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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朝夕之间-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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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孟维周任地委书记不久,西州地区改作西州市。孟维周从县委书记走向市委书记,只用了四年多时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背地里叫孟维周孟公子。据说全省有四大公子,都是最年轻的地市委书记。孟公子最小,还不到四十岁。人们只在私下里叫他们公子,都因公子二字意蕴太丰富了。
  西州叫市了,老百姓跟着兴奋。尽管工人仍是没事儿干,尽管农民仍被城管队赶得满街跑。老百姓外出打工,说起自己是西州市人,自我感觉好多了。最幸福的大概是农民,他们大清早醒来,突然就由乡巴佬变成城里人了。
  老百姓自顾自己高兴着,没想到官场的人们因为地区改作了市,比任何时候都忙碌了。孟维周经常强调,西州要紧紧抓住地改市这个大好机遇,加快发展。孟维周的指示,大小官员们算是心领神会了。平时官场的人惯用的问候语是:忙吗?西州最近变了规矩,很多人见面就说:抓住机遇!彼此还得客气:哪里哪里,你抓住机遇!知己的朋友碰了面,表情就更加神秘:这回你可要抓住机遇哟!也有人调侃别人:你抓住机遇啊!对方就以牙还牙:他妈的你调戏老子,你才抓住机遇哩!
  原来地区改作市了,各级领导班子都会有所调整。
  很多人吃过晚饭就急不可耐地看手表,等着天黑下来。偏是夏天,天黑得迟。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他们就一溜烟跑进市委机关。他们爬上桃岭,尽量低着头。桃岭早已不见一株桃树,桔树已长得很茂盛。人们却仍习惯叫这桃岭。这大概是给老地委书记陶凡留下的惟一纪念。桃岭的路灯很灰暗,桔林黑漆漆的。可上桃岭的人仍嫌一路上太亮堂了。他们恨不能成为土行孙,钻进地里丝溜溜地跑,突然就在孟维周或别的市委领导客厅里冒了出来。这些行色匆匆的人,就是上市委领导家去抓机遇去的。
  哪里都有喜欢操心的人,专爱理些别人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有人发现,自从地区改市的消息越来越明确了,往孟维周家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孟维周的脾气就越来越大,有次在会上发了火:有些人,天天往市委领导那里跑。有什么好跑的?
  共产党的官是哪个可以跑下来的?但是,桃岭一直就没冷清过。有人讲得夸张,说到了晚上,往桃岭跑的人,多得就像蚂蚁搬家!
  孟维周刚当地委书记时,有人担心他压不住台。他毕竟太年轻了。可是没想到,他坐上这把交椅,居然很能服众。有些老干部怎么也想不明白,孟维周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高的威信?他们忘记建国初那会儿,自己当上地市级领导也才三十出头。年轻干部却很佩服孟维周,他们对五十年代干部年轻化不清楚,倒是知道西方很多国家元首年纪都不大。就说:孟书记要是生在美国,这个年纪当上总统都说不准!这种人多半碰不着孟维周的面,他们遗憾自己没法当着孟书记说这些话。
  西州有句很世故的俗话:欺老不欺小。意思是说,得罪谁都行,别得罪年轻人。年轻人谁说得准?弄不好明天就发达了。孟维周三十二岁就是县委书记了,不到三年就出任行署常务副专员,才一年半工夫,又从副专员位置一步爬到地委书记。人们说起官员的晋升,常用一个字:爬。生动又形象。可这个字用在孟维周身上,就不太贴切了。他是在飞。
  西州人都料定孟维周还会飞得更高的。西州本来就早被省里干部叫做机场了。说这里是省级领导起飞的地方。省委副书记张兆林、副省长宋秋山、省委组织部长周一佛,原先都是西州地委书记。最近四任地委书记,只有陶凡就地退下来了。外地人不服气的,就说难怪全省人民富不了,省里领导都是从贫困地区来的。有些干部背地里竟把省委叫做西州省委。
  孟维周好像更牛市,光是他的年龄,别人就竞争不过,更不用说他上面有张兆林。早些年,谁上头有人,别人当面不会说他什么,私下里会说这人不过就是抱了条粗腿。现在变了。
  上面有人,反让人高看许多。没人做思想政治工作,大家也都想通了:朝中有人好做官,本来就是国粹。
  孟维周他们体重多在一百五十斤上下,可他们到了省委领导眼里,似乎都成了微缩景观。省里说研究干部,习惯叫定盘子。据说西州的盘子还没有正式定好。那一个个彪形大汉,都想成为省委领导盘子里胡萝卜雕的凤凰,或是一片小火腿肠。
  西州的盘子省里定,西州各县市和部门的盘子孟维周几个人定。好几个月了,西州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在跑。跑西州、跑省里、跑北京。只有市委书记孟维周和代市长郭正没怎么跑,他俩早就定在盘子里面了。
  有天晚上,市财政局长王洪亮跑到孟维周家。孟维周见他敲门进来,就发火了:“洪亮,你还要跑什么?我早就同你说过,你不动。”
  王洪亮笑笑:“孟书记,我想汇报个想法,请你能够同意。”
  孟维周说:“这话怎么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先要我同意。除非你想当市委书记,我让位就是。别的,我不敢笼统就同意了。”
  王洪亮仍是笑:“孟书记尽开我的玩笑。我何德何能,敢觊觎这个位置?我是想辞职。”
  孟维周吃了一惊,问:“洪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洪亮说:“请孟书记听我汇报清楚。我有个同学,在国瑞证券当老总。他鼓动我多年了,要我去给他帮忙。只因孟书记你太关心我了,我不敢答应。这次他又找我,我就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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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维周问:“他准备怎么安排你?”
  “给他当副总。”王洪亮说。
  孟维周笑笑,说:“洪亮啊,你是宁为鸡尾,不为凤头!”
  王洪亮红了脸,说:“孟书记,不瞒你说,他开的薪金高,我就动心了。”
  “多少?”
  “年薪五十万。”王洪亮说。
  孟维周淡然道:“也不高嘛。”
  王洪亮不好意思似的,说:“我想改变一下生活,试试自己的潜力。”
  孟维周说:“本来,我不该劝你留下来。干部想出去闯闯,这是好事,组织上得支持。但是,你毕竟是党培养多年的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你不想想,市委任命个财政局长,是儿戏吗?”
  王洪亮说:“我知道孟书记对我非常器重,所以一直不敢开这个口。但是,我也反复考虑好长时间了,我的这个选择是慎重的。”
  孟维周说:“既然你去意已定,我就放你走。但是,洪亮,你也先别急着辞职。你先过去干半年再说。半年后,要开人大会了,政府组成单位要定盘子了,你再最后考虑去留。”
  王洪亮双手抱拳,打拱不迭,差不多想跪下去了:“孟书记,我非常感谢你!你太关心我了,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只是,我怕让你为难。这事怎么操作?”
  孟维周说:“人是活的,还怕想不出办法?我同市委几个头儿研究一下,派你去外地企业挂职学习半年。我们需要很多真正懂经济工作的干部啊!”
  说完这事儿,两人就随便聊天。感觉就不像上下级了,而是兄弟似的。孟维周笑道:“你发了财,可别忘记老朋友啊!”
  王洪亮说:“正像我那位同学说的,有财大家发。我怎么会忘记孟书记呢?”
  孟维周忙摇手道:“洪亮你误会我意思了。你以为我在向你索贿吧?我只是要你莫忘记老朋友啊。”
  王洪亮故意把样子做得很难堪,说:“孟书记这么说,真让我无地自容了。洪亮没这意思。”
  关隐达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悠闲。他一屁股坐在教委主任的位置上,六年间再也没动过。
  关隐达的性子早已熬得不温不火。他从不发脾气,却是说句算句。像教委这种业务机关,领导换来换去,干部却总在里面呆着。几十年下来,人际关系难免很复杂。关隐达刚去时,有人建议他整顿一下机关作风,重点解决内部不团结的问题。
  关隐达听了只是笑笑。他从来就不相信批评和自我批评可以解决团结问题。这条被大家奉如圭臬的优良作风太天真了。批评也好,自我批评也好,除了激化或公开矛盾,不会有别的收获。大家也许场面上会讲得漂亮,私下里该怎样还会怎样的。
  不如回避这个问题。关隐达的策略是只谈工作,不谈别的。他头次主持机关干部会议,只讲了三十分钟话,就宣布散会。干部觉得奇怪,似乎这样子不像开会。很快他们就发现,关隐达原来是位极干练的领导。他讲话不讲究起承转合,总是硬邦邦几条。他一讲完,各科室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于是分头落实就是了。关隐达原本很会讲官话的,现在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很烦那些大话套话。
  没多久,教委的干部突然发现:机关人际关系好像融洽多了。有人突然感觉到关隐达的高明,奉承说,教委机关几十年的老大难问题,关主任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关隐达听了也只是笑笑。他知道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不让它暴露出来。关隐达心想,有个道理是明摆着的,却没人注意。机关干部,再怎么复杂,他们也不敢在工作上乱来。所以只需抓严了工作纪律,该谁干的事就得谁干,这就行了。机关也像一个人,你不让他坏的东西有机会表现,看他坏到哪里去。
  教委机关百多干部,都长着张嘴巴。总有几张嘴巴喜欢说话,关隐达的能耐就传得天远。况且他的书法、文才早就名声在外。早年当上县长,又是人大代表硬推上去的。而他如今对待官场又格外的淡泊。种种机缘或因素,都丰富着关隐达在民间的形象。人们说起关隐达,都很敬重。关隐达并不觉得自己忙,夫人陶陶却老是说,你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最重要。她今天要关隐达吃冬虫夏草,明天又要他吃高丽参。只要听说什么方子补身体,她就会想方设法弄来。上级银行好几次想任命陶陶当市中心支行行长,她都婉谢了。她说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管好丈夫和孩子就足够了。了解她的人都说,只有陶凡的女儿才会这么散淡。儿子通通已上初二,眼看着就要上高中。
  最近陶陶又听说,六味地黄丸男人要长年服用,就像女人要长年服用妇科千金片。星期天,她打发丈夫和儿子吃过早饭,就要出门去。交待关隐达:“你管着儿子做作业,我给你买药去。等我回来,再去看爸爸妈妈。”
  一家人每周要上桃岭一次,陪老人家吃顿饭。每次都是星期天去,星期六通通学校要补课。关隐达自己是教委主任,一年到头强调不准加重学生课业负担,可是自己儿子照常补课。
  放假时,严令不准补课。可是学校自有办法。他们化整为零,每次补二十几个学生,还让家长轮流值班,守在教室里。只要上面来人检查,家长就出面纠缠,说补课不关学校的事,都是家长们强烈要求的。他真拿着这事没办法,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门口就有药店,没多久陶陶就回来了。她进屋就说: “这药又不贵,又没副作用。养生药。我买了五十盒。”
  “这么多,当饭吃?”关隐达就像很听话的孩子,连说明书都懒得看,只问,“吃几颗?”陶陶抢过药瓶,说:“你怎么开交哟,就像三岁小朋友。”她怨着丈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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