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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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什么火!你吃了火药啦?”
周大勇喊:“同志们,谁说梦话惊动了大家?”
宁金山边揉前额边说:“谁,谁?我梦见了打仗——他妈的,我头上碰了个大疙瘩。——睡,睡,咱们再睡。”
有的人嘟嘟哝哝地咒骂宁金山;有的人咕咕地笑:“宁金山头上碰的疙瘩,一定比地雷还大!”
周大勇找来马全有、李江国、马长胜等人,把任务告诉了他们,大伙就分头给战士们传达。濛濛雨又下起了。村子里的鸡叫了。河岸上有军人和担架队的老乡在过来过去地步。紧张的生活随着紧张的日子又开始了。
陈旅长找了旅司令部的四科长来,劈头就说:“我们有些同志整天喊为共产主义奋斗,可是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他常常就缺乏共产主义精神。陈德,你呢?”
四科长高大而瘦削。他的一只眼睛,抗日战争被子弹打瞎了。左眼忽眨着,莫名其妙地说:“我?我还感觉不出我哪一块缺乏共产主义精神?”
陈旅长说:“果真是这样?那就好办。明天,啊!今天,今天司令部人员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四科长笔直地站在那里,兴冲冲地说:“老乡们给我们搞来一筐子土豆,四个南瓜,一斗谷糠。另外,旅党委有通知,十分没得办法,可以宰杀牲口充饥。——到今天为止,除了驮炮骡子,全旅的牲口已经宰杀了很多。骑兵通信员差不多都变成步兵通信员了!——我们司令部的同志们总算凑合着宰了一匹老马,已经煮熟了。七○一,你放心,今天保证同志们吃上一顿饭。当然,吃饱吃不饱,那可不敢夸口噢。”
陈旅长手一挥,说:“马上开饭!饭可不是给司令部的人员吃,是给河滩坐的第一连的战士们吃。”
四科长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眨着左眼,说:“七○一,分粮食也好,分什么也好,旅供给部总是先战士后干部,先战斗部队后机关。当然,旅党委会规定的这原则没错。可是司令部的同志们也是苦到家了!昨天整天他们是没有闻过饭的味道。啊!这,你并不是——”陈旅长脸色突然变了。他说:“我了解,因为我也没得东西吃,同志!”
四科长急得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七○一,不是我……你看……晚上煮肉,炊事员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他们连一口也舍不得吃!我看——”陈旅长严厉的眼光,直逼得四科长想钻到地缝去,不容分辩地命令:“开饭!立刻!”
四科长迟迟疑疑地看了看旅长,又看自己的胸脯,狠了狠心,说:“好!”
陈旅长知道四科长的心情。这位经过长征、遍体伤痕的红军老战士——四科长,为了让同志们多吃一口饭,他常常是当着同志们把饭舀到碗里,又背着同志们把饭倒在锅里。司令部有很多人变成夜盲眼,他就是一个。今天司令部的同志们宰的那匹老马,就是他的乘马。
陈旅长赶到窑洞门口,把手放在四科长脊背上,边走边说:“不要小气,贺老总给我们从河东运送的小米,马上就可以到。明天嘛,这样,你再想点办法?”
四科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的心都快劳干了,也把咒念完了!”
陈旅长说:“嘘——不要摆出这副没奈何的样子。你难?
你肩上只挑着司令部人员的吃饭的担子。而那些旅团干部呢?
纵队司令员呢?彭副总司令呢?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呢?他们挑着什么样的担子呢?人常常觉得自己遇到的困难是世界上最大的困难,这都是由于缺乏锻炼。好咯,你去尽力想办法。
万一没办法,就让司令部的同志们把皮带勒紧点。饿肚子,对我们并不是新鲜玩艺,同志们不会有怨言的。想想吧,第一连的战士们,苦熬苦战了几天几夜,马上又要去执行任务。陈德,他们才真正叫苦啊!你、我和司令部的同志们,那算是最安逸最享福的咯!”他望着天空,任雨往脸上淋。他的声音充满感情:“我们的战士,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青春、血汗,都交给了人民事业。他们即使去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积极自动毫无怨言。一个人,望着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艰难畏惧。
一个人比比他们,就觉得自己贡献太少,就觉得自己站在任何岗位上都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他站在那里不动,停了很久,又说,“人面对他们,还有什么个人打算,那会羞愧而死!”
像是他跟前没有站着什么人,只是独自个儿说这些话似的!一大行军锅的稀饭——糠、土豆、南瓜和各种各样的野菜搅起来煮成的饭。饭锅旁边放了一筐子马肉。肉和饭的那股香味呀,直往人鼻子里冲。哪怕你离它一百公尺远,也能闻到喷香味。
四科长陈德让旅司令部的刘副官掌勺子给战士们分饭。
他呢,两只袖子卷到肘子以上,手里拿了一把刀子,割起一块肉就喊:“看司令部炊事员这份手艺啊!吃吧!吃吧!不要钱!”一会又喊:“不偏谁不向谁,是肉是骨头,各碰各的运气!嗨,嗨!啃完的骨头不要乱扔,瘦骨头也能熬出四两浮油!”
周大勇喝了一碗稀饭,分到了四两来肉。肉,他一口也吃不下去。昨天晚上,他吃了首长们半个土豆(他把两个半分给几个战士了)。谁知道首长们有多少个钟点米面屑没沾口啦?他想找块纸把肉包起来给首长们送去,可是衣服透湿,哪里会有块完整的纸!低头一看,破衬衣吊下来一片,他哧的一撕,用布包着肉。
他看见陈旅长和旅政治委员并肩站在河边的高地上,就躲躲闪闪溜进旅首长住的窑洞。他把肉放在灶火台上,乐的正要往外蹦,有人一声喊住他:
“搞什么鬼?回来!”
听这口气,喊叫的人定是位首长。周大勇的心嘟嘟跳,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就迅速地扭转身,立正站直了。嘿!仔细一看,原来是陈旅长的大个子警卫员,坐在灶火角,满不在乎地摸着下巴。
周大勇松了口气,说:“老资格,你这个死家伙吓了我一跳!”
警卫员挤眉弄眼像是抓住谁的短头了,问:“你干啥?”
周大勇说:“我们全连战士给首长们送来点肉。喂,大个子!首长们要问起你,你一口咬定说是炊事员同志送来的。你要说破真情,我可要揍你。”
警卫员问:“揍几下?”
“二十四下。”
“揍哪里?”
“把你的鼻子揍歪!”
“全不碍事!要嘴吃饭,要鼻子扯淡哩!”
周大勇说:“那你这家伙是成心要跟我捣蛋咯!”
警卫员把左拳往上一举,脚跟啪地一靠,说:“我向连长同志宣誓:不泄露军事秘密!喂,喂,还有:谁要再能给首长们送来半斤肉,我给他跪下磕响头。”
周大勇走出窑洞。连阴雨越来越大了。他走到河槽里,只见战士们方方正正地站了一片。
战士们的头发都很长。他们多半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可是胡子却长得黑茬茬的。衣服都稀烂,十个人就有九个人是光脚丫。但是他们那一双双鹰一样的眼,都闪着渴望战斗的光。
陈旅长和旅政治委员,站在战士们前面,看着每一个战士的脸膛。
濛濛雨变成了吊线雨。云彩缠在山腰。
旅政治委员讲了一段话。陈旅长又讲话了。
陈旅长刚毅的眼睛,注视着战士们的脸,足有两三分钟。
他说:“同志们,你们是为了劳动人民利益敢于上刀山的英雄!”他低沉的声音充满感情;紧咬着牙,铁一样的下巴微微抖动。“你们回来咯。并不是你们连队所有的人都回来了!亲爱的同志们,多少年来,我们历尽人间艰苦,牺牲了许多同志。我们走着一条血的道路。中国人民的苦难,都集中地表现在人民战士身上咯。可是不论怎样流血牺牲,忍饥受俄,我们总是勇往直前,相信胜利,相信我们事业的正义性。亲爱的同志们,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总是满怀信心地告诉我们:我们要胜利,旧社会一定要打碎,新社会一定要在我们手里建设起来!因此,我们的军队就有许许多多排除万难、为了全体而自我牺牲的伟大战士。”他的每句话都充满着鼓舞战士们的热情。他把那奔流在自己血管里的力量,通过语言注入在每个战士的心里。
周大勇像一尊铁像一样,站在战士们前面,眼睛一直望着陈旅长。他心里那滚沸的感情,变成了希望立刻去猛烈战斗的烈火。
旅政治委员那锐利的眼,一直望着周大勇和战士们。是的,他们都是些普通的人,但是他们都经过战火的烧炼;在他们那朴实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思想和感情!他们曾经是被人踏在脚下的人,可是如今,他们能撕破昏暗的天,让太阳的光辉普照大地。那一个个平凡的脸膛,也都是一部人民斗争的活历史。中国革命最伟大的成就,不就是培养出了这些人么?
陈旅长讲完话,战士们立刻把他围起来。他和战士们亲热而激昂地谈着最近就要展开的一场大战。这工夫,他像是那许多士兵中一个普通士兵。
周大勇计算了一下,今天是八月十七日,他要完成了抢运粮食的任务,在今晚和明天早晨赶回来的话,还可以参加一二日之内就要进行的大战。
他带上战士们急急地出发了。六
八月十七日后半夜,部队经过五十里急行军以后宿营了。
可是休息了半个钟头,又接到命令:三点半出发。
陈旅长处理了一些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以后,躺在马褡子上打算合合眼。
杨政委看看表,躺下去。他悠悠忽忽地说:“老陈,抓紧时间,还有半小时的好觉睡哟!”
陈旅长没有回答,他的眼皮已经拉不起来了。
陈旅长睡了没有十分钟,一位参谋送来一份纵队司令部的作战命令。他坐起来使劲地张起眼皮,伸手接住命令。他正要借参谋手里的灯看命令时,听见旅政治委员含含糊糊地说:“不会便宜它,我们……揍它……”陈旅长轻轻地叫:“老杨,老杨。嗬!做梦也是紧张的!”
陈旅长看了看命令,瞌睡、疲劳一扫而光。他脸上显出异样的光彩,拍着膝盖,喊:“老杨,起来!妙,妙透咯!”
杨克文敏捷地爬起来,以为来了提前出发的命令,说:
“走咯?半小时也不给睡?”
陈兴允把命令凑到杨克文眼前,高兴地说:“彭副总司令说,敌人要分三路来,敌人就分三路来了。敌人执行彭总命令的准确性比我们也不差。”
杨克文揉揉眼睛,仔细地看着命令,说:“这有什么奇怪!
彭副总司令指挥敌人的事,你和我并不是第一次才体验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也掩藏不住自己心里的高兴,“老陈,你看,彭总多么巧妙地避免在不利情况下和敌人作战。他会把我们军队的各种条件和力量充分地利用,充分地发挥,而善于避免敌人的长处利用敌人的弱点打击敌人。老陈,我们把敌人拉到我们想要进行战斗的地方了。要狠狠地敲他一下,让胡宗南知道自己姓什么!”
陈兴允坐在马褡子上不吭声,他回想起了八月十五日夜里会见彭总的情景。现在彭总大概正在端着蜡烛,查看地图。
当他看到敌人完全按照他老早就下了的判断向前推进时,他,一定还是毫不惊奇的,或者又更加深沉地思索起来了。
陈旅长和杨政委站在地图下。陈旅长查看敌人进攻的路线;杨政委念着命令上写的一大篇敌军番号。陈旅长把前两天敌人主力集中的咸榆公路上的绥德县城,用红蓝铅笔划了一个大蓝圈,然后再从大蓝圈开始,在黄河以西无定河以东划了三个向东北展伸的蓝线。他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