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饭局-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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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冬希把脚丫子伸到水里试一试。郝冬希经常过来洗脚,自然知道水烫了不可怕,只要忍得住头一阵,接下来皮肤适应了水的温度,就可以享受泡脚的舒服了。郝冬希嘴里咝咝啦啦地呻吟着,把脚丫子浸到了木桶里面。
“你们这药包里包的到底是什么药?”郝冬希踩到了药包,便随口问了一句。过去他从来没有向那些小孩子足浴工提过这个问题,今天足浴城老板给他介绍钱亮亮是“压箱底的高手师傅”,所以郝冬希才向他讨教这个问题。
钱亮亮哪知道药包里包的是什么东西,他光知道这是足浴城给每个泡脚桶里放的药包,据说具有消除疲劳、驱湿祛邪、安神养心、健胃清肺、滋阴壮阳、保肝明目等等等等数不清的神奇作用,便把背过的这些作用给郝冬希絮叨了一遍。郝冬希听他只说药效不报药名,误以为这药包里的货色是人家的秘方,不能轻易泄露,便也不再追究。反正到这里洗脚是图个消除疲劳享受舒服,又不是真的指望他们能治什么病,如果他们真能治那么多病,把国家卫生部改成国家足浴部,把全国的医院都改成足浴城,不是更加利国利民?
郝冬希不再追问,钱亮亮就开始给郝冬希揉起脚来。这是一双渔民的大脚,五根粗短的脚指头分叉张开,活像仙人掌上长出来的枝桠。粗糙坚硬的老茧布满脚底,脚丫子握在手里让他感觉不是在洗脚而是在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大芋头。他是新手,知道自己的力道掌握得不好,生怕把郝冬希弄疼了招骂,就捧着郝冬希的脚像老太太数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搓弄起来。
郝冬希对钱亮亮的足疗手法不太适应,觉得不过瘾,没有痛感。注意看了一下钱亮亮的操作方式,看他好像不太卖力气,就有些不高兴:“干你老,你没吃饭还是喝多了?”
郝冬希问他是不是没吃饭,是因为他的手上一点劲道都没有使出来。问他是不是喝多了,是因为钱亮亮此时面红耳赤,眼皮也好像拉绳坏了的窗帘,耷拉着掀不起来。
“干你老”是本地人的口头语,既可以用来骂人,也可以用来打招呼。这三个字还可以当做鹭门人精神文化层面的标准,使用频率越高者越草根,使用频率越低者越精英,最精英的鹭门人,已经彻底告别了这三个字,比方说鹭门各大学里的教授。刚到鹭门市的时候,钱亮亮对这三个字组成的口头语很不适应,还因此跟本地人发生过冲突,现在也明白了“干你老”并不是真的“干你老”,碰上这么一句粗话,你可以把说粗话的人当做粗人草根族掉转屁股走人不搭理他,也可以把他当做豪放派跟他照样干你老的做朋友,所以对郝冬希粗鲁的“干你老”也不在意,嘿嘿憨笑一声:“对不起老板,干你老上班前赶了个饭局,跟朋友喝了几杯。”钱亮亮趁机不动声色把郝冬希喷出来的“干你老”奉送了回去。
郝冬希听惯了干你老,对钱亮亮夹在句子中间的那句粗话根本没有反应,愣怔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干,你们也有饭局啊?”
钱亮亮再次嘿嘿憨笑了一声:“饭局么,谁都有。”
郝冬希那句话说出来就微微后悔,那句话有点伤人,也有点蔑视人家的意思。人家一个足浴工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饭局呢?
郝冬希也是刚刚参加完饭局,他们的饭局吃的有山珍海味,喝的有茅台、皇家蓝带。在他的概念中,饭局就应该是这样,这样才能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饭局,实在弄不清楚像钱亮亮这种人的饭局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儿,郝冬希出于好奇,追问了一句:“你们的饭局都吃什么,喝什么?”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关键不在于饭,也就是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局。局么,其实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圈子。像您这样的大老板,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的局。其实,吃什么的结果都一样,局的结果却各不相同,所以说,关键不在吃,而在局。”
郝冬希腾地坐了起来:“说得好,吃山珍海味跟啃窝窝头的结果一样,拉出来的都是屎,关键是局的结果。说得好啊,你再说说。”
钱亮亮悠悠地说:“饭局么,不管吃什么都没有本质的区别,真正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局,有的是生意,有的是交情,有的是谈判,有的是吹捧,有的是达到目的的彩局,有的是白花钱的霉局。饭局啊饭局,说透了其实就是一个局啊。”
郝冬希让钱亮亮说得直眨巴眼睛,一个劲催促他:“有道理,往下说。”
钱亮亮却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回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上:“老板,我的劲是不是用得太大了?”
钱亮亮的话把郝冬希拉回到现实当中。郝冬希虽然听他话说得挺有味道,并且由此判断这个老打工仔八成是哪个破产国企流落出来的有文化的倒霉蛋,可是,如果再跟他深入讨论涉及到社会、人生、哲理方面的议题,弄不好自己要露怯穿帮,把渔民的底子给露出来,于是便微微闭上眼睛,不再跟钱亮亮探讨,闷在自己的脑子里琢磨关于饭局的哲学命题。钱亮亮问他劲道是不是合适,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付:“随便你啦。”
郝冬希在刚刚结束的饭局上喝了几杯茅台,又喝了几杯啤酒解白酒,结果啤酒不但没有解白酒,反而助长了白酒的威力,这一阵后劲上来,脑袋昏沉沉晕乎乎的,再加上钱亮亮轻揉慢搓,并没有平日里足浴工制造的痛感刺激,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钱亮亮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也赶了一个饭局,伙着几个认识不久的打工仔喝了几瓶廉价啤酒,包厢里凉爽宜人。在郝冬希轻轻的鼾声催眠下,钱亮亮酒意也翻腾上来,睡意一阵阵袭来,不知不觉抱着郝冬希的脚丫子也睡着了……
2
横行大酒楼位于莲花新村商业街的黄金地段,这家酒楼的当家菜就是煎螃蟹,所以叫横行大酒楼,螃蟹横着走的特点被这家酒楼拿来做了招牌。鹭门市盛产海鲜,但是吃法和广东却不太一样,例如煎螃蟹就是独有的吃法,把新鲜螃蟹剖开加上葱姜蒜等各味调料用油煎炒,不但保留了螃蟹的鲜美味道,而且口味很重南北咸宜,所以这家酒楼的顾客如流生意兴隆。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横行大酒楼依然食客满堂座无虚席。老板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看着人民币雪片一样朝钱柜里头飘落,乐得牙花子龇在嘴唇外面闪闪发亮,那张脸活像一匹正在发情的儿马。
老板高兴就意味着服务员和厨师一个个忙得马不停蹄汗流浃背,屁股后面好像有狼在撵。服务员李莎莎是一个名字很城市的农村女孩儿,她跟千千万万个进城务工的农村女孩儿一样,每个月拿到的一千块钱既是对她辛勤劳动的补偿,也是弥补她背井离乡的酸楚、支撑她人生希望的物质基础。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千块钱工资,她就得像现在这样脸上一直挂着让她腮帮子发酸、面颊发僵的笑容,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笑的事儿发生,她仍然得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对那些有资格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食客们说着:欢迎光临、对不起、请慢用、欢迎再来之类的客气话儿。这一类话儿在家里的时候,她对她爹她娘从来没有说过,在这里却得尼姑念经一样整天挂在嘴边。李莎莎她们这些服务员工作时间一定得保持奔跑动作,一来老板为了尽可能少养活人,精确地把服务员的数量压到了每个服务员必须奔跑才能应付的极限。二来如果在工作的时间不保持奔跑的速度,老板一定会骂她们耍滑头偷懒、光想拿钱不想干活,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耍滑头偷懒,也从来不奢望不干活谁会给她们发钱。当然,挨了骂是绝对不能还嘴的,还嘴等着她们的结果就是两个字:走人。没办法,中国人多,劳动力一向是买方市场,价格不但起不来,竞争还非常激烈,这就让中国的老板绝对强势,中国的劳工绝对弱势。为了让客人随时拥有满意的服务,为了不让老板骂人,为了生存,李莎莎们就只能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在各个饭桌之间不停地奔跑。
李莎莎今天一早上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老家的人迷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所以李莎莎从一上班就胆战心惊。大厨熊包信誓旦旦地安慰李莎莎,说她老家的说法是错误的,她老家的说法弄反了,应该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李莎莎今天不但不会有什么灾祸,如果右眼皮跳得好,跳得欢实,还可能发财。李莎莎仍然小心翼翼,她宁可相信自己老家的说法,也不敢轻信熊包的安慰,生怕真的做错了什么倒霉。她很清楚,像她这种人,发财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想发财就是在做白日梦。
熊包是大厨的真名实姓,他姓熊,他老爸最尊崇大清官包拯,有了儿子就把自己的姓和包拯的姓加起来做了儿子的大名。熊包的老爸忽略了这两个姓氏加起来以后,意义就完全变了,就像牛奶咖啡和西红柿蛋汤,虽然都是好东西,掺和在一起就不是东西了。长大后,熊包千方百计地要改掉这个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改不掉,人人都喜欢他这个名字,连有权给他改名的派出所警察叔叔都说这个名字是他见到的姓名中最有特色、重名最少的,改掉了实在可惜,也实在麻烦,如果熊包硬要改,就要征求熊包他爸爸的意见,因为名字是他爸爸起的,版权归他爸爸,没有版权人的认可,改了,警察叔叔承担不起侵权责任。
警察叔叔是熊包他爸爸在茶馆里摆龙门阵的阵友,跟熊包他爸爸的交情比跟熊包厚了整整二十年。熊包不敢让警察叔叔找他爸爸,他知道他的名字是他爸爸今生今世最为得意的精神产品,如果未经版权人授权擅自改了,他老爸可能会连他的长相一起给改了——非得把他给揍得破相不可。所以只好忍辱负重,继续让天下所有认识他的人骂他“熊包”。熊包的性子却一点也不熊包,不但不熊包,还有几分火辣,这可能跟四川人从小好辣有关。顺便说一句,熊包是四川乐山人。四川这个天府之国,出伟人,出美女,出佳肴,当然还出名厨。熊包虽然是横行大酒楼的大厨,眼下却还达不到名厨的地位,正在孜孜不倦地向名厨方向努力。
今天晚上客人多,生意好,李莎莎这样的前厅服务员也不得不厨房、前厅的跑着传菜、上菜。按照分工,像李莎莎这样长相光鲜又有服务实践经验的人,只负责在前厅上菜,就是传菜的把菜送来之后,由她们接手按照菜单上的桌号把菜送到客人桌上,同时贴近为食客们随时提供服务。从厨房到前厅这段距离端菜的活儿由长得差点、服务时间短点的小工们负责。这说的是正常情况,今天客人多,李莎莎就得打破分工界限,把自己的工作范围从前厅延伸到厨房。即便她不延伸也没办法,客人可不管谁是传菜的谁是服务员,只要等不及了,就会冲服务员们大声嚷嚷,客人一嚷嚷,李莎莎这样的服务员马上就得说一声:“先生(女士)请稍等我马上去催……”然后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转身朝后厨跑一趟给客人看,不管菜是不是做好了,跑回来都要给客人交差:“先生(女士)对不起,马上就好。”
包厢的待遇比较高一些,有一名服务员专门盯桌,大厅里一个服务员则要照顾五张桌子,这就比包厢里的服务员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