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中卷-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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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凌笑说:“人间美景无尽,足够你我纵马放舟,黄泉就不必了。”卿尘仰面看着帐顶,一边笑着,一边哼唱:“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低柔的嗓音,婉约的调子,如芳草清新的江南,一枝梨花春带雨,小桥流水,莺燕芳菲。夜天凌听着,扭头盯着她笑问:“不是说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随我,怎么还让我等?”卿尘道:“怎知道是你等我,若我等你呢?”夜天凌微皱了眉,道:“这话我不爱听。”卿尘道:“那你说的我也不依。”夜天凌故作肃冷,将脸一沉:“冥顽不灵,不可教也!”卿尘做了个鬼脸:“谈崩了!”两个人四目相投,对视不让,突然同时大笑起来。卿尘俯在夜天凌身上闹够了,两人止了笑,四周仿佛渐渐变得极为安静。罗帐如烟,笼着绮色旖旎,卿尘只觉得夜天凌看过来的目光那样清亮,似满天星辉映着湖波清冽,他淡淡一笑,那笑中有种波澜涌动,任是无情也动人。意外地感觉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她微微一动,忽然脸上浮起一抹桃色媚雅。夜天凌哑声低语:“不是说过了三个月便不碍事了吗?”卿尘轻轻点头:“你轻点儿,别伤着孩子。”夜天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小腹,俯身看着她,那专注和深沉几欲将人化在里面,切实的热度在人心底搅起明明滟滟的暖流,叫人无处可逃。一缕乌发萦绕卿尘耳畔,雪肤花貌,明媚动人。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俯身吻上她柔软的唇,却听外面卫长征的声音传来:“殿下!”夜天凌一怔,无奈地撑起身子,卿尘挑眉看他,不由掩唇而笑,简直乐不可支。夜天凌瞪她一眼,清了清声音:“什么事?”卫长征回道:“白夫人她们已到行营。”“哦,”夜天凌道,“知道了,让她们过来见王妃。”卫长征应声而去,卿尘诧异道:“白夫人?”夜天凌笑道:“走,看看去。”两人步出内室,白夫人、碧瑶带着几个年轻些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外,纷纷上前问安。碧瑶见了卿尘,快步上前叫声“郡主”,满面喜色,白夫人等亦笑得合不拢嘴。卿尘对夜天凌道:“你把白夫人她们都接来,竟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夜天凌笑了笑,说道:“是皇祖母得了喜信着急,本打算着先送你回天都,但沿途又不放心。白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照顾起来稳妥,碧瑶又是跟你惯了的人,有她们在身边,凡事都方便些。”白夫人打量卿尘着一件月白云锦罗衣,外罩一袭水蓝色透青云裳,眉目从容,潜静含笑,虽三个多月的身子还不太显,但细看下人已比先前在天都时丰腴了些许,眼底不期流转的那丝娇媚神韵更似杏花烟润,粉荷垂露,分外动人,笑问道:“王妃身子可好?太后那里百般不放心,特地让宫里两个有经验的女官一并前来,过会儿便来见王妃。”卿尘微笑道:“这可真是劳师动众了。”碧瑶正命侍女们将带来的东西送进来,回头道:“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宫里都有恩赏出来。啊,对了,”她自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卿尘:“这是贵妃娘娘让冥魇送来的。”卿尘伸手接过,有些好奇。打开牡丹色的轻绢,手心中是一个平安符,看去颜色已有些古旧,普普通通的缎面,平织云纹,打着如意结的绦子,寻常佛寺中都能见到。白夫人在旁看着,突然道:“这……是不是殿下儿时戴过的那个?”夜天凌皱了眉,略有些迷茫,“什么?”白夫人笑道:“看着像是,不过殿下当初好像是弄丢了,我也说不确切。”卿尘凤眸淡扬,揶揄他道:“这么丢三落四?”夜天凌轻轻一笑,笑中有些黯然。若不是白夫人提起,他还真未必愿意记起这个平安符。是十岁那年的生辰,依天家惯例,皇子们生辰向来要在母妃宫中赐宴。然而莲池宫终年的冷清并未因四皇子的成长而有丝毫改变,作为母亲的莲妃,如瑶池秋水寂冷的冰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像往年一样,赐宴设在延熙宫,因着太后的宠爱,席间热热闹闹,夜天凌亦颇为开心,直到莲池宫来人,送上了这道平安符。朱漆描金的圆盘,暗黑的底子托着这么一道吉符。内侍上前接过来送到面前,近旁也不知是谁悄悄说了句:寻常佛寺到处都有,宫外有点儿头脸的人家都不去求这样的吉符,莲妃娘娘够不经心了。却更有人接茬:往年连这也没有,今年倒奇怪。极轻的数句闲话,偏听在了夜天凌耳中,年少气盛的他按捺不下心中那股傲气,宴席刚刚结束便独自闯去了莲池宫。说“闯”,是因为莲妃的侍女传了“不见”的话出来,他听了更添气恼,径自大步入内。轻烟薄雾般的垂纱后,他冠绝六宫的母妃半侧着身,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那令日月无光的容颜遥远而陌生,仿若隔着万水千山。青莲缠枝的香鼎,迷蒙的淡烟,袅袅缠绕。不知为何,那一刻,冲动的怒气忽而不再,取而代之满心的苍凉,他在空旷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将那平安符放下,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身的刹那,莲妃在幕纱内凝眸相望,那静漠眼中的情绪他当时未懂,多年来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莲池宫,也是他记忆中最后的一次冲动。那年秋天他随衍昭皇兄初经疆场,自那以后开始屡经征战,便是帝都亦去多留少了。卿尘拿起这个平安符,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细打量,发现这吉符竟是个小袋子,倒置过来轻轻一顿,竟从里面掉出了另外一个吉符。银线织底,精工细作,不同于一般的工艺,两个小小的和田玉缀,雕成精致的双锁系在柔顺的丝绦上,似曾经无数次的抚摸而呈现出润雅的光泽。半寸见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纯金丝线绣了几个小字,不是汉字,她不懂,抬头去看夜天凌。夜天凌伸手接过来,一见之下,心中震动。那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绣了“喜乐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一针一线,丝丝入扣,带了岁月的痕迹,深刻而繁复。他一时间心潮翻涌,几难自制,将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头躲避了一下卿尘探询的目光。昔日孤傲的少年,怎会猜透母亲的心?他甚至都没有耐心去发现那份深藏的祝福。而如今,他愿用漠北广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江山博母亲一笑,但愿从此慈颜舒展,得享欢欣。过了许久,夜天凌心中情绪稍稍平复,他垂眸,伸手掠起卿尘散在肩头的长发,将平安符替她戴在颈中。卿尘道:“是给孩子的吗?”夜天凌点头:“嗯。”“那你怎么戴在我身上?”夜天凌缓缓一笑:“是母亲给孩子的。”卿尘听得糊涂,待要再问,见卫长征自外面进来,像是有事,便暂且放下了话题。白夫人和碧瑶知道定是有事要谈了,一并告退。卫长征上前回道:“殿下,前几日长定侯上书弹劾邵休兵,紧接着秦国公抖出军中大将涉足私盐买卖的诸多证据,朝中有旨,命革除钟定方、邵休兵、冯常钧三人军衔,即刻押送回京受审。”“哦?这么快?”夜天凌眉梢微挑,“那边怎么说?”卫长征道:“湛王没有任何动静,只调派了其他人督运粮草。不过听回来的人说,巩思呈之前曾恳求湛王设法保全三人,想是未得应允。”卿尘返身坐在一旁,唇角淡笑冷冷。巩思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擅做主张。夜天湛温文风雅,但绝不表示他可以任人摆布,在某些需要的时候,他的绝情狠辣未必逊于夜天凌。邵休兵等三人是决计保不住了,巩思呈也算略有眼光,想必也已看到了今后的路。夜天凌点了点头,问卫长征道:“粮草到了多少?”卫长征道:“第一批已过蓟州,大概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湛王接连召见了诸州巡使,亲自督办,想必不会耽误五日后发兵突厥。”夜天凌淡淡道:“很好。”此时外面远远传来些喧哗声,夜天凌一抬眸,眉梢微紧。卫长征转身出去,召来当值侍卫一问,回来道:“殿下,是侍卫们在和木颏沙较量武艺。说起来木颏沙伤势已痊愈,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夜天凌沉思了片刻,“带他来这里见我。”说罢一停,看了看卿尘,再道:“去行营吧。”卿尘微微一笑:“人都救了,你还怕我不高兴吗?带他过来吧。”夜天凌一扬唇角,对卫长征示意,不过片刻,卫长征带了木颏沙进来。木颏沙入内后也不跪拜,也不行礼,昂首站着,与夜天凌对视。夜天凌只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眸,过了会儿,木颏沙有点儿耐不住,皱眉一扭头,冷不防看到卿尘正坐在近旁不远处。一双清灵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猛地一呆,张了张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道:“多谢王妃那天救我性命!”卿尘黛眉轻掠,淡然看过去,仅仅笑了一下,未言。木颏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对夜天凌大声道:“你的武功我服了,你的王妃也救过我的命,但是你想要我归顺天朝,我却不肯,要杀要剐,你痛快些吧!”夜天凌俊眉轻扬,似笑非笑,似是想了会儿他的建议,说道:“你这一身功夫,倘若杀了,还真有些可惜。”木颏沙道:“你想怎样?”夜天凌道:“我倒很想知道,你为何不肯归降天朝?”木颏沙冷脸道:“你要我替你打仗,去杀突厥人,我自然不肯。”夜天凌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上阵打仗,这仗你打不打,突厥的结果都是一样。”木颏沙道:“不打仗,干什么?”夜天凌道:“我随身近卫中一直少名副统领,你可有兴趣试试?”木颏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方问道:“你……你敢用我做近卫副统领?”夜天凌淡淡道:“为何不敢?”木颏沙道:“难道你不怕我刺杀你?”夜天凌道:“我既用你,便不做此想。”木颏沙尚未答话,卫长征上前一步,匆忙劝道:“殿下……”夜天凌抬眼扫去,他话便没说下去。王府近卫向来负责凌王与王妃的安全,责任重大,非极为可信之人不便任用。木颏沙身为敌将,一旦真有行刺之心,后果不堪设想。卫长征焦急地看向卿尘,想请她劝阻夜天凌,卿尘笑了笑,微微摇头,示意他少安勿躁。木颏沙此人是名良将,要用,也只有如此招募。他既惜此人才,她岂会从中阻挠?他要救,她便救,他要冒险,她便陪他冒险也就是了。就是这份坦荡不疑,交以生死的信任,这份笑谈无畏,从容睥睨的霸气,她望向夜天凌,缓缓而笑。终于,木颏沙沉默了许久后,说道:“我现在知道可汗为什么败在你手中了。”夜天凌傲然一笑,那目光早已将他看得通透:“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你去留自愿。”木颏沙问道:“你不杀我?”夜天凌道:“我没有滥杀的习惯。”木颏沙沉思过后,抬头道:“我与可汗喝过血酒,生死只忠于可汗一人。我虽然佩服你,但你是可汗的仇人,也是突厥的仇人,你今天不杀我,将来我也不能再找你报仇,但也绝不会投降于你!你现在便是反悔要杀我,我也还是这句话!”夜天凌朗声笑道:“好汉子!我夜天凌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长征,给他马匹,送他出大营,任何人不得为难。”卫长征大松了口气,高声应命。木颏沙退出时走了几步,突然回身以手抚胸,对夜天凌行了个突厥人极尊贵的重礼,方才离去。卫长征走到中庭,迎面有侍卫带着个人匆忙上前:“卫统领,天都八百里急报!”卫长征见是急报,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