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窃.江南记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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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当片刻之后,吊死鬼吴此人先生人如其名地蓦然挺立在笑然面前的时候,她狠狠闭上眼睛,带了哭腔一声惊呼。
一边,笑然皱眉道:“今晚上是怎么回事,你们接二连三都不好好的出来,阿螺已经被狐狸吓过一次啦。”
吴此人嘿嘿两声惨笑,听出少主伪装身份一事多半已经戳穿,便中规中矩地一折脖颈,当作施礼,道:“少主,老鬼来晚了些。”说着脚下一飘,滑到碧落面前——幸而那丫头至此还未敢睁眼,否则面对忽然迫近的一张死人面孔,多半当场魂飞魄散。
吴此人手臂僵直,在宿尘胸口一路劈哩啪啦地点过,那时宿尘被碧落震荡,已然连连咳嗽,此刻血脉中翻起的淤毒被生生压下,他皱了眉艰难醒转,出口便道一声:“老鬼,你借机报仇是不是。”
“是借机还情。上回你给我打通阴阳二焦,下手也不见得多轻。”吴此人面无表情地一咧嘴,也不知是哭是笑。他说句:“交给我吧。”随手将宿尘一提,便横在了自己怀里。
碧落觉着臂中一空,微微睁眼时,万分庆幸地见到那吊死鬼已然转了身去面对他家少主。
笑然垂了双眼,一脸犹豫,但终究还是向宿尘低声道:“狐狸,对不住啦,这回你再要罚我什么只管说,我绝无怨言。”
宿尘与吴此人听得都是一愣,两人对望一眼,宿尘疑惑道:“老鬼,我伤得很重么,要死了?”
笑然“切”的一声,不满道:“成啦,你当我愿意说这肉麻话吗?”说罢向无此人一皱眉:“鬼叔叔,你赶来得正好,说正经事,这回五色缸使毒来着,放倒的恐怕不单是狐狸。”
吴此人“嘎巴”一声点点头:“少主安心,土地老儿布置周到,连铁面判官也被招呼来啦,是毒是伤,都他说了算。我们兵分两路,他去料理客栈,我就先往这边来了。”说罢眼珠生生往下一垂,道:“狐狸,没法,今日你也得落到判官手上一回。”
碧落听得心里茫然,暗道这又是什么古怪的名号了?他们魍魉山庄将诸多神神鬼鬼的角色收罗得还真是齐全。却听宿尘冷笑道:“免了,生死有命,犯不着麻烦他。”说着身子一挣就要跳下地来。吴此人也不答话,只是手臂钳紧,纹丝不动。
笑然眼看他二人较劲,沉吟道:“狐狸,这时候还是别跟铁面叔叔赌气,你这回若好不利落往后谁来帮我料理麻烦?”说罢大敕敕地一笑:“鬼叔叔,你带狐狸先去吧。”
宿尘万般无奈,索性合了双眼不再言语。吴此人看看少主又瞧瞧碧落,心知这是两个小娃娃要说些悄悄话,嫌自己碍眼了,于是嘎声一笑,道:“老鬼开道去了,少主安心,这条路上兄弟们片刻就收在眼下。”说罢身子僵僵直直地一转,几个纵跃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碧落眼中满是疑惑,皱眉看着笑然。此时天已破晓,浅灰鱼白擦亮东方,万里晴阳已然蓄势待发。笑然带了一点笑容目弛远处,半晌,忽然说一句:“阿螺,狐狸已有心上人了。”
碧落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述吓了一跳,蓦然抬眼时,笑然一双眼睛清亮异常,也正向她望来。那一刻,碧落心中是有些异样的。只是这异样来得淡然来得琐碎,仿佛不是难过,不是酸楚,甚至连失落也不是。碧落认真想了想,终于问:“是哪一位姑娘这样好福气?”
笑然用手一指自己:“我。”说罢纵声大笑,清朗欢畅得如同高山流水落入杯中,满满的一捧。
碧落愕然过后用力一顿足,恼道:“我可信了!”
笑然好容易收敛欢笑,此刻轻轻地叹口气,望着碧落道:“阿螺,你师父卜卦当真准么,就一次偏差也没有过?”
碧落皱眉思索,缓缓摇了摇头。
笑然淡然一笑,道:“原本,无论你这命定之人是谁,只要你们还不曾相见只要他让我知道了,我必然是要去将他一剑削平了的。”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的说来,听得碧落骇然一愣,心说凭什么?!笑然也不在意她震惊,望着万里长空微微眯起双眼,道:“现在看来,阿螺,你还是去北方吧。狐狸对我说过你师父声誉很好,你又如此敬重他,我们不该带累了你名声。那时我不愿听,可是仔细想想,还是他说对了。”
碧落心中没来由地紧了紧,她看着晨光勾勒在那小贼面颊的一层薄韵,喃喃地在心中默念——北方?一霎时的遥远与陌生让她堵在胸中言语几乎脱口而出:
我跟你们到魍魉山庄去,什么名声什么带累,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那便够了。
……但是冲动过后她记起来,一年以后,自己是要回家的。
江南的山灵水秀柔媚风骨,好是极好,可终究不是自己世界。千里之外那一方小小竹林、师父身边的古卷清茗,才是自始至终执著的归宿。小贼,宿先生,魍魉山庄,乃至江南,一场邂逅之后缘分终须烟云散尽。那么说回忆里头少些热切,是否反而好些?
碧落出神时,笑然来到云雾身边,拍拍它脖颈笑道:“乖,带你主人走得远远的,把一路上是是非非通通给踏在脚下才好呢。喂,你主人性子软,你可不许欺负她,听见没?不然我咒你往后再也吃不到胡萝卜。”
云雾一个响鼻喷过,仿佛竟是回答。碧落看着这骨灵精怪的两……两位,淡然笑着,却也知道小贼是真的决议要与自己分别了。
曾经被他纠缠时,碧落气愤懊恼,心中盼望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天再也看不到这条跟屁虫似的小尾巴,可是当这一刻终于来到面前,她的不舍却早已经填满胸腔。
“阿螺,保重。”
笑然骑在另一匹马上,回首而笑。那眼底面颊的明朗清澈一如当日初见,碧落心中柔软的一阵疼痛。
小贼,往北如何我是不知道的,可是如今往南来了,我并没有后悔。
望着渐渐远去的一骑烟尘,碧落在心里轻轻叹过。
旭日高升,她牵了云雾望着茫茫四下,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当走向哪里。
* * *
三日之后,碧落在临江小镇的酒家当中收到了一对木匣。
那时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正为自己将师父所赠的玫瑰穿花锁链丢失而苦苦懊恼。蓦见一个渔人打扮的男子走进酒家,四下也不张望,径直便来到她桌前郑重一礼,道:“箫女侠,我们少庄主有些东西要交给您,您请过目。”说罢将手中捧的木匣向前一送,搁在桌上。
碧落起初一惊,但听他提到“少庄主”三字时料想定是那小贼无疑,目中霎时带了些惊喜,暗道:看来这人也是魍魉山庄属下了,难怪知道我姓名。她看眼前木盒沉重古朴,疑惑道:“是什么?”
“小人可不敢过问,箫女侠一看便知。”那人躬着身子喏喏而答,显然对碧落十分尊敬。碧落微一犹豫,还是伸出手来,将它们移到自己面前。
第一个盒盖开启时,碧落咬了咬嘴唇,笑容赧赧地浮上脸颊——那里面,银龙盘卧雪光温软,不是别物,正她这两日朝思暮想的宝贝兵器。
若问这行走江湖的吃饭家伙我们碧落姑娘是怎么弄丢的呢,便要转回三天前那密林一变。笑然手持断刀斩人手臂时,她心慌意乱,手中一软便抛了锁链在地上。后来眼看宿尘伤势沉重,好容易得知他无碍又有芜湖分别一事,接二连三变故将碧落心中填得满满的,至于想起锁链,那还是后来挂念着嫣如安危,一路折返时的事情。
但当碧落返回原地时却惊讶发现,莫说横七竖八那四十余人不见了踪影,就连零落一地的断刀断剑也都凭空消失,除了青草上的折痕与凌乱无法抹去之外,偌大密林竟连一点血迹也没有留下。当时碧落牵着云雾站在宿尘曾经倚坐的那棵树下,心中一片茫然,仿佛昨夜种种只是梦境一场,今晨醒来,也许小贼依旧还是小贼,嫣如依旧还是嫣如,又或者她依旧睡在自家竹林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床榻上,根本没有出过远门……
后来碧落也曾想过,笑然既说“有人会去料理”,那么自己所见九成便是料理之后的局面。只是这前后间隔不过一个时辰,如此举动,声势说小也不小了, 魍魉山庄竟能这般迅速,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平了一场事端吗?若能,魍魉山庄,可也真不愧了它这名号。
如今见到自己遗落在地的兵器被这样送了回来,碧落心想事情果然如此,失而复得的欢喜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忧嫣如的处境。
此时捧来木盒的渔人道:“我们少庄主吩咐,打开此盒时,有句话要转告女侠,少庄主说:‘普天之下,再没有我这样赔本的贼了,别说偷窃不成,就算捡了东西也还要给人家送回去。我看我也不用打算啦,就让、就让……’”说到这里那人脸色尴尬,颇用了些力气,才继续道:“‘就让宿尘世不为人去好了’……”
碧落微笑不止,听到最后,想起那小贼几次三番提及此句的狡猾神色,终于豁然明白,忍不住轻轻“呸”了一声,含笑道:“你倒是会捡便宜。”说着轻咬下唇,将第二只盒盖就手打开。
一抹华光流淌而出的时候,碧落措手不及,缓缓抽了口冷气——但见木匣内,黄色丝缎当中,一只琉璃杯晶莹剔透,安静地卧着。
片刻的失神,曾经情景风回闪现——临安,云来居,碧落赞过店家的碧螺新茶甘甜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先生,这店里面有琉璃器皿吗?品此清茶,是要它来盛的最好。”那时小贼笑道:“曼说这样的小地方不会有,就算问遍临安所有酒楼,人家有的,怕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呢。”
……这件小事,二人对话中当真只是一带而过,碧落自己没放在心上,也从没想到那个小贼竟会就此记住了,更何况,他从来是讨厌喝茶的。
碧落皱着眉,轻轻将琉璃杯捧在手中。青黄彩韵旋杯流转,一抹倒影之中,她看见自己惊疑感动的眼色。一只琉璃杯价格不菲,难道说小贼,这便是我们相识一场的凭证?
碧落微微出神,片刻之后才发觉杯身之下并不尽是黄缎,一方白罗叠得整齐,此刻正透来茶香阵阵。她心中一动,放下杯子,将罗帕自手中展开时,果然便是自己被笑然拿走的那块。碧落皱眉微笑,心道:他知道我是偷不回去的,到底还是还给我了。
现下手帕已经不如当初纤痕不染,洁白底色当中,两行墨迹清晰映出。那是有人以狼毫蘸了沉香古墨,用心留下了笔迹。碧落细看时,五个字迹清灵醒目,风骨翩然地落在了手帕右下——
能不忆江南?
碧落抬起头,目支远处。她心想是的,一年以后自己回到家里,终日徘徊不去的,也就是这五个字了。
能不忆江南。
然片刻之后,目光再度回到手帕上时碧落发现,另有一行小字画个波折,竖在了正题左侧——
……就别忆了吧。
第十一章:信鸽
两声咳嗽之后,碧落擎着眼中水泽无奈叹了口气:小贼,谢谢你啦,让我在最想哭的时候笑出来。半晌,她把两只木匣合拢,向那送物的渔人微笑道:“多谢你家少主了,也辛苦你。他们现在如何,大家的毒都去了吗?”
那人赶忙道:“不敢,不敢。”随后答道:“今晨少庄主一行已自金陵上了船,回岳阳去了。因有判官老爷同行,是以众位魔君的伤势毒情萧女侠统统不必挂念。”
碧落听了这话,放心之余暗自恍然:我懂啦,那位判官老爷一定是位大夫,手段高明得很,只是听宿先生口吻似乎与他不大和睦,却不知为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