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心臣-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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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寒风呼啸,还我些许清明。
我……是谁?
我曾经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
我曾经欲发奋蹈励,愿立国图强。
我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跟在我身后叫二哥的样子……
我还记得,他在最后那一霎那,我的目光渐渐涣散时,他沉寂的眼神……
我还记得,他抵在我喉间,冰凉彻骨,青筋暴起的双手……
我消逝了……
带着震惊。
可再次醒来的时候,风凄草木……
看着西北军整肃的军帐,看着如常操练的将官军士,看着从不曾变过的朝霞落日……
令人喘不过气的窒息。
没有人追忆……
也没有人怀念……
撩起短褂粗衣,伸手,握住地上粗糙的沙砾……
再让它们在劲风中散去。
是我在做梦么?
梦见我成为了一名叫苏起的将军……
还是……
我曾梦见,曾今拥有飘渺的金銮,炫耀的朱红?
“苏将军!”一名武将翻身下马,来到我面前作拜。“营里来了公公,有圣旨。”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营。”
再一次见到他,我才发现,虽然我看着他长大,虽然我自以为知道他,可原来,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事,然后让人带我下去。言简意赅,威仪天成。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父皇。
步履如常地退了出去,可心中却呼出一口冷气……
水凉殿中月光清冷,印在古井中不生一丝波澜。我住进来的时候,它刚刚被清扫出来。
它并不象一般的宫殿那么富丽堂皇,而是充满黑暗;
它也不是那么巍峨,而是极其狭长,如同一个时间隧道。
那时,我跟着太监往前走,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中被放大,我几乎听到了脚踩在瓦砾上的声音……
破碎的,刺耳的声音。
到处是坍塌的柱子、石柱和上面沉重的蜘网,蜘蛛死在那里。
开始我精神不济,白天也常常会做梦。
梦见他小的时候,他长大的时候,他看着大皇子二皇子出生比我还开心的时候,他哭着求我将阮琪配给他的时候,他对着我说傻话的时候,还有……他不久前召见我的时候……
我似乎总是试图将所有的他联系在一处。
我会忽然抓住他,朝他大吼,五弟你为什么……
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醒了过来,枕边全是虚汗。
那些在梦中确凿的,醒来时,我却觉得像南柯一梦。
我用井边的清水,浇上我的身体,溅落在地上的水渍很快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
脑中还剩一点清明。
十四条密道,二十处暗格,七处暗桩。
他都不曾知道。
暗桩是活的,秘道和暗格却是死的。可以用。
睁眼,再闭眼,顶上仍是清冷的月。
侍寝,他命我侍寝。
辗转反侧,我木然地望着水凉殿青幔布的床帏。
我可以走。
可是我走的出皇宫,却永远走不出记忆。
我早就死过了,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我只是想看一看。
我的五弟,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如何垂拱天下……
心愿一了,我便离开。
至于……其他……
千秋功过,自有人评说。
那一夜……
我……
我才知道,他的目光,不仅可以温雅沉寂,也可以如剑,劈开人的身体。
本来……已不存求生之念……
可……
我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喘息间,忽而看见了他的双眸,那是压抑得极深的暴虐、欲望、和掠夺的瞳仁。倏地,一切都活了过来。我一脚踢在他的腹部,他吃痛皱眉。我却看见,他眼中的火焰燃得更旺了……
撕裂的疼痛……
仿佛惊醒般,封印在体内的种种,一下次喷发了出来……
包括仇恨,包括生存的欲望……
一心枯井,如今翻沸。
我活了过来。
那天夜里,我思虑一番后,沉沉地坠入了黑暗。
这……是我再世为人的第一遭无梦的深眠。
第二日早早地起了,向内务府要了各种书籍和药材,看着天边的薄云,我沉寂下了神色。
再世为人。
一切……才刚刚开始。
南巡的时候,銮驾中,他总是解开衣带,用手臂圈着我,身后是他咚咚的心跳声。让我知道,我是活着的。
山南大旱,而当地知府打着新政的幌子,兼并土地,逼死了好百户人家,我全身冰凉。
他在我身后,一点一点抚着我的背,道,这不是先皇的错。
我冷笑,不是先皇的错,难道是皇上的错?
他注视着我,道,都不是,是百官的错。先皇,不知者,不为过。
我淡淡地道,皇上何必如此维护于先皇?起之闻,先皇……
他打断道,因为先皇是朕的哥哥,朕唯一的哥哥。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将我抱得紧紧的:起之,你知道么,每当朕回忆起小的时候,就特别不甘心。说罢,他垂首靠在我的肩上:朕……小时候也不是天生就喜欢捣乱,只是……朕的皇兄和母后,从来就没好好想过朕,看过朕……朕那个时候,才总想做点什么,引他们注目。
说罢他吻了过来,
喘息间,他絮絮地道,你知道么……朕进皇宫的时候,皇兄连一张椅子,也不愿给朕加。
他自嘲地笑了。
那个时候,朕真想让他正眼看看朕。
说罢,是更猛烈的吻。
木然地回应着。
原来,他喜欢这般的皮囊。
许是,也要用里面的东西罢……
看到皝儿的时候,心中第一次涌现欣喜。
劫后余生的感觉。
以前大皇子和二皇子,我几乎没怎么理会,反而是那个做戏的,理会的多些。
那个时候,我总是思忖计划,要在他们长大之前,将刘李两族的外戚削弱。
而一切,转眼成了空谈。
身子……有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了。会哭叫,会呻吟,会喘息,在没有他的夜里,会空虚,会喘不过气。
可是我要做的事情,心中从来没有这般清楚过。
如今,我没有顾忌,只有恒心和决绝。
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鬼。
仍是每日和他周旋……
周旋……
皝儿四岁的时候。
和他一起去踏青。
他送给皝儿一柄小木剑,皝儿很是喜欢。
我去吩咐事情回来,看见他盘膝坐在阳光下,恣意张狂的样子,他对皝儿道:要是有人挡你的道怎么办?
皝儿挥动木剑猛劈,一朵木槿花应声而落。
眼神中流露出赞许而满意的样子,他续道:如果有人杀你……
刷,又是一朵花落地。
如果有人害你……
刷,一丛花在刀势下纷纷坠落。
他哈哈大笑起来。
皝儿抬着头看他,父皇,这个游戏真好玩。
地上落英缤纷,我走了过去。他看见了我,又扭头示意皝儿:这里还有一朵。
皝儿毫不留情地挥动木剑,凌厉地砍杀过去,最后一朵花应声落地。
他满意地摸摸皝儿的头,站了起来,拍掉衣上的落花,拉着我的手,浅浅地笑道:起之,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难道是朕昨夜累着你了。
我淡淡地回道,上次皇上吩咐的事儿,已成了。
他忽然将我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
然后他将我拥在怀里,不断地变换着角度吻我。
我皱了皱眉,闭上了眼。一切……都有终结的一日。
可是还没等我下手,他就腻烦了。
没有任何的先兆。
我坐在镜前,里面是一张苍白的脸。
这是我的脸么?
不……这只是一张皮囊而已。
我自己的,早就千疮百孔,痈痔脓疮。
但还是有一股火焰,一直在胸口,让我活下去。
侍人站在身后为我梳发,挽一个髻,简单地盘在脑后。
并不像之前的华丽。
不觉看了那个侍人一眼。
他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我磕头。
他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想,那日皇上和千岁就是因为……
于是奴才才梳了这么个髻。这……这是当年,千岁还是侍君主子的时候,皇上最喜欢的样子……奴才也是想,让皇上睹物思人……
我笑了。
滚!
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这时却进来一位公公,像是有事要通报。
他跪禀道:千岁爷,皇上今儿个,宿在央乐宫的安主子那里。
我挑眉看他。
他一咬牙,又道,还……还跟安主子一道赏了花,作了诗。
我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又是她么?
可是皇后废立之事……
应该不是……
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几年,多少我还是认得他了一些。
等等。
我唤道。
那个公公回首,躬身停了下来。
我微笑道,是你自己来的,还是陆公公叫你来的?
他满脸堆笑道,是奴才自己来的。
我拉开案台上的格子,将一个玉扳指赏给了他。
谢千岁爷。他道。
那个时候,我活着,忍耐着,等待着,周旋着。
……
我并不要他的命。
只要他来求我。
只要他愿意跪在我的脚下,我就原谅他做的一切。
可是他没有,
他宁愿死,宁愿揭开那层谁都不想碰的脓疮,也不愿低头。
又有什么关系。
生死,早就被我置之度外了。
那天阳光很好。
我却再也想不起来,那种活着的感觉。
踱到皝儿的房外。
隔着一层帘,却看见他坐在地上,将那个人从小到大送给他所有的玩具,摆成一条。电子书,呆呆地看着。
他抬头看见了我,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给我请安,眼神中却没有欣喜。
问了他几句话,我转身而出。
走回寝宫,抚上面颊,兀自笑了。
拉开格子,满满的,全是他的赏赐。
我将它们翻了出来,全部倒在地上,踩在脚下。
喘着气,我靠在床沿。
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脸……
要是……
要是将天山雪莲给他……
就好了。
泪水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漏下来。
他的生命太热情,影响了我,让我燃起心中的火焰。
可他如今,却不在了。
真是不该……那般简单地……就放过他……
绝顶之巅
“大爷,二爷,可是回了。奴才一听着声响就赶出来,老太太今儿个亲自下厨做了些时令菜蔬,正等着二位爷呢。”
车驾停在一处古朴的宅院旁边,管家恭恭敬敬地将帘子挑开,躬身候道。我点了点头。
夜色很好,月光从树梢上漏下来,在府邸门前的石板上,印出斑斑驳驳的暗影。
挑开帘子,我先行下了车,朝里面道:“有些暗,当心些。”
文泰苦笑,却仍是将双臂搭上了我的肩膀,一用力,我将他抱了下来。
管家眼中已不再有诧异,只是躬着身子,在里面将门拉好。
古朴的宅院,就如同文泰在京城的那座一般,苍凉的感觉,似曾相识。
我几乎忆起了,初来乍到时,识得文泰时的情形。
青楼相遇、戏台失仪、翻墙入府……
步入大门,将文泰抱到里厅,走到一张靠背宽大的雕花木椅旁,跟在身后的管家忙给椅子加了一长软垫,铺好。我微微颔首,管家便躬身退了出去,阖上门。
屋子里早就点好了炉火,暖洋洋的。
俯身,将文泰放下,让他靠坐在椅上。抬眼见他额上浸出一层薄汗。拉起袖子,帮他擦了擦。他暗暗地长吐出一口气。
烛光黄彤彤的,印在墙壁上,上挂的诗书字画如同铺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可烛光下,文泰的脸色仍是惨白。
“疼么?”我在他身边蹲跪下来,手上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