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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舞·瑶英-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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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赶来为他诊治,但都束手无策。
数日后,传出石长德过世的消息。
这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便成就了一次空前隆重的葬礼。白帝亲自致祭,满朝官员在灵前恸哭,悲声仿佛传遍了整个帝都。
一种不安的情绪也在悄悄地蔓延开来。
石长德过世后,白帝命匡郢接任了首辅。他也有同样精明干练的手段,然而人品却不能令人信服。他上书劝说白帝,让大司谏鲁韶安入值中枢。人人都知道鲁韶安和他关系密切,另一位辅相陆敏毓原本不是他的对手,看来以后辅相直庐就是他的一言堂了吧。
然而,白帝却迟迟没有下诏。
朝臣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你怎么看?”文乌问。
天气在年关骤然转暖,积雪迅速融化,修禊阁下水雾缭绕,看起来楼阁像是浮在云端。邯翊由大公子而成了青王,却没有搬出原来的府邸,于是绕了一圈,这里又成了青王府。
邯翊自己斟了杯酒,抬头看看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文乌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因为我听到一个传闻。”
“是什么?”
“说王爷留出一个辅相的位置,是想给你的。”
邯翊默然片刻。他也听过这传言。石长德去世时,留下一份由其子石琨代写的遗疏,朝中人私下里议论,都觉得必与储位有关,然而白帝却始终不置一词。这件事想必也为这传闻添了几分份量。
他笑笑,说:“这揣测得未免太没道理。”
“我倒觉得大有道理。莫要忘记,昔年王爷自己也做过辅相。”
邯翊叹口气,“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文乌悠然一笑,“你跟我何必装傻?你那一招‘弃江山取佳人’,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照我看来,是妙得不能再妙了。”
邯翊不答,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打着一个江山、佳人都要的主意?”文乌说着,手往空中一握,做了个“一把抓”的手势。
邯翊怔了怔,然后苦笑,“你莫要再提这些事情,好不好?”
“不提就不提。”文乌自斟自饮一杯,又说:“你这一退,匡郢看上理法司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
“是听说——”文乌报出两个人名,都是权臣公子,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邯翊掂量片刻,微微摇头:“看着吧,他这个如意算盘打不成。”
“怎么?”
邯翊淡淡一笑:“从前萧先生跟我说过一句话——‘石长德在,匡郢在’。”
文乌愣了会,抚掌大笑:“妙!说得真妙!”
忽然,敛起笑容,以怪异的眼色看着他。好半天,说了句:“以闲散宗室终老,你能熬得住?”
那语气活似看着一个年轻守寡的小媳妇问:“你守得住?”自然惹得邯翊怃然不悦。然而未及说什么,文乌紧跟着又说:“说老实话,我不怕告诉你,外面有的是人早在等你落到这一步。”
邯翊眼光倏地一闪,“你这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文乌惫赖地笑着,“你跟王爷那档事,心里清楚的人多了,只是没人说破。对了,提起这个,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跟你说——”
虽然没有旁人在,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去秋陵,是不是见到了那个姓杨的?”
第87节:天舞·瑶英(87)
       邯翊迟疑了下,点点头。
“那姓杨的人现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邯翊一哂,“脚长在他身上。”
“我就不明白你!”文乌仿佛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的人,你也敢放他走?你知道不知道,他连燕秋山都没走出去,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邯翊脸色一变,“谁?”
“还会有谁?”
邯翊盯着文乌看了好一会,冷不丁问:“你叫人跟着我了?”
文乌嗤笑,“我跟你作甚么?我叫人盯那个姓杨的。至于跟你的人么,你比我更清楚。就好比今天我们在这里说这些话,也许明天我这里就空空也了。”说着,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怪相。
邯翊许久不说话,然后轻轻透口气,问:“那杨晋现在人呢?”
“我没你的胆子,不敢留他。”文乌不咸不淡地说着,四指并拢,平平地向外一推,做了个刀斩的手势。
邯翊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没有说什么。
“所以说呢,有这档风流事也好,没这档风流事也好,你早晚落到这一步。”
邯翊苦笑,“即便如此吧,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也什么都不用想了。”
文乌眯起眼睛,“真的什么也不想了?那前日有人托我带话,有事与你详谈,想来你也是不打算赴约的喽?”
邯翊眼波闪动,“谁?”
文乌微微一笑,“兰王。”
宫中的新年过得有些悒悒。筵席上,白帝望着欢笑或者强颜欢笑的家人,忽然长叹了一声。人人都觉得这声叹息很不吉利,可是也没有人敢说出来。
年初三那天,又下起了大雪,到了晚间,宫宇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暮色中,白帝独自站在空旷的殿台上。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雪花飘落下来,有些挂在他的头发和眉毛上,渐渐地,他看起来就像个雪人了。最近他的脾气一直不太好,所以宫人们都远远地站着,不敢近前。
黎顺捧着一件披风,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正在犹豫,瞥见青衣从殿后绕出来,他不由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披风递到她手里,又朝白帝指了指。
青衣一笑,走过去将披风披在他身上。
白帝回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看她,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青衣一面给他系带子,一面问:“王爷,在想什么?”
白帝笑笑,“你猜猜看?”
青衣巧笑着说:“我哪里猜得出来?”
“我在想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的事情,有些事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了。”
青衣没有问那是些什么事,她只说:“王爷该进去了,外面太凉了。”
白帝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些茫然,“真快,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青衣故意打岔:“二十多年前?那我还没生呢!”
白帝恍若未闻,声音低喃得像在自语:“那时候我年轻,好多事情一时冲动就做了,现在想起来,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
“王爷做的事,哪能错呢?”
白帝怔了怔,回过头来看看她,苦笑了一下,又转过脸去,却不说话了。
青衣又说:“王爷大概是闷了,所以才想这许多。要不,叫青王来陪王爷下下棋什么的?”
白帝倏地转过身来,青衣吓了一跳,讷讷地问:“我说错话了么?”
白帝笑了笑,“不,没有。”
顿了顿,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说不是亲生的儿子,可是我养这个儿子,比亲生的花的心思还要多。无奈儿子养大了,却又不肯做儿子了,非要做女婿,你说这怎么办呢?”
青衣眨眨眼睛,“女婿是半子,不是也一样么?”
白帝默然良久,叹了口气:“可是女婿不能继承家业啊!”
“我们穷门小户的,女婿接了家产的也有的是,只要人品好,不都一样?”
白帝回头盯着她看,眼睛亮得骇人。
青衣胆怯地问:“王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第88节:天舞·瑶英(88)
“不。”白帝慢慢地吁了口气,“你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帝都城外,一处小小的院落里,兰王禺强坐在一株红梅下,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的少年。
他穿了一件白狐披风,连同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如同融进了雪色。微风吹过,血红的花瓣飘落在他的发间,衍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他看起来清朗有如天空中的白云,自然、高远。
一刹那,兰王忽然觉得无比疑惑,眼前的少年,他到底是像谁?
他不像他的生父,兰王想起侄子阖垣,就像寻常那些长于侯门、不谙世事的王孙公子一样,轻佻而自以为是。
也有很多人说他像他的养父,兰王曾经也这么认为,可是这瞬间,他想起的却不是阴沉的白帝子晟。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久已不在人世的人。
那是他另一个侄子,其实比他还要大三岁,所以更像是他的兄长。
那个时候,他还随着母亲住在宫中,他是天帝最小的儿子,哥哥们都比他大了很多,所以他惟一的玩伴就是这个也住在宫中的侄子——储帝承桓。
在他幼年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承桓温和的笑容,还有他睿智的眼神。
他记得七岁那年,承桓带着他偷偷溜出宫去。那是一个春日的早晨,他们去到了郊外,在草地上打滚,看漫山的野花,听小鸟儿歌唱。从此以后他就迷上了这些东西。虽然每次都会受到天帝的责罚,承桓也还是会带他出去,只因为他想。
后来有一次,承桓在出宫的路上,见到了一群乞丐。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干瘦有如苦柴的手,朝着他们伸过来。他躲在承桓的身后,而承桓呆呆地看着他们。
那天承桓一直若有所思,郊游变得索然无味。
日后回想起来,承桓脸上的严肃不像一个十一岁少年该有的神情,也许那个时候,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可是眼前的少年,其实与承桓并无多少相似,他觉得自己在这时候联想起承桓,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这感觉却能让他心里舒服些。
总好过像子晟吧,他想。
他仍记得初到帝都的子晟,一身素白的孝服,脸上全无寻常贵介子弟的轻佻与倨傲,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和阴郁。那时他非但不讨厌这个少年,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欣赏。
“他真是像极了我。”父子独处的时候,天帝曾经这样说过。
他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罕有的疼爱,那是他不曾给过任何旁的儿孙的,连承桓也一样。
可是子晟自己,却仿佛始终没有感觉到,那老人对他的包容。
想到这里,兰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少年问:“小叔公找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兰王悠然地说:“别看这家酒肆小,酒可是帝都头一份的,禁中的恐怕也比不上。”
少年应了一声,眼里却流露出明显的心不在焉。他期待听到什么呢?兰王玩味地想着。
两人对饮了好几杯,然后少年说:“小叔公莫非有什么话,还不能对我直说的么?”
兰王笑了笑,“我没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倒是你有心事藏着吧?”
少年神情黯然,“我如今,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兰王说:“你也是我姬家的人,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少年苦笑,“都是姬家的人,只怕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兰王微微一笑,“要论起身份,我们之中,数你最贵重。天后嫡传血脉,如今只有你一个了。你不能说话,还有谁能说话?”
少年踌躇,“无奈……”
兰王冷冷地接上,“天下之事,我姬家人都有份,还轮不到他一人说了算!”
少年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我不明白,小叔公你这是为何?”
兰王的眼神变得阴沉,默然片刻,他一字一字地说:“寿康宫中人,是我生父。”
他从袖中,取出小小的一只木匣,沉吟良久,他说:“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
兰王打开木匣,里面是一道诏书,绢色极旧。兰王手指轻轻抚过,不由有些感慨。
第89节:天舞·瑶英(89)
        虽然只看过一遍,诏书里的内容他一字一字都记得很清楚,就如同十年之前——帝懋五十二年的初春,天帝将诏书交给他时的神情。
“如今东乱又起,我老了,精力不济,不得不将事情都交给子晟。”
天帝的声音很低沉,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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