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战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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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臂微微摆动。有那么一两次,两人的手臂擦撞交错。
※※※
那天晚上,他们在中段楼层的保安分驻所过夜。那位副保安官坚持要他们接受他的招待,而詹丝正好也很想借这个机会争取他支持新任的保安官,毕竟,茱丽叶不是他们保安官体系出身的。于是,他们和副保安官夫妇一起吃晚饭。尽管因为限电的关系,屋子里黑漆漆的,而且饭菜也都凉了,但他们还是有说有笑,吃得很愉快。吃过饭后,詹丝就到分驻所去了。里头准备了一张很舒服的折叠床,上面铺着一张质地很好的被子。看得出来那床单是借来的,上面有一股高级香皂的味道。马奈斯则是要睡羁押室,里面有一张行军床,而且飘散着一股私酿琴酒的味道。不久前,羁押室刚关过一个醉汉,那个人大概是因为镜头刚清洗完,狂欢庆祝过头了。
关灯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屋子里变暗了,因为本来就很暗。詹丝躺到折叠床上,沉浸在黑暗中。她浑身肌肉阵阵抽痛,不过,就这样躺着不动,感觉舒服多了。另外,她两脚抽筋,僵硬得像石头,而她的背也是一碰就痛,很需要舒展一下。然而,尽管浑身不舒服,她脑子还是动个不停,一直回想起她和马奈斯说的一些话。这三天,她和马奈斯边爬楼梯边说话,打发时间,而那种交谈却是如此令人疲惫。
这三天,她和马奈斯仿佛在绕圈子,互相试探对方是否还记得从前的事。如今,他们的身体已经老朽脆弱,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岁月的沧桑,而且,一个是捍卫纪律的执法者,一个是历尽惊涛骇浪的政治领袖,他们的心早已在严酷的职责中损耗殆尽。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渴望从疲惫残破的内心深处挖掘出昔日的美好记忆,那青春岁月的浪漫情愫,那甜蜜的痛楚。
他们常常会故意提到唐纳的名字,试探对方,让那个名字挡在两人之间,仿佛小孩子爬上爸妈的床,挤在爸妈中间。每当这时候,詹丝想起逝去已久的丈夫,一丝哀伤就会悄悄涌上心头。多少年了,她已经好久不曾如此感叹自己数十年来的孤寂。长久以来,她一个人过日子,把自己奉献给地堡,为众人谋福利,而且一直把这样的工作视为自己的天职,然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更像一种诅咒。她的人生被剥夺了,只剩一片空白;她的人生被榨干了,只剩一堆残渣,而她牺牲奉献的岁月化为甜美的汁液滋润了整个地堡。但事实上,她真正照顾到的只有上面四十个楼层,至于地堡底下那深层的世界,她并不了解,也很少去关注。
这趟旅程,最令她感到悲哀的,是她终于明白霍斯顿的灵魂也跟着她一起来了。现在,她终于能够对自己承认一件事:她之所以会踏上这趟旅程,还有,她为什么会希望茱丽叶担任保安官,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她想逃避,想躲到最深层的地底,远离地面上那悲惨的一幕:一对恩爱的夫妻相拥倒卧在沙丘上,狂风吹打他们的躯体,而他们的青春年岁也仿佛就这样随风而逝。她踏上这段旅程,就是为了要逃避霍斯顿,然而,她却发现他依然缠绕在她心里。此刻,虽然她还猜不透那些被送出去的人为什么最后都会清洗镜头,不过,她已经完全明白,一个心碎的人为什么会自愿承担这项任务。与其被鬼魂纠缠,还不如让自己也变成鬼魂;与其让生命变成一片虚空,还不如失去生命——
这时候,分驻所那年久失修的门忽然“嘎吱”一声。黑暗中,詹丝想坐起来看看是什么人,但她全身肌肉太酸痛,实在没力气,而她那老迈的双眼,视力衰退,很难看得清楚。也许是副保安官想进来问问她是否还缺什么。她本来想开口告诉他,这里很舒服,什么都不缺了,不过,最后她还是没出声。她就只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分驻所里铺着破烂的地毯,脚步声很难辨认,不过她还是勉强听得出来那个人正朝她走过来。那个人没出声,她只隐约听得到他走路的时候关节“嘎吱”作响。那是老人特有的声音。接着,她感觉到有人掀开她的被子。那一刹那,两个老人忽然明白彼此的心意。那是一种心灵的默契。
詹丝不由得屏住呼吸,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拉住了他正在掀被子的手。接着,她的身体往侧边挪了一下,在那张小床上挪出一点空间,然后拉他躺到她旁边。
马奈斯双手圈住她,把她搂进怀里,然后挪挪身体,让她躺在他旁边。她一条腿跨在他腿上,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感觉到他的胡子紧贴着她的脸,感觉到他正亲吻着她的眼角。
詹丝捧着他的脸,脸贴在他肩上,然后,她像个孩子般地开始啜泣起来,仿佛一个新来的小学徒面对怪异可怕的工作,感觉如此茫然,如此恐惧。她哭泣,因为她感到恐惧,但那恐惧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当他轻抚着她的背,她背上的疼痛也很快就消失了。当恐惧消失,她忽然感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啜泣了多久,不过,当恐惧消失后,她感觉到心中涌现的是如此甜美的柔情。
詹丝感觉到昔日的生命力又回来了。两人的肌肤如此贴近,她全身感到一阵战栗。她的手臂紧贴着他身侧,她的手搭在他肩头,而他的手扶着她后腰,此刻,她不由得热泪盈眶。那是喜悦的泪水,也是哀伤的泪水。她哀伤,因为她失去了太多岁月,因为时光浪掷虚耗多年之后,这一刻才终于来临。两人紧紧相拥,拥抱着这一刻。
他们心情激荡,浑身颤抖,然而,现在他们能拥有的,也不过就是温暖的吻、紧握的手,还有细诉无限柔情的低语,然后,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卷而来,而全身的筋骨关节都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于是,就这样,她拥着他沉沉睡去,因为她太疲惫。疲惫,并不只是因为爬了太久的楼梯,也是因为激荡的心情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她并不希望就这样沉睡,但她已无法抗拒。多少年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躺在男人怀里,相拥而眠。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也许会发现自己还是孑然一身,然而,她心中会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
第四天,是他们上楼行程的最后一天。到了中午,他们已经快到三十四楼的资讯区。詹丝发现自己越来越需要休息,越来越需要喝水,揉揉酸痛的肌肉,然而,那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太累,而是因为恐惧。很快就要跟白纳德面对面,她感到畏惧。而另一方面,她和马奈斯两个人的旅程也即将走到尽头,这也令她感到畏惧。
由于限电的关系,他们由下到上穿越整座地堡,所到之处都是一片阴暗。而且,这次限电遍及全地堡,绝大多数的商店都没开门,所以整个楼梯井显得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人影。茱丽叶还留在底下监督发电机的修理,她曾经提醒詹丝,由于启用的是备用发电机,电力不足,灯光会闪烁。问题是,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詹丝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从底下爬上来,一路上闪烁的灯光几乎令她神经衰弱。那有节奏的闪光令她回想起一件往事。她刚担任首长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个灯泡坏了,令她十分苦恼。几乎一整个任期,灯泡一直没修好,永远在闪烁。机电区前后两次派工人上来检查,可是他们都说那灯泡还可以用,不肯帮她换新的。后来,她只好去拜托麦克兰帮她换个新灯泡。当年,麦克兰已经是物资区的负责人。
詹丝还记得,是麦克兰亲自把灯泡送上来给她的。当时她刚当上物资区的负责人,大权在握,办事方便,所以,要私下给詹丝一个灯泡并没什么困难。于是,她爬了几十层楼,亲自送上去给詹丝。当年詹丝就已经非常敬重她,因为这个女人手握大权,而且肩负重责大任。她记得,当时麦克兰还问她为什么不像大家一样,把旧灯泡弄破,就可以分配到新灯泡了。
本来詹丝还觉得有点懊恼,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竟然没想到,不过,后来她跟麦克兰越混越熟之后,才渐渐明白,当初麦克兰笑她死脑筋,其实是一种赞美,所以后来,对自己的死脑筋,她反倒引以为荣。
后来,他们终于来到三十四楼。来到这里,詹丝忽然有种感觉,他们已经到家了。资讯区的楼梯平台,他们又来到这熟悉的区域。马奈斯去敲门,而她拄着拐杖,身体靠在栏杆边等着。没多久,门“嘎吱”一声开了,那一刹那,明亮刺眼的灯光立刻洒进昏暗的楼梯井。限电的原因,已经告知全地堡的居民,然而,各楼层之所以会严重缺乏电力,真正的原因出在资讯区,因为,他们免于限电。白纳德很快就引用“公约”的几个条文,证明他们资讯区不可以限电。茱丽叶就曾经抱怨过,说土耕区的植物灯才真的应该优先免限电,哪轮得到资讯区的服务器。不过,抱怨归抱怨,她还是很快就全心投入发电机维修,竭尽所能。詹丝告诉茱丽叶,要把这件事当成政治妥协的第一课,但茱丽叶却说她认为这样反而是在暴露自己的弱点。
一走进资讯区,詹丝立刻就看到白纳德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他脸上的表情臭得无以形容。几个资讯区的工作人员本来在旁边交头接耳,一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就闭嘴了。詹丝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在监视他们上楼的行程,所以早就算准时间在这里等他们了。
“白纳德。”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尽量不让他们看出她累得喘气。她希望能够让他感觉,她只是顺道进来打个招呼,因为从下面回楼上一定会经过这里。
“玛丽。”
他这样称呼她,是一种蓄意的轻蔑。而且,他甚至完全不看马奈斯,仿佛当他不存在。
“这个文件需要你签个名。你是要在这里签呢,还是要到会议室去签?”她从背包里掏出委任书,上面有茱丽叶的签名。
“玛丽,你在跟我玩什么游戏?”
詹丝感觉一股热气冲上脑门。旁边那几个人都穿着资讯区专属的银色工作服,他们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玩游戏?”她问。
“你觉得限电很好玩吗?你觉得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很好玩吗?”
“报复——?”
“玛丽,我这里有很多服务器——”
“我们给你的电力配额,用在服务器上绰绰有余了。”詹丝开始越说越大声了。
“可是冷却系统的电力是从机电区直接用管线输送上来的,万一温度升高,我们就必须关掉服务器。在我们这里,从以前到现在,服务器从来不需要关机!”
这时候,马奈斯忽然走到他们两人中间,抬起双手。“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他眼睛盯着白纳德,口气很平淡。
“叫你的手下闪一边去。”白纳德说。
詹丝抓住马奈斯的手臂。
“‘公约’写得很清楚,白纳德,挑选保安官是我的职权。从前我们两个合作很愉快,互相替对方的人选背书——”
“可是我不是告诉过你,底下那个女孩子不行——”
“她已经接受委任了。”马奈斯忽然插嘴。詹丝注意到他手摆在枪柄上。她不知道白纳德有没有注意到,不过,他倒是忽然不吭声了,但眼睛还是死盯着詹丝。
“我不会签的。”
“那么,下次再有什么职务要委派,我也不需要再问你了。”
白纳德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还有办法活到下一个保安官任期结束吗?”说着他转头看看旁边的几个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