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多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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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管深处的温度从高处狂暴炸裂,血瀑如飞雨喷射急下。安平看到自己呆立在漫天的血雨中,仰头望著天空飞落的血红扑面砸下来。绝望、哀痛、惊恐、无助,他太清楚这个曾经每晚都会出现,逼真到几乎可以触摸的梦境会带来什麽。本能地想逃,脚却生了根,动弹不得。落在地上的血流急剧地汇集成河,中心巨大的红色漩涡急流拧转,与刺鼻的血腥交缠扭曲成无形的绳索,蛇一样扭动著吸附在身体上,盘旋缠绕缓缓收紧,将他死死地绑住往漩涡深处拖。安平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眼睁睁任由自己被卷进湍急的血河。血液黏腥的气息卡在喉咙里让人喘不过气,涌动的血流压迫上来,沈重的窒息感紧紧逼上胸口。
安平无意识地张嘴喘息,手脚瘫在床上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这一次的濒死感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怀疑自己真的就要被淹死在这条梦境中的血河里。他知道这只是梦魇,只要醒过来这些都会过去。可无论怎麽努力,湍急的血流就是不肯退缩,执拗地一点点拖著他沈到漆黑的河底。
一切似乎就要这样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寂静的暗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细如烟缈的哭声随著血流游移漂浮,一点点清晰。孩童特有的尖锐哭喊不顾一切扎进耳朵里,心脏倏然似被钢针穿透,疼得神经都要崩裂。安平猛地睁开眼。
夜色沈静。没有汹涌的血流,没有令人窒息的血腥,只有月光从打开的窗子照进来,洒下的一室银白清辉。
安平大口吸气,撑著僵直的四肢坐起身。心脏疼得厉害,曲起身体用膝盖用力顶住胸口。耳边隐隐翁鸣,依旧回荡著方才梦境中孩童的啼哭,抱头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安平浑身颤抖,野兽一样的呜咽。寂静的深夜里,压抑的抽泣声分外突兀。用手死死掩住口,把滑到嘴边的啜泣咽回去。眼泪来不及流出已干涸在眼眶里,哽咽的干嚎刀子一样在喉间来回划割。安平终於承受不住,蜷缩著身体倒在床上。冰冷的月光里,那张素来平静温文的脸扭曲的如同地狱的厉鬼。
天快亮的时候,还是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右手腕咬在口里,腕骨两侧各多了一排深可见骨的牙印。胃又开始翻腾,安平急忙找出纱布把伤口包好。
郑美萍还在睡,安平去看过她出来时间也还早,於是淘好米熬她爱吃的八宝粥。
熬粥的空隙,安平抓住一大早就跟在他脚边乱转的小狗给它洗澡。小东西没下过水,碰到水面,触电般惊恐地往外蹦。安平被溅了一身水珠,不得已只好多用些力按住它。小狗吓得呜呜乱叫,不停扭动身子扑腾。脾气却一如既往地好,再著急也不咬人,只拿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委屈地望著安平。那眼神干净、羞怯,竟像极了那个天真善良甘愿为一只流浪狗躺进医院的年轻人。心口变得柔软,一晚上都冷硬僵直的身体渐渐暖起来。安平不觉放柔动作,极轻缓地揉搓小狗的身体。
洗完後吹至半干,小狗的皮毛现出原本的摸样。纯正的雪白长绒毛,团团地蓬著,果然雪球可爱至极。
郑美萍睡醒了,打著哈欠出来。一眼看到小狗,眼睛倏地一亮。立马忘了昨天又哭又闹吵著再也不理安平的话,小跑著扑过来把绒绒的小狗抢在怀里:“平平,这是给我的吗?平平?”
“是啊,是给妈妈的,喜欢吗?”难得这小狗脾气好与人也亲近,给母亲做个伴倒也不错。
“喜欢喜欢!”郑美萍一叠声地答应。抱著乖巧的小狗躲回卧室,翻出自己平日里藏起的零食喂它吃。
安平暗自好笑只当没看见。洗净手,到厨房一面把熬好的粥盛出来,一面高声说:“妈,小狗还没有名字呢,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郑美萍果然忘了给小狗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让我取名字?真的让我取吗?”
“对啊,现在它是你的,当然要你取名字。”
“呵呵,”郑美萍孩子气的咧开嘴笑,脸庞兴奋的红扑扑的,“我一定给我的小狗取个最好听的名字。”
冥思苦想抱著小狗在客厅转了半天,兴冲冲又跑回厨房:“想好了平平,叫豆豆好不好?我最喜欢豆豆了。”
大脑啪地一声似被铁锤击中,安平猛然转身一瞬不瞬盯著母亲。昨晚梦中幼童凄厉的哭声再次尖刀般插进心底,疼痛飞快烧起来,手足却冰一样的冷。
郑美萍吓坏了,缩起肩膀一步步往後退:“我,我错了平平,不叫豆豆了不叫了。可是,可是除了豆豆我想不出别的名字来……哇……”郑美萍吓得哭出声,蜷著身子缩在角落里不敢动。
母亲的哭声拉回安平一点神智。他明白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很可怕。不能再让母亲看到他现在的摸样,不能再让她回到那种什麽也不明白的日子。眼前一团刺目的白,什麽也看不清。安平撑著颤抖的站立不稳的腿,踉踉跄跄逃进卫生间。关上门,全身的力气彻底流失。安平瘫坐在地板上一阵阵干呕。耳边孩童的啼哭声还在加剧,真实到似乎真的有一个孩子在他身边哭喊。安平不敢回头,无助的等到哭声自行消失。不知不觉又把手腕放到嘴边,口腔里弥漫开鲜血的味道,从伤口传来的锐痛终於掩盖住疯狂的臆想。震颤的空气静下来,静到死一样的沈寂。
安平躺在地板上无法移动。等到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母亲微弱的啜泣断续传进耳朵,才有了点力气扒著墙壁蹒跚站起身。挪到洗手台前冲掉手心粘稠的血液,撩一把清水拍在脸上。抬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灰败的面孔,惨白的脸色,沈黑的眼窝,活似在人间游荡见不得光的幽灵。安平嘴角抽搐,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抓起一只口杯,打碎那张丑陋的脸。
平生多情 七
七
接连几天郑美萍都躲著安平,一看到他就像受惊的小兔子跑得远远的,不管安平怎麽和颜悦色地哄她,拿她喜欢的玩具贿赂她都不管用。
日子仿佛挣脱了正常的轨道,失控地向过去滑行。一个疯癫狂乱的女人,一个行尸走肉的男人。安平一次次无法抑制的想到将要重现的生活画面,心脏从最初的锐痛,麻木到毫无知觉。
怕母亲一个人在家时出事,安平尽量少用电器,空调电扇都没有装。
中午吃过饭,郑美萍照常回卧室午睡。那天之後,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她睡觉总要锁门。安平估计母亲睡熟後开锁进去,像往常一样给她打扇子。本想在母亲睡醒之前再悄悄出去的,可连日的失眠身体已经疲乏到极点,摇扇子的手缓缓地慢了下来,头一歪趴在床边昏昏沈沈睡著了。
感觉只过了一眨眼的工夫,身体褥热的难受,烦躁的想要醒过来。脸上却徐徐有凉风拂过,慢慢睁开眼,母亲正跪坐在床上略显笨拙的在给他打扇子。对上他的视线,惊吓的往後缩一下,片刻又靠过来摸摸他被凉席硌出印子的手臂,小心的说:“平平到床上来睡,这样睡不舒服。”
寒冷如冰胸腔窜起一朵温暖的火苗。安平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母亲搂进怀里。
他以後再也不会犯错了。为了怀中的这个人,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他必须把该忘的完全忘记。
生活恢复平静,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安平的失眠成了常态,像多年前一样,每晚都在那个血红的梦魇里惊醒,只有借助药片才能入睡。
不知是不是失眠的缘故,手上的伤口迟迟无法痊愈,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偶尔还会渗血。体力脑力也有些跟不上,那天老王的大女儿过来店里给老王送东西,安平才发觉,自已一直没有亲自打电话,给被他爽约的相亲对象道歉。老王抓住把柄,嘲笑他老年痴呆提前发作。
拨通那串陌生的号码,心情难免忐忑。女方却没有责备的意思,生疏而有礼,自始至终保持著得体的风度。
老王不无遗憾地叹气,“说实话小安,小杨真是个好姑娘。那天她在咖啡馆一直等到打样,一点埋怨也没有。要不是真对你有心绝不会这样。”看安平情绪低落,又笑呵呵拍拍他的肩,“行了,过去了就别难受了。王叔我保准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安平笑笑,摩挲著手边的账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很久以前他就认命了。老天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就不会轻易改变,他这一辈子,注定配不上任何女人。
接下来几天,天气一直阴沈,或大或小的雨连绵不歇。安平身体每况愈下,伤口化脓,手指皮肤肿的发亮,不时有组织液渗出。炎症引起的发热持续不退,继而发展到轻微脱水胃痉挛。普通的退热消炎药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夜晚躺在床上成宿成宿无法入睡,安平就会想到以前。那时候年纪轻,胆子也大,严重的外伤失血,高烧逼近四十度,还是撑著不肯去医院。咬牙顶著,就靠一杯杯盐水竟然也让他挨了过来。现在这麽小的一个伤口,竟然火烧火燎的拖累了整个身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岁月不饶人。
无论多不情愿,安平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等天气稍微好一点,没等老王再念叨他,很自觉地去了医院。
医院的大厅依旧散发的一种独特的阴冷感,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也一如往常地让安平感到浑身不适。半个多小时挂号,五分锺问诊,主治医生冰冷的眼神惯性的让安平开始紧张。在治疗室接受引流时更过分,医生的手一碰触到患处的皮肤,安平便无法自治的微微颤抖。年轻的女医生用看色狼的眼光狠狠地瞪他。
安平尴尬无比。终於熬到结束,如释重负走出治疗室,被走廊的风一吹,才发觉出了一身的冷汗。安平心情复杂地舒口气。小时候,医生在他的认知里便如一台超高精度的X光透视仪,被他们看一眼碰一下,身体就会失去衣物的遮挡被看光。虽然是假想,但那种全身赤裸任人围观的羞耻感还是让年幼的他恐惧而羞愤。长大了以为能好些,没想到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到输液室挂完水,安平拿齐药,一路整理著各种收费单据往外走。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有两百多,安平心疼的直抽冷气,中途改变主意,不打车了,改往医院侧门外的公交车站走。
医院侧门临近住院部。安平走到近前一抬头,骨外科的病房楼突兀地跳进视线。脚步顿时缓下来。裴宿恒入院将近两周了,也不知恢复的怎麽样。既然已经来到这里,理应上去探望一下才好。安平却矛盾地有几分抗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去看一下。只看一下就好。
从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些水果牛奶,安平熟门熟路地找到病房。裴宿恒的床位没有人,床铺也整理的很整齐。不过床头牌没有换,那晚他买来的生活用品也还在。问同室的病友,说是去做手术了。安平心里咯!一下,赶忙跑到护士站询问。
小护士很热情,见安平打听裴宿恒笑得也很开心:“你问小裴啊,前几天他不小心把骨头弄错位了,今天做个小手术正过来。别担心,最多一个小时就好。”
“那会不会留下後遗症?”
“这很难说,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没什麽大问题。”
安平放下心来。一个小时他没法等,只好把东西交代给小护士,自己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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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几步,又被小护士叫住:“你是小裴的朋友吧。他一个人住院没亲友照顾,心情一直不太好,挺影响康复状况的。你们做朋友的有空就多来看看吧。”
没有人照顾?安平吃了一惊。
“他女朋友呢?”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