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权后-第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分。
“四王爷!”逼不得已,一向以谦谦君子面貌出现在宣武帝面前的高肇,也只得硬着头皮应战,“四王爷,大魏江山虽然姓元,但一切应以皇上和祖宗社稷为重,王子犯法,也须与庶民同罪。否则,法度何在?宗室这些年来奢靡过度、纵行不法,高肇冒死直谏,也是为了大魏的江山社稷,为了元氏天下的安定……”
“哈,高尚书令,你的头发近年来可是每况愈下了!”元怿忽然打断他的话,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高肇半秃的头顶,稀疏的发髻上,连一枝最短的黄金八宝簪也无法插住了。
高肇没想到他会忽然转移话题,伸手捂住秃脑袋,讪讪地道:“四王爷休得取笑。”
“取笑?高尚书令,这是上天示警,要你留心啊!”
“老臣不明白四王爷在说什么。”高肇的确听不明白,这四王爷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元怿哈哈大笑:“高尚书令,小王昔日读《汉书》,上面说王莽是个秃头,历来秃头贼最有野心,王莽也是外戚,和高尚书令身份一样;王莽也喜欢广揽宾客,装出一副礼谦下士的姿态,这也和高尚书令一样;王莽最喜打击宗室,这又和高尚书令一样……高尚书令,你不就是我朝的王莽么?”
群臣的脸上,都不禁变色,公开拿高肇和西汉末年篡夺汉朝皇位的外戚相比,就等于公开宣告高肇是个叛逆了。
“陛下!”高肇本来黯黄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陛下,清河王诬陷老臣,老臣精忠为国,日夜操劳,得不到天下人的理解,如今连清河王也面责老臣为王莽!陛下,老臣年齿已长,不宜再居庙堂,恳请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回我的高句丽老家……”
他已退无可退,只有搞悲情主义了,要不是考虑到显阳殿的柱子太结实,高肇准备再表演一下撞头寻死、以证清白的老套剧情。
看着高肇涕泪交零的模样,和清河王元怿已经扭曲变形的愤怒的脸,宣武帝暗叹一声,缓缓说道:“高爱卿,你是朕的肱股大臣,即使被朝野埋怨,也是分君之责,不必再记怀。朕自有处分,你先告退吧。”
精明过人的高肇,连忙擦干腮边适时喷涌出来的老泪和鼻涕,趁机抽身离去。
宣武帝的眼睛又转向了元怿,叹道:“死者已杳,朕也无法令他复生,元愉一生优柔,所以才会有此下场。他的妻儿,和他生前的过失,朕统统不再追究,就令他的妻子李妃和孩子们在冀州居住,由宫中按月发放银钱用度,让那些孩子好好读点书,做个没有爵秩的宗室吧……清河王,你看是否妥当?”
宣武帝的话,已经是答应免去元愉妻儿的一应罪责。
元怿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跪在地下,当着满殿大臣谢道:“臣以为陛下的处置极当。”
********************
宫宴开始的时候,天已经黑得透了。
丝竹声撩开永乐宫西林园的夜色,直扑入长满残荷的西海池,在水面上回荡着,热闹中,隐隐透出单调来。
池中,高大的荷梗上挂着半枯的花叶,十顷池水中映出蓝黑色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潮湿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大风,吹皱了映满灯火的池水,象幅南朝的墨笔画。
元怿沿着一条直伸入水的廊桥负手散步,廊桥已经很旧了,踩下脚下,“吱咯”、“吱咯”发出一种苍老的声音。
这里离设置宫宴的西林园暄冬殿很远,隔着空旷的西海池,十二面琵琶齐奏的繁琐音乐也变得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昨夜听到元愉的死讯时,刹那间,元怿的心如被剑刺穿了一般的痛。他忍不住扑在书斋的地上,捶地嘶声大哭。
他的蓝眼王妃尔朱氏站在一旁,震惊而束手无措,这个素来坚毅含忍、喜怒不形于色的元怿是怎么了?
泪眼中,元怿似乎又看见了苍白清秀的元愉,在温和地对他微笑。
元愉是那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只喜欢和一群儒生、文士去游春吟诗,只喜欢在四面穿风的虚堂里练书法,只喜欢和他深爱的那个歌声清婉的民间女子在夏夜里携手看萤……为什么这么平凡的愿意都无法实现呢?
也许,要怪他错生在了帝王家!
也许,要怪他从小就不懂得争夺,皇权能贵人,也能伤人,元怿不懂得维护他生来的权利和尊严,便如小儿怀金,招摇于闹市。
西海池的深处,犹有几只蛙在呱呱而啼。
“你在看什么?”身后,廊桥进口的暗处,忽然有人温和地问道。
第九十二章 流萤般的人生
元怿听出来,那是充华夫人胡绿珠,想必她派人跟踪了他。
“我在看,那西海池深处,几粒寒星映水,飞舞不停,似乎是错过了季节的残萤……”元怿用头抵住桥边的木柱,喃喃地说道。
“流萤,美若寒星,却柔弱得不胜秋风……”胡绿珠慢慢地沿着石阶走了上来,她独自一人,没有人陪同。
“就象元愉那短暂的一生……”元怿的声音不再悲哀,却无限沧桑。
“我不认识元愉,除了短暂的一面,和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可是因为你,我深深地同情他。”胡绿珠又走近了几步,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在这样的夜晚来到元怿身边,陪他说说话。
想抚慰他吗?
元怿这样英俊完美,这样尊贵无比,却落寞得像是哪个深山老林的破庙里的老和尚,背影上写满孤凄,让她陡然生出了无边的同情。
甚至,对前年的拒婚,胡绿珠都觉得格外内疚,在他最需要温情的时刻,她却无情地扎了他一刀,在他最痛的地方。
而他呢,却连呼痛都没地方去。
谁能相信,一个英俊尊贵的皇子,会像婴儿般孤单无依。
“十五年前,我们从平城迁都到洛阳,在刚刚建好的永乐宫里,八岁的元愉拉着我,沿着九曲十八折的深宫回廊跑着,叫着。他说,四弟,这里真美啊,这里比平城的宫室更有南朝色彩,完全象汉人的皇宫。从此以后,我们可以穿着飘逸而华美的汉人袍服,象‘建安七子’一样生活在诗歌之中,可以在月下吹箫,可以在雨中赏花,可以在竹间饮酒……你看,元愉的愿望是如此微小,这样一个总是沉浸在梦中的纤弱书生,孝文帝的儿子,却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无法给自己留出一个安静的书房……”元怿的声音又变得潮湿了。
映着湖边芦丛中的流萤,他的腮边闪闪发亮,抛去坚强的外表,元怿的内心几乎和元愉一样脆弱。
胡绿珠走得和元怿近在咫尺,她微笑地抬起手,拭去了元怿腮边的眼泪:“四王爷,你知道吗?这样的世道,只有你我这么强悍的人才能勇敢地活下去。元愉,他过于看重感情,既不通治国之道、兵书战策,也不理民生疾苦。他只想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却将别人的死活置之度外。这次冀州叛乱,去讨伐的王师伤亡近七千人,叛军战死了两万多人,连带冀州地方大大小小几百名官员被下了死囚大狱,连无辜的老亲王元勰也被牵连横死……这么幼稚而无能的人,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元怿被她的话说得目瞪口呆。
虽然冷酷,但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很正确。
他还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心里只是充满了对元愉的怜惜,和对高家的憎恨,而冷静的胡绿珠,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元愉这一生失败的根本所在。
“连你也这么说……”元怿哽咽着,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忽然间他惊觉不妥,放开了胡绿珠纤柔而清冷的手,“你知道吗?他们告诉我,元怿被押回洛阳的路上,每到一个驿站或者路途上的歇马亭,都会牵住李小雅的手,温柔地笑谈。他们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而他们的眼睛中仍然盛满了缠绵的爱意,似乎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千多名兵卒构成的押解大军,他们统统视而不见……”
元怿其实并不理解,元愉与李小雅为什么会爱得这么痴缠,这么沉重,元怿和胡绿珠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了让自己好好立足,最真实也最有用的东西,并不是感情,而是那些似乎永远忙不完的政务。
让一个王国在自己的掌下缓缓运转,享受这种豪情,才是他从小受的教育。
可元愉呢,他八岁从平城来到洛阳,似乎就换了一个人。
而对于元怿来说,这按部就班的人生,也仿佛有个极大的蛀洞般的空彻处。
“元愉夫妻确是世间罕见的一对情种。”胡绿珠赞道。
虽然自己绝不会那样为一份狭窄的感情就生生死死的女人,可她也很羡慕元愉对李小雅的守护。
元怿向前又走了两步,离得远了,在西海池上的风声和水声相激中,他的声音显得无限寂寞:“我这一生中,毫无可能遇到一个这样相爱的人。仅仅是想到这一点,就令我觉得惆怅不能言……政务闲暇时,我也会想,到底我比元愉聪明,还是比元愉愚蠢,为什么我必须在卷宗和政事中打发一生,忙忙碌碌,连停下来对弈一盘棋的时间都匀不出来!那些国家大事,当真就比一己的情仇悲欢重要吗?元愉至少曾享受过情的痴缠怨痛,尝到过人生的大喜大悲……我是这样一个毫无情趣的人,只能在‘发兵扬州’、‘克制外戚’、‘赈济水旱’这些事情上看到自己的用处……”
他把自己也说得茫然了,
胡绿珠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是啊,人的一生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呢?
像她这样,天生丽质,却为了权力,而主动放弃了也许可以让自己幸福、让自己儿孙满堂的一段又一段姻缘,冒着死亡的威胁,走入暗影深重的后宫。
像他那样,手握天下兵权,却为了家族而战,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地陷入那些明里暗里的争斗,元家的亲王们,坐看他孤立无助,也不愿伸出援手,高家的走狗们,则恨不得让元怿突然暴病而死,才解心头之恨。
如果春天时不拒绝他的求婚,也许元怿和她,彼此都不会有这种表面上煊赫绚丽、内里却无限绝望的心情吧?
但他们是这样相象、这样强悍的两个人,注定了他们只能隔着这段黑暗的距离互相倾诉并理解,却无法牵手相拥。
她轻无声息地在廊边的木栏上斜坐了下来,探手到寒意浸人的池水中,随手搅了一搅,似乎想将那满池的灯火搅成碎末。
元怿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了她另外的声音。
第九十三章 四海之水
眼望着那随波流去的粉碎的灯彩,胡绿珠在越来越寂寥的池外琵琶声中,轻柔而缓慢地说道:“《杂阿含经》里说,昔日,释迦牟尼曾向诸弟子说法,问道:你们以为,是天下四个大海的水多,还是在过去世界遥远的日子里,因为和亲爱的人别离所流的眼泪多呢?弟子们答道:世尊,弟子常听世尊教化,故此知道,合天下四海之水,也比不上在遥远的日子里,在无数次的轮回生涯里,人为所爱者离别而流下的眼泪多……释迦牟尼合掌称是,叹道,在遥远的过去,在无数次的生涯中,人们不知反复多少次遇到过与父母、孩子、亲属、朋友以及心爱者的生离死别,为此含悲所流的泪,纵使合四海之水,也不得其什一!”
她说道此处,双手合掌,眼帘垂落下来。
隔着这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元怿近乎痴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