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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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合上眼睛,院子里哇啦啦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而后是小平安的哭声,这回连湘君也装不下去了,随手将头发用银簪簪好,一边穿衣服出门,薛君山眯缝着眼睛目送她远走,心头一阵热流涌出,在她睡过的痕迹上轻轻抚摸,目光无比温柔。
天下最倒霉的人莫过于湘湘,正和小满打得披头散发,满脸狰狞,没留神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在惨叫声中夺路而逃。秀秀刚跟他们闹过别扭,自然不会通风报信,低着头笑得打颤,而平安正挥舞着鸡毛掸子“指挥若定”,看到一个穿笔挺军装的男子,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哇哇大哭,不停嚷嚷着一个“火”字,冲到后院搬救兵。
小满拼命抓着后脑勺,讪笑连连:“顾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玩?”
听到勤务小兵压抑的闷笑,顾清明哭笑不得,突然觉得自己气势汹汹来问罪确实有些不妥当,父亲为自己定的女子根本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那老狐狸三两句就骗到了,何况她们一家人关系这么好,又有求于人,就是让她立即献身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说起来也算自己和父亲的不对,顾清明一直紧绷的脸缓了下来,信手把小满那头乱发揉成鸡窝,用力掐在他后颈,轻笑道:“为什么老是欺负你妹妹?”
看到湘君,小满如同见到救星,拼命朝她使眼色,湘君扶着柱子笑道:“顾先生,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听到顾清明的声音,薛君山一骨碌爬起来,老远就打哈哈:“妹夫,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我是个粗人,不怎么会说话,以后只要你出声,我薛君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胡十娭毑拖着小平安闻声而至,笑得满脸水迹,猛地拉住顾清明的手,一个劲往客厅里让,硬将他按进沙发,小心翼翼泡了杯喷香的新茶过来,擦了把泪水,双腿一软,竟然又想跪谢。
顾清明脑子里轰地一声,连忙扶住她,惭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只不过是有个好父亲,如何能承受老人家这般对待,何况如果和湘湘的事情成了,他得叫一声“娭毑”,以后有何面目见她们一家人。
一瞬间,顾清明心头转过许多念头,他对湘湘的容貌和家世十分满意,就是对长沙女子的泼辣劲头心存忌惮,不过乱世里这种泼辣并不是坏事,他早存着誓死报国之心,若有不测,相信湘湘会坚强地活下去,加上胡家人都很齐心,即使老狐狸想打什么主意,他们决不会坐视不理。
顾清明本是来退亲,想好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再没机会说出来,转身将胡十娭毑按在沙发上坐下,跪下正色道:“娭毑,实在对不住,父亲和姐夫做主,将湘湘配给我为妻,以后我是您的孙女婿,请您不要再这么客气,我实在愧不敢当!”
胡十娭毑呆了呆,老泪纵横道:“好伢子,湘湘嫁给你,我们放心。就是湘湘太不懂事,实在难为你,以后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你要舍不得让我来教训,一定不要你受半点委屈!”
话音刚落,湘湘的啜泣应声而起,“你们太过分了,他不就是当个大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动不动教训我!”
小满一跺脚,出来一看,湘湘正kao坐在柱子边抹泪,可怜头发都没怎么梳整齐,小满和湘君面面相觑,同时退到一旁——再不治治她的脾气,顾清明那边可不好交代。
大家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胡十娭毑颤巍巍起身去找鸡毛掸子,秀秀冲进来把小平安抱到小满房间,小平安瑟瑟发抖,捂着眼睛低低呜咽。
第十一章 **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ri
见没人出头,顾清明暗叹几声,把胡十娭毑手里的鸡毛掸子夺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湘湘,湘湘扭头抱着柱子不理他,看着那起伏不定又线条优美的背脊,他鬼使神差伸出手轻轻拍打,那单薄的身体微微一震,僵硬得像跟柱子连为一体,而一家人仿佛瞬间消失不见,留下空空荡荡的院落给两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湘湘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松开柱子,似用了全身的力气回头,猛地抱在他腰间,他被吓了一跳,举着手许久落不下来,随之嘴角渐渐勾起,五指成梳,为她将头发打理整齐。
她一张脸顷刻间染上红霞,突然松手,低头闷闷道:“要找麻烦找你爸爸去,跟我没关系!”
顾清明摇头苦笑:“你就这么想逃跑?”
她胸膛一挺,下意识想反驳,又想起此时情况对自己大大的不利,气哼哼地回头抱柱子,顾清明被她孩子气十足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俯身压低声音道:“你要是害怕,我把你送出去也无妨,只是别让我父亲看见。”
她瞪他一眼,两相权衡,还是决定抱柱子做封口葫芦,不跟他鬼扯,反正嫁他已经嫁定了,而且一家人都向着他,都是他说了算。顾清明笑容又起,顺手摸摸她的头发,她被这种温柔蛊惑,怔怔看进他的眼底,脑子里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明知危险,却避无可避。
胡长宁和胡刘氏汗水淋漓走进门,看到顾清明,不由得呆住了,胡刘氏悄悄拉拉他的袖子,胡长宁心中五味杂陈,赔笑道:“顾先生……”
胡十娭毑乐呵呵截住话头,“还叫什么先生后生,他以后是你的女婿,小顾,赶快来给你岳父磕个头!”
顾清明也不含糊,上前就拜,胡长宁连忙拦下来,强笑道:“我们是新辈人,别弄那些繁文缛节,既然你看得上我们家湘湘,我也没什么意见,什么时候请你家大人来坐坐,商定一个日期,这事就算定了。现在兵荒马乱,一切从简,等长沙城重建起来,随便办桌酒席就成。”
顾清明皱眉道:“我父亲刚刚离开,只怕一时半会来不了。”
薛君山笑道:“岳老子,你自己都说兵荒马乱,一切从简,顾老先生跟随委员长东奔西跑,哪里有空来我家闲聊。而且顾老先生已经跟我下聘,让两人先成亲,好让湘湘照顾清明的生活,顾家有头有脸,自然不会少我们一顿酒席。”
胡长宁脸色一沉,气得手指轻颤,胡刘氏悄悄握住他的手,胡长宁强自镇定,挥挥手道:“君山,你自己看着办吧,湘湘走的时候跟我磕个头就成。”
大家目送两人垂着头上楼,薛君山拍拍顾清明的肩膀,笑吟吟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要是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我收拾个房间给你们当新房。”
顾清明并不搭腔,回头走到湘湘面前,左思右想,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绒布小盒,缓缓在她眼皮底下打开,轻声道:“答应吗?”
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重重覆在她身上和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发了老大一会呆,听到胡十娭毑带着怒气的咳嗽声,茫茫然伸手,小心翼翼拈起小一点的钻戒,仿佛拿着千斤重物,无法抬得更高一些。顾清明连忙将钻戒接过,带着满脸灿烂笑容,轻轻戴在她无名指上,撇撇嘴道:“老狐狸果然想得周到!”
压抑的呼吸之后,大家都拊掌大笑,胡十娭毑拉着顾清明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孙女婿一表人才,嘴巴都合不拢来,也不管他能否听懂,叮嘱他诸多事宜。
小兵在墙角拼命挠头,怎么也想不到进门时还气势汹汹的顾清明变脸这么快,不过,终归是件喜事,他很快释然,熟门熟路地溜进库房找他辛辛苦苦搬来的美味,正好在库房碰到秀秀,两人面面相觑,都扑哧笑出声来,一同准备丰盛的晚餐。
明明这是自己的选择,明明应该高兴,湘湘却怎么也挤不出笑脸,神游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榻上抱着头冥思苦想,回想事情怎会到现在这一步,而她根本没有完成顾老先生的重托,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一家。
门开了,不用说也是小满,她头也没抬,闷闷道:“敢笑话我,我晚上扮鬼吓死你!”
听到笑声,她悚然一惊,羞得恨不得将脑袋摘下来,顾清明负手站到窗前,看到小满在旁边门口探头探脑,轻笑道:“你不要怪我,你自己也看到了,并不是我在逼你。你还小,不懂什么情爱,跟了我就乖乖听话,我定不负你就是!”
没有听到回应,他斜眼看了看那只鸵鸟,心头了然,微笑中已带了几分胜利者的傲然——长沙妹子虽然泼辣蛮横,遇到好的猎手,也只能甘拜下风。
听到胡十娭毑的呼唤,他不由得想起老人家的好手艺,迅速收敛了轻视的笑容,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
第二章 **三十三年八月十一ri1
天刚亮,老王就来探听情况,看母子促膝长谈一夜,到底谈出了什么名堂。不过,他也并不着急,反正这家上下他都看成了东家的囊中物,一群老不死的,哪里能兴风作浪,怎么谈都没用!
一夜没睡,胡十娭毑并不见一丝疲色,倒是长宁脸色灰仆仆暗沉沉,如行将就木之人,皱纹更显得深了几分,仿佛难以跨越的沟壑重重。
说是促膝长谈,不过是相对坐了一夜,其间胡十娭毑盹过去几次,睡得心安理得,不知今夕何夕,倒是胡长宁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心惊肉跳,听到老王的声音,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胡十娭毑睁开眼睛,瞄到胡长宁的脸色,冲他咧嘴一笑,胡长宁愈发惊惶,也不知是不是坐太久,脚上半点力气也提不起,就势扑倒在胡十娭毑脚边,仿似跪了下来。
胡十娭毑并未看他,回头去捞拐杖,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拐杖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不服老还真是不行。而且,没有几个小的在,她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遭罪。
探了几次都没有拿到,胡长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慢慢去够,胡十娭毑猛地推开他,终于将拐杖牢牢握住,淡淡道:“你跟我四处看看吧。”
胡长宁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她一步步往外挪,看到老王那谄媚笑容,真恨不得一巴掌下去打出门去,偏生老王正着急回话,笑得更加热闹,还想凑过来扶胡十娭毑。
胡十娭毑打开他的手,冷冷道:“老王,你让那些懒堂客们出去,我老人家辛苦一辈子,看不得她们死懒好吃的样子。还有,你去叫车,等下带大虎他们送我儿子去,都穿称头点,样子搞气派点,不要让小鬼子看不起我们!”
胡长宁眼前一黑,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目光更显得焦灼。不过,胡十娭毑视若无睹,径自将他往后院领。
老王大喜过望,根本不用她说,早就想把那两个懒女人轰走。到底是乡里堂客,没见过什么世面,什么都不会做,算盘珠子一样,拨一次动一下,而且做出来的饭菜简直是猪食,胡家女人随随便便做出来的都比她们的精致好吃。
胡十娭毑把粥熬上,找了洋姜、猫鱼豆腐、辣椒萝卜等几样小菜,用碟子装好放在灶台,引着胡长宁从厨房开始一一看去,也不开口,看到院墙墙角的杂草就弯弯腰,和胡长宁一起清理。老王来看过一次,更加吃了定心丸,后来也懒得来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邀功请赏。
来到楼上书房,胡长宁抱着一本翻卷了边的《红楼梦》不肯撒手,满面哀恸,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却生怕一开口就是错。胡十娭毑怔怔看着书皮,突然忆起某个久远的画面,身体微微晃了晃,笑道:“要是能瞧瞧念亲该多好!”
“是啊!”胡长宁随口应了一句,随手一翻,正看到湘湘娟秀的字迹,眼睛一阵刺痛,慌忙将书放下来,却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