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权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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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肯特地送我去啊?”胡绿珠有些难为情了,萍水相逢,刚认识没两个时辰,他倒还古道热肠,挺愿意为她卖力的,“那……能不能拜托你把马车行驶得快一点,听说球赛一到未时就准点开始,我可不想迟到。”
“走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哎,三王兄,我们一起去北邙山下的围场看马球吧。”元怿从院子里向外走去,一边招呼他的三哥、京兆王元愉,一边命人驾上青盖三马安车。
京兆王元愉从牡丹苑里打开院门,探出一个脑袋,犹豫道:“四弟,我就不去了吧,听说尚书令高肇今天也去看球,我一看到他那副貌似憨厚、实则阴险的笑容,就像不小心吞了个苍蝇,厌恶得想呕吐。”
“你还怕那个秃驴不成?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皇上的亲弟弟啊。”虽然元怿也很讨厌尚书令高肇,可他从来就没把高肇真正放在眼里。
这个外夷来的大奸臣,他不就是想打击异己,把元家的亲王们一个个扳倒了,翦除完了皇帝所有的亲信,自己再夺权篡位吗?皇上就算现在一时糊涂,受了坏舅舅的蒙蔽,也终究会清醒过来的,会把那个脑袋快秃成剥皮鸡蛋的老东西五马分尸。
元愉苦笑了一声:“皇上心里头,只有高家的人,哪还认得弟弟?五弟广平王元怀也是高太后所生,是皇上的同母弟弟,还是高肇的亲外甥,前天高肇上了个折子,说元怀在家偷偷吃昂贵的黄牛肉,刷牙漱口时竟用镀金杯子、镀金痰盂,太过奢侈。皇上登时发火,叫宫卫把元怀拖倒在地,亲自持大杖打了七八下,还命人将元怀软禁在王府里,每天早晨把《颜氏家训》‘治家篇’抄上一百遍……”
“岂有此理!我怎么不知道?”元怿气得脸都发白了,镀金痰盂算什么,听说高肇家里连小妾用的马桶都是千足黄金做的,皇上怎么不让他那个贪官二舅把《颜氏家训》抄个几千几万遍?
“昨天早朝时你不是没去,跟高车的使臣谈外派驻兵问题去了吗?皇上还说了,责打同母弟元怀,是给各位兄弟做样子看的,让我们都小心点。”元愉手扶门框,垂头不语,他其实有点怕自己的二哥、宣武帝元恪。
元恪比他们另外几个兄弟都要严肃得多,为人方正。当年,大哥废太子元恂因为反对汉化变革,被父亲孝文帝亲自囚杀,孝文帝在剩下的五个儿子里,观察了很久,才选中元恪当太子,就是看中了元恪为人城府深沉,老成持重、杀伐果断。
跟在一旁的胡绿珠,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元怿会那么痛恨尚书令高肇,敢情这老东西专爱打小报告,估计在清河王府和京兆王府也埋伏下了不少耳目、眼线,死死盯住皇上几位亲叔叔、亲弟弟的一举一动,随时抓点小辫子就报告给外甥听。
要说这宣武帝也是个怪人啊,干嘛天天跟叔叔、弟弟们过不去,说到底,皇上姓的是鲜卑皇家的元姓,不是那个冒充来的什么“渤海高家”吧?
元怿恨得直咬牙,怒道:“好,我马上去见皇上,哼,高老秃驴,今日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第十四章 巡城队的三哥
他一把拉住胡绿珠,跳进车厢里,对车夫道:“快点,再快一点,快点去皇家围场!”
胡绿珠急道:“我的马球杆还没找到呢!”
她的马球杆可是由大食商人带回样式去,特意订做的,名贵着哪,球杆上不但镶金嵌玉,还用翡翠碎片刻着她“胡绿珠”的芳名,每次打马球,长乐公主只要一看到这三个绿字迎着太阳闪闪发光,那气势就得萎顿掉一半。
“你用我的!”元怿不容分说地把球杆往她手里一放,吩咐马车夫,“急从北门出去,未时之前一定赶到球场!”
胡绿珠看了看元怿的球杆,果然比自己的更胜一筹。自己那支球杆是青铜包木杆的,雕刻繁密,杆头上嵌满珠宝,看着华丽,但有几分俗气,脂粉气很浓。
可元怿的球杆呢,杆身黑黢黢的,迎着日光,却有七色华彩流动,气韵非凡,球杆入手甚重,根本看不出什么材质,十分奇异。
胡绿珠猜测,这也许就是传说中外空陨落而来的流星玄铁,只是难为工匠能把这球杆打造得这么精致,又这么称手,杆头上刻着一个“怿”字,笔法刚劲清瘦,大约是清河王自己的亲笔。
车子到了北门,胡绿珠掀开帘子,往门洞里张望,自己那个傻丫头绛英倒也听话,还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绛英!”胡绿珠压低声音呼唤丫头,她怕被熟人看见自己坐在元怿的车里,自己虽然被人家取笑是花痴,可毕竟不是到处逢场作戏的交际花,跟个娶过老婆的王爷坐一起,名不正言不顺,的确不大合适。
“绛英!我在这里!”见那傻丫头没听见,她只好放大嗓门。
上午从猗红馆后门被人强行挟持后,自己那匹花青马登时跑得不见马影子了,都说马和狗最忠于主人,那匹花青马也养了有年头了,怎么一点儿情义都没有?如此说来,倒是绛英还算忠心。
绛英听到小姐的声音,精神一振,连忙左右张望,只看见一驾王府的三马安车里伸出只白如脂玉的手掌,向她直摇。这手,绛英倒是认识,纤若春葱的指头上套着两个玄玉戒指,正是小姐她老人家的手在亲切招呼她。
“哎哟我的小姐,你可回来了!”绛英声音嘹亮地长吁短叹起来,“我等了你足足三个时辰,连饭都没吃上,不是三少爷看我可怜,给我半个干馒头,我就早饿昏在这城门洞里了。”
“嘘,”胡绿珠压低声音道,“别吵,快跟我走!咱别误了北邙山的场子。那儿的马球场旁边,有无数的酒馆、饭店、二荤铺子,到时候,我让你敞开了吃。”
胡绿珠专司巡城的三哥胡长仁,就站在离城门洞不远的地方。
胡长仁是个巡城丁的小头目,日常工作就是看管着皇帝马车专门行驶的驰道和九街九衢的巷道上,有没有摆摊打烧饼、炸臭豆腐、提篮卖苹果鸭梨、拎箱磨剪子菜刀、背篓卖黄历、溜门子贴小广告的,捉到了以后,每人收税一百文,责令到大东门京兆府提署衙门报到,集中训诫一天。
倘若遇到一两个刺儿头,敢不听话还抗命的,胡长仁就有权当街没收人家的山芋炉子,踹翻人家的水果担儿,胸前挂个纸牌儿游街示众,所以,街头百姓都挺怕他,远远一见到胡长仁的巡城大队就躲。
胡长仁呢,这么多年街上遛跶着,也就练出了千里眼、顺风耳和极品鼻子。
此刻他拿眼一搭,哟,门洞里停着辆王府的青盖车,北朝规矩,那得是亲王和国公爷才有资格在车厢顶上刷上青黑色油漆。
再瞧人家拉车那三匹马,毛片、高矮、大小、肥瘦,全都看不出分别,这得是上万匹好马里面,才挑得出这么漂亮的三匹套辕马,匹匹都毛色棕黑发亮,长脖子,螳螂肚,透着份精神。
他胡长仁想要找一匹也难,人家一下子套了三匹拉大车,哪家王爷这么阔气啊?听说最近尚书令高肇专门找元家亲王的茬子,这个王爷可是真敢往刀口上站啊。
再看一眼,难怪,车厢后面是“清河王府”的字样,人家清河王元怿,是皇上最亲最热的那个弟弟。兄弟俩从小在一起读书、玩闹,情义甚重。
要不说人家元怿的生母刘妃有眼光呢,那时候,她看二皇子元恪是个没娘的孩子,孤苦伶仃,就当自己孩儿一样地疼爱,所以长大了养成了这份兄弟情。
而且元怿幼年时就是个因为敏慧英朗而受到孝文帝喜爱的皇子,成年后兼擅文武,文能倚马万言、吟诗作赋、精通佛经,武能带兵打仗、斩关夺寨、出抚外夷,也难怪皇上最信任他。
接着用他的顺风耳朵一听,哎,这儿怎么还有妹妹胡绿珠的声音呢?好象就在这个车厢里,哎呀,这怎么可能呢?
胡长仁用极品鼻子使劲儿嗅了两下,没错,这就是胡绿珠,那种大理产的茶花味香粉,混着苏州来的玫瑰味胭粉,不是他那个老嫁不了人的妹妹还是谁?
没想到啊,这妹子不嫁则已,一嫁惊人,都二十一岁高龄的剩女了,居然还能钓得到这样一个又多金又有权的金龟婿。
他想不佩服都不成。
第十五章 北邙山是个大坟场
绛英终于等到了自家小姐,总算喘了一口气,她往起一站,才发觉腿都僵了,只好向胡绿珠说道:“小姐,我等你这么久,腿站软了,骑不了马啦,要不你一个人去吧,好在有王爷送你。”
里面坐着的是哪家王爷,莫非就是她仰慕已久的洛阳一哥?是啊是啊,后车门上写着好大的“清河王府”四个字呢,不是他还是谁?
“那怎么成啊?你见过哪家大小姐是一个人去马球场当壁花的吗?”胡绿珠生气了。
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叫什么小姐啊,连个平民丫头都不如。
人家农户家里,碰到丰年多收三五斗,还能买两个端茶倒水用的使唤丫头。唉,她还是别去丢脸算了,省得被长乐公主她们看笑话。
“小姐,哎哟,我这腿,哎哟,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啊。”绛英一半是真累,一半是装的。
她多想跟胡绿珠挤一个车厢啊,那里头不光有小姐,还有个万里挑一的翩翩少年,天赐奇缘啊今天,哪怕能跟清河王在一个车厢里呆上半个时辰,她绛英这辈子也就值哪。
胡绿珠急了,车厢虽然宽敞,可里面放了软凳、胡床和香炉,要坐三个人就太挤了,她只好推一推元怿:“四王爷,你帮人帮到底吧,你下去骑马,让我的丫头坐进来。”
元怿瞪了她一眼,表情冷酷,人却乖乖下去了,左右看了看道:“马呢?”
绛英赶紧往门洞里一指,元怿一看,这个气呀,胡家怎么就穷酸成这个样子了呢?好歹你也是个尚书,管着礼部,一年两千银子的官俸,让女儿弄匹又瘦又老的柴马骑着不说,连个鞍子都没有。
胡绿珠,你也跟我太不见外,拿本王当软柿子捏了吧?我清河王府上拉木炭的马,也比你丫头的座骑强啊。
一旁的胡长仁见车里果然是妹妹和清河王在一起,一路小跑着过来,大大咧咧行了个礼道:“四王爷,小的给您老人家请安了,殿下不认识我?不要紧不要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的,家无常礼,咱们现在就别拘束了,回头王爷上我们家喝茶去,我收着上好的六安瓜片呢,沏出来那碧青碧青的叶子,看着真舒服。我二哥说了,宫里头的东西,都不一定有我那个强,噢,王爷不认识我们家?没事没事,上一次门就认得了,以后殿下做了我们家姑爷,那我们家不就是你家嘛。王爷不知道我是谁?不会吧,我的亲妹妹此刻不就坐在王爷的车里吗?绿珠!胡绿珠!我早看见你啦,别拉帘子躲我!”
胡绿珠吓得赶紧把车帘子紧紧拉住,二十四个不敢作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三哥本来就是巡城大队有名的传话筒,他的正职是巡城净街,副职是专刷洛阳城的各种流言和八卦。
她和元怿在一起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就等于全北魏人民都知道了。
快走啊傻瓜!她在车里急得直跺脚,元怿好象有什么心灵感应,也不再挑剔马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北邙山在洛阳城北,黄河南岸,又名太平山,山高千仞,东西横亘数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