹弗悟,不足复为人!请仍从东灵受斧鑕。”缪大惧,泣拜知罪。贾乃曰:“适东灵至,候汝立券,汝乃饮荡不归,渠迫不能待。我已立券,付千缗令去,余以旬尽为期。子归,宜急措置,夜于村外旷莽中,呼舅名焚之,此案可结也。”缪悉如命,乃促之行,送之郊外,又嘱曰:“必勿食言,累我无益。”乃示途令归。
时缪已僵卧三日,家人谓其醉死,而鼻息隐隐如悬丝。是日苏,大呕,呕出黑沈数斗,臭不可闻。吐已,汗湿裀褥,气味熏腾,与吐物无异,身始凉爽。告家人以异。旋觉刺处痛肿,隔夜成疮,犹幸不大溃腐。十日渐能杖行。家人共乞偿冥负,缪计所费,非数金不能办,颇生吝惜,曰:“曩或醉乡之幻境耳。纵其不然,伊以私释我,何敢复使冥王知?”家人劝之,不听。然心惕惕然,不敢复纵饮。里党咸喜其进德,稍稍与共酌。年余,冥报渐忘,志渐肆,故状渐萌。一日饮于子姓之家,又骂座,主人摈斥出,阖户径去。缪噪逾时,其子方知,扶持归家。入室,面壁长跪,自投无数,曰:“便偿尔负!便偿尔负!”言已仆地,视之气已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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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武侯
阳武侯薛公禄,胶州薛家岛人。父薛公最贫,牧牛乡先生家。先生有荒田,公牧其处,辄见蛇兔斗草莱中,以为异,因请于主人为宅兆,构茅而居。后数年,太夫人临蓐,值雨骤至,适二指挥使奉命稽海,出其途,避雨户中。见舍上鸦鹊群集,竞以翼覆漏处,异之。既而翁出,指挥问:“适何作?”因以产告,又询所产,曰:“男也。”指挥又益愕,曰:“是必极贵。不然,何以得我两指挥护守门户也?”咨嗟而去。侯既长,垢面垂鼻涕,殊不聪颖。岛中薛姓,故隶军籍。是年应翁家出一丁口戍辽阳,翁长子深以为忧。时候十八岁,人以太憨生,无与为婚。忽自谓兄曰:“大哥啾唧,得无以遣戍无人耶?”曰:“然。”笑曰:“若肯以婢子妻我,我当任此役。”兄喜,即配婢。
侯遂携室赴戍所。行方数十里,暴雨忽集。途侧有危崖,夫妻奔避其下。少间雨止,始复行。才及数武,崖石崩坠。居人遥望两虎跃出,逼附两人而没。侯自此勇健非常,丰采顿异。后以军功封阳武侯世爵。
至启、祯间,袭侯某公薨,无子,止有遗腹,因暂以旁支代。凡世封家进御者,有娠即以上闻,官遣媪伴守之,既产乃已。年余,夫人生女。产后,腹犹震动,凡十五年,更数媪,又生男。应以嫡派赐爵,旁支噪之,以为非薛产。官收诸媪,械梏百端,皆无异言。爵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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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城虎
赵城妪,年七十余,止一子。一日入山,为虎所噬。妪悲痛,几不欲活,号啼而诉之宰。宰笑曰:“虎何可以官法制之乎?”妪愈号啕,不能制之。宰叱之亦不畏惧,又怜其老,不忍加以威怒,遂给之,诺捉虎。媪伏不去,必待勾牒出乃肯行。宰无奈之。即问诸役,谁能往之。一隶名李能,醺醉,诣座下,自言:“能之。”持牒下,妪始去。隶醒而悔之,犹谓宰之伪局,姑以解妪扰耳,因亦不甚为意。持牒报缴,宰怒曰:“固言能之,何容复悔?”隶窘甚,请牒拘猎户,宰从之。隶集猎人,日夜伏山谷,冀得一虎庶可塞责。月余,受杖数百,冤苦罔控。遂诣东郭岳庙,跪而祝之,哭失声。
无何,一虎自外来,隶错愕,恐被咥噬,虎入,殊不他顾,蹲立门中。隶祝曰:“如杀某子者尔也,其俯听吾缚。”遂出缧索挚虎项,虎帖耳受缚。牵达县署,宰问虎曰:“某子尔噬之耶?”虎颔之。宰曰:“杀人者死,古之定律。且妪止一子,而尔杀之,彼残年垂尽,何以生活?倘尔能为若子也。我将赦之。”虎又颔之,乃释缚令去。妪方怨宰之不杀虎以偿子也,迟旦启扉,则有死鹿,妪货其肉革,用以资度。自是以为常,时衔金帛掷庭中。妪从此丰裕,奉养过于其子。心窃德虎。虎来,时卧檐下,竟日不去。人畜相安,各无猜忌。数年,妪死,虎来吼于堂中。妪素所积,绰可营葬,族人共瘗之。坟垒方成,虎骤奔来,宾客尽逃。虎直赴冢前,嗥鸣雷动,移时始去。土人立“义虎祠”于东郭,至今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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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蛇
张姓者偶行溪谷,闻崖上有声甚厉。寻途登觇,见巨蛇围如碗,摆扑丛树中,以尾击柳,柳枝崩折。反侧倾跌之状,似有物捉制之,然审视殊无所见,大疑。渐近临之,则一螳螂据顶上,以刺刀攫其首,攧不可去,久之,蛇竟死。视额上革肉,已破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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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技
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豪爽好施。偶一僧来托钵,李饱啖之。僧甚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有薄技,请以相授。”李喜,馆之客舍,丰其给,旦夕从学。三月艺颇精,意甚得。僧问:“汝益乎?”曰:“益矣。师所能者,我已尽能之。”僧笑,命李试其技。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飞,如鸟落,腾跃移时,诩诩然交叉而立。僧又笑曰:“可矣。子既尽吾能,请一角低昂。”李忻然,即各交臂作势。既而支撑格拒,李时时蹈僧瑕,僧忽一脚飞掷,李已仰跌丈余。僧抚掌曰:“子尚未尽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惭沮请教。又数日,僧辞去。
李由此以名,遨游南北,罔有其对。偶适历下,见一少年尼僧弄艺于场,观者填溢。尼告众客曰:“颠倒一身,殊大冷落。有好事者,不妨下场一扑为戏。”如是三言。众相顾,迄无应者。李在侧,不觉技痒,意气而进。尼便笑与合掌。才一交手,尼便呵止曰:“此少林宗派也。”即问:“尊师何人?”李初不言,尼固诘之,乃以僧告。尼拱手曰:“憨和尚汝师耶?若尔,不必交手足,愿拜下风。”李请之再四,尼不可。众怂恿之,尼乃曰:“既是憨师弟子,同是个中人,无妨一戏。但两相会意可耳。”李诺之。然以其文弱故,易之。又年少喜胜,思欲败之,以要一日之名。方颉颃间,尼即遽止,李问其故,但笑不言,李以为怯,固请再角。尼乃起。少间李腾一踝去,尼骈五指下削其股,李觉膝下如中刀斧,蹶仆不能起。尼笑谢曰:“孟浪迕客,幸勿罪!”李异归,月余始愈,后年余,僧复来,为述往事。僧惊曰:“汝大卤莽!惹他何为?幸先以我名告之,不然,股已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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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
康熙间有术人携一槪瑯}藏小人长尺许。投一钱,则启槪畛觯恕V烈矗丛姿鳂}入署,细审小人出处。初不敢言,固诘之,方自述其乡族。盖读书童子,自塾中归,为术人所迷,复投以药,四体暴缩,彼遂携之,以为戏具。宰怒,杖杀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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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生
莱州秦生制药酒,误投毒味,未忍倾弃,封而置之。积年余,夜适思饮,而无所得酒。忽忆所藏,启封嗅之,芳烈喷溢,肠痒涎流,不可制止。取盏将尝,妻苦劝谏。生笑曰:“快饮而死,胜于馋渴而死多矣。”一盏既尽,倒瓶再斟。妻覆其瓶,满屋流溢,生伏地而牛饮之。少时,腹痛口噤,中夜而卒。妻号,为备棺木,行入殓。次夜,忽有美人入,身不满三尺,径就灵寝,以瓯水灌之,豁然顿苏。叩而诘之,曰:“我狐仙也。适丈夫入陈家,窃酒醉死,往救而归,偶过君家,彼怜君子与己同病,故使妾以余药活之也。”言讫不见。余友人邱行素贡士,嗜饮。一夜思酒,而无可行沽,辗转不可复忍,因思代以醋。谋诸妇,妇嗤之。邱固强之,乃煨醯以进。壶既尽,始解衣甘寝。次曰,竭壶酒之资,遣仆代沽。道遇伯弟襄宸,诘知其故,因疑嫂不肯为兄谋酒。仆言:“夫人云:‘家中蓄醋无多,昨夜已尽其半;恐再一壶,则醋根断矣。’”闻者皆笑之。不知酒兴初浓,即毒药甘之,况醋乎?此亦可以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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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头
诸生王文,东昌人,少诚笃。薄游于楚,过六河,休于旅舍,乃步门外。遇里戚赵东楼,大贾也,常数年不归。见王,相执甚欢,便邀临存。至其所,有美人坐室中,愕怪却步。赵曳之,又隔窗呼妮子去。王乃入。赵具酒馔,话温凉。王问:“此何处所?”答云:“此是小勾栏。余因久客,暂假床寝。”话间,妮子频来出入,王局促不安,离席告别,赵强捉令坐。
俄见一少女经门外过,望见王,秋波频顾,眉目含情,仪容娴婉,实神仙也。王素方直,至此惘然若失,便问:“丽者何人?”赵曰:“此媪次女,小字鸦头,年十四矣。缠头者屡以重金啖媪,女执不愿,致母鞭楚,女以齿稚哀免。今尚待聘耳。”王闻言,俯首默然痴坐,酬应悉乖。赵戏之曰:“君倘垂意,当作冰斧。”王怃然曰:“此念所不敢存。”然日向夕绝不言去。赵又戏请之,王曰:“雅意极所感佩,囊涩奈何!”赵知女性激烈,必当不允,故许以十金为助。王拜谢趋出,罄资而至,得五数,强赵致媪,媪果少之。鸦头言于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