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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2666-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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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子,有些人以为按照布比斯的家庭传统,他未婚妻应该是个犹太女子,还有些人根据经验,心里想这只不过是布比斯先生又一个玩笑而已,因为此公喜欢开玩笑。但这件事是认真严肃的,会上方才明白。这女子不是犹太人,而是百分之百的雅利安人,也不是四十岁,而仅仅三十出头,从外貌看,顶多二十七岁。两个月后,二人结婚了,布比斯先生的玩笑变成了铁的事实。全城的显贵和名人都出席了婚礼,地点在古老和正在重修的市府里,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非宗教婚礼,由那时的汉堡市长亲自主持。市长趁机在一片赞美声中宣布布比斯是回头的浪子和模范公民。

阿琴波尔迪来到汉堡的时候,出版社虽然没有实现布比斯先生定的第二个目标(第一个是在不缺乏纸张的前提下,保持在全德国出版发行的优势地位;其余的八个目标只有布比斯先生自己知道),但是前进的速度是可以接受的,老板感到满意,但有些疲倦。

德国开始出现让布比斯感兴趣的作家了,说真话,兴趣不很大,根本不像早期德语作家那样让他兴奋,他对那些早期作家始终保持一种值得赞扬的忠诚态度;但是,新作家中有几位也不赖,虽说还看不出(布比斯也没这个眼力,他自己承认)里面能有新德布林、新穆齐尔、新卡夫卡(布比斯先生笑着,但目光悲伤地说,万一出现了,我会吓得发抖的)、新托马斯·曼。厚厚的作者和作品目录仍然是出版社取之不尽的资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但是,新作家也开始崭露头角了,他们是德国文学的人才来源;此外,还有英、美、法文学的翻译作品,那个时期,经历了漫长的纳粹文化荒芜之后,终于赢得了一批忠实的读者,保证了出版业的成功,至少不亏损。

工作节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算不是疯狂的,也是持续不断的;阿琴波尔迪一进出版社,就首先想到了,布比斯先生看上去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可能不会接待他了。但是,布比斯先生让他等了十分钟后,请他进办公室。那是一个让阿琴波尔迪终生难忘的办公室,因为不仅书架上堆满了图书和稿件,地面上也摆满了书和稿件,堆积如塔状,其中有些形状令人感到意外,像一排拱门,反映出这是个混乱的地方,尽管经历了战争和经受了不公正待遇,仍然是个丰富和奇特的世界,是个好书如林的书库,阿琴波尔迪真想使出浑身的力气也要把它们读完;它们是一些大作家亲手题签给布比斯先生的初版书籍;还有其他出版社重新在德国发行的堕落艺术图书;还有法国和英国出版的书,纽约、波士顿、旧金山出版的简装书;此外,还有名字神秘的美国杂志,这对于一个年轻又贫穷的作家来说,真是宝库,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布比斯的办公室,在阿琴波尔迪眼里成了阿里巴巴的山洞。

让阿琴波尔迪终生难忘的还有布比斯经过例行的介绍之后,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您的真实姓名是什么?因为您显然不是什么阿琴波尔迪。”

阿琴波尔迪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您以为我在英国待了几年或者说我这把年纪就把我变成了傻瓜?没人叫这种名字,本诺·冯·阿琴波尔迪。这本诺一开头就令人起疑。”

阿琴波尔迪想知道为什么。

“您真不知道吗?”

“真不知道。”阿琴波尔迪用保证的口气说道。

“因为贝尼托·墨索里尼啊!天之骄子啊!您怎么没脑子呢?”

这时,阿琴波尔迪想,这次来汉堡可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和钱;准备着夜里观光汉堡到科隆的夜景吧。如果走运的话,第二天早晨就可以到家了。

阿琴波尔迪说:“有人为了纪念贝尼托·华雷斯给我的名字上加了本诺。我估计您肯定知道贝尼托·华雷斯是什么人。”

布比斯微微一笑。

“贝尼托·华雷斯,”他嘴里叽叽咕咕地嘟囔,仍然笑着说,“这么说是为了纪念贝尼托·华雷斯啊!”声音越说越高。

阿琴波尔迪点点头。

“我还以为您会说是为了纪念圣本笃呢。”

“我不了解这位圣徒。”阿琴波尔迪说道。

布比斯说:“可是我了解三位圣徒:一位是阿尼亚纳的圣本笃,他在9世纪重组了本笃会。第二位是努尔西亚的圣本笃,在6世纪创办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教团,人们称他为‘欧洲之父’,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头衔,对吗?第三位是穆尔的圣本笃,是黑人,就是说,他生卒都在西西里岛,在16世纪,是方济各会修士。这三人里面,你更喜欢哪一个?”

阿琴波尔迪说:“还是墨西哥的贝尼托·华雷斯。”

“那么阿琴波尔迪这个姓呢?莫非您想让我相信您家族里人人都姓阿琴波尔迪吗?”

“我就姓这个。”阿琴波尔迪说道。他差点不想再听这个坏脾气的矮子说话,打算不辞而别了。

布比斯不高兴地说:“没人姓这个啊。我估计这个是为了纪念朱塞佩·阿琴波尔多。这个‘冯’又究竟为什么呢?本诺与本诺·阿琴波尔迪不一致吗?本诺是想证明您属于日耳曼血统?您是德国什么地方人?”

“我是普鲁士人。”阿琴波尔迪说罢起身要走。

“等一下!”布比斯嘟嘟囔囔地说,“您回旅馆之前,我希望您见见我太太。”

阿琴波尔迪说:“不回什么旅馆。是回科隆去。求您把我的稿子退给我吧。”

布比斯又笑了。

他说:“这事有时间。”

接着,他按按电铃。门开前,他最后问了一遍:

“您真的不愿意告诉我真实姓名?”

阿琴波尔迪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本诺·冯·阿琴波尔迪!”

布比斯张开双手又合拢来,像是鼓掌但没有声音。这时,女秘书露面了。

他说:“带这位先生去布比斯太太办公室。”

阿琴波尔迪瞅瞅女秘书,一个金发女孩,头上有鬈发。等他再回身去看布比斯的时候,老先生已经埋头看稿子去了。他跟上女秘书走了。布比斯太太办公室位于长廊尽头。女秘书用指关节敲敲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说道:安娜,阿琴波尔迪先生到了。里面说:请进来!女秘书拉起他胳膊一推,接着冲他一笑,就走了。安娜·布比斯太太坐在桌面上空空(尤其是与布比斯先生的办公桌相比)的写字台后面,桌上只有一个烟灰缸、一包英国香烟、一个镀金打火机和一本法文书。虽然已经过去多年,阿琴波尔迪一下子就认出她来。她是冯·聪佩女男爵。但是,他保持沉默,决定不说话,至少眼下不开口。女男爵摘掉了眼镜。阿琴波尔迪记得她是不戴眼镜的啊。她目光非常柔和地望着他,仿佛她很难走出书中的语境或者心境,或者也许她一向看人如此。

她问:“您是本诺·冯·阿琴波尔迪?”

阿琴波尔迪点点头。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女男爵没有说话,只是在琢磨他的长相。

她说:“我累了。咱们出去散步或者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的。”阿琴波尔迪说道。

二人走下黑乎乎的楼梯时,女男爵用“你”称呼他,说道:我早就认出你了。我肯定你也认出我了。

“女男爵,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女男爵冯·聪佩说道:“可是过去好多年啦。我也变了。”

阿琴波尔迪走在她身后,说道:“女男爵,你模样没变。”

女男爵说:“可是,你的名字我给忘了。你是我家女用人的孩子。这我记得。你母亲在林中木屋里干活。可是你名字我不记得了。”

女男爵说那栋祖上老宅子是“林中木屋”,这让他感到有趣。“林中木屋”让人想起一间玩具房、一处茅屋、一个避难所,以及一个不管时间流逝印刻在虚拟、主观的童年时代上的东西,但是肯定可爱而未受损伤。

阿琴波尔迪说:“女男爵,现在我叫本诺·冯·阿琴波尔迪。”

女男爵说:“好啊。你选了一个非常文雅的名字。听起来有点不悦耳。但是文雅,这是肯定的。”

二人在大街上散步,正如阿琴波尔迪所能看到的那样,汉堡的街道比科隆受到破坏的某些道路还要糟糕,尽管汉堡给人的印象是在重建的工作中更加努力。女男爵走路轻飘飘的样子像个旷课的女学生。阿琴波尔迪肩上挎着旅行袋,脚步沉重。二人互相讲述着在城堡分手后,各自发生的事情。阿琴波尔迪说到了战事,没讲细节,说到了克里米亚半岛、库班、苏联的几条大河、冬季、不能说话的月份;还间接地回忆起鲍里斯·安斯基,但没有提及他的名字。

女男爵则似乎为了平衡阿琴波尔迪的苦难历程,说起了自己的旅行生活,全部是心甘情愿的、刻意追求的,因此也是快乐的;说起了那些异国风情之旅,¨。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去保加利亚、土耳其和黑山;说起了德国驻意大利、葡萄牙和西班牙大使馆的招待会;她坦白,有时候她想为自己在那些年里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后悔,但是无论从理性上还是从道德上怎样否定这样的享乐主义态度,实际上,一回想起那些往事,她就快乐得浑身发抖。

“你明白吗?能理解我的意思吗?”她问。二人这时已经坐在一家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咖啡馆里喝着牛奶咖啡,吃着点心了;他和她的旁边是一扇大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河和绿色的丘陵植被。

阿琴波尔迪没有说理解不理解,而是问她是否知道那位罗马尼亚将军恩特赖斯库发生的事情。女男爵说:一点也不清楚。

阿琴波尔迪说:“我可清楚。您要是乐意听的话,我可以告诉您。”

女男爵说:“我猜你要说的没好事。对不对?”

阿琴波尔迪承认:“不知道。这要看怎么才算很坏和不太坏了。”

“你见到他了?亲眼看见的?”女男爵轻声问他,一面望着河上穿梭而过的船只——有的驶向大海,有的驶向内地。

阿琴波尔迪说:“对,我亲眼所见。”

女男爵说:“暂时别说。以后有时间讲这个。”

服务员为二人叫来一辆出租车。女男爵说了旅馆的名字。服务台那里已经预定好了本诺·冯·阿琴波尔迪名下的房间。二人跟着门童进了一间单间房。阿琴波尔迪吃惊地发现有件家具上摆放着一台收音机。

女男爵说:“放下旅行袋。收拾收拾吧!我和我丈夫请你共进晚餐。”

阿琴波尔迪把袜子、衬衫和短裤放进衣柜的同时,女男爵在寻找播送爵士乐的波段。阿琴波尔迪走进卫生间,刮脸,洗头,梳头。出来的时候,房间里除去床头桌的小灯亮着,其余的都熄灭了。女男爵命令他脱光衣服,上床!他在床上,把毯子一直盖到颈部,有点疲倦,但惬意地望着站在地上的女男爵,只穿了一条黑色三角裤,在调整波段,最后终于找到了古典音乐。

阿琴波尔迪在汉堡一共待了三天。两次与布比斯先生共进晚餐。一次谈到了自己,另外一次结识了这位著名出版家的几位朋友。第二次,他几乎没开口,因为担心出言不慎。在布比斯先生的小圈子里,至少在汉堡,没有作家。几位朋友是,一位银行家、一位破产贵族、一位只写关于17世纪画家专题文章的画家和一位法文翻译家;他们都关心文化,都很聪明,但没有一个是作家。

即使如此,他也没开口。

布比斯先生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阿琴波尔迪认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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