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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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为遗产的事。谁也没想到,郑达远会立下一封遗嘱,将自己的稿费、科研成果奖金还有全部存款都给了一个叫月儿的女子,只给叶子秋母女留下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
太出乎意料!月儿是谁,老师为什么要留这份遗嘱?再说了,老师是得急病死的,难道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
一大串问号跳出来,江长明来不及思考,抱起沙沙就往外走。
驼驼在身后嚷:“干嘛抱她走,她还没砸够。”
外国人罗斯非常礼貌地跟驼驼道歉,掏出钱要赔损失,驼驼羞恼成怒地吼:“滚——”
打车来到楼下,沙沙在江长明怀里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江长明跟罗斯说:“你回去吧,谢谢你通知我。”罗斯有点不放心,想跟江长明一同上楼,江长明没理他,抱着沙沙上了楼。
直到第二天下午,沙沙才醒过来,她睁开眼问:“我怎么在这儿,这是美国还是银城?”
江长明没说话。昨晚到现在,他一眼未合,遗嘱风波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老师一定有事瞒着他,指不定,老师的生命中还有啥秘密。
沙沙要喝水,她努力挣扎了几下,没起来,可怜巴巴地跟江长明说:“给我倒杯水,我口渴。”
“去喝酒呀,去发疯呀。”江长明突然发了火,这火来得太突然,江长明让自己的声音吓住了。
“你冲我吼什么,我哪喝酒了?”沙沙委屈得又想哭,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泪眼兮兮地盯住江长明。
江长明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份,突然见到那么一份遗嘱,换成他也接受不了。他给沙沙倒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我真的喝酒了么,我的头好痛,要裂开,明哥你告诉我,哪儿喝的,跟谁?”
江长明的手僵在空中,外国人罗斯的面孔跳出来。那是一张令人尊敬又令人讨厌的脸。
“你怎么还跟他在一起?”江长明的心情突然变坏,话跟审问犯人似的。
“你说谁呀,我跟谁在一起了?”沙沙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也难怪,江长明还从没见她那么喝酒。
“好了,不说这些,你好好休息,我弄饭去。”
“不要你走。”沙沙突然抓住他,眼里涌上一层异样。江长明怔在那儿,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身子发出微微的抖。沙沙的手好热,握住他的地方很快有了汗。江长明控制着自己,不让走神,默了一会,轻轻推开沙沙的手,进了厨房。
好久好久,沙沙才从幻觉中醒过神,可感觉仍是那么的美好,委屈和不快像是飞走了,她轻轻闭上眼睛,幸福的睡着了。
叶子秋见到女儿,已是第三天下午五点。她都急得快要报警了。沙沙刚一进门,她便一把抱住了她:“孩子,你去了哪,妈都急死了。”
“我没事,我跟他在一起。”沙沙推开母亲,像是有意要告诉叶子秋,她是跟江长明在一起。
叶子秋抬起头,看见门外立着的江长明,惊愕地说:“长明,是你?真的是你?”说着扑过来,要抱江长明。
江长明抢先一步,扶住叶子秋:“师母……”他的眼睛湿润了,说不出话来。叶子秋哽着嗓子,一口一个长明,叫得好不恓惶。
“好了好了,别把气氛弄那么悲哀。”沙沙过来拽开母亲,请江长明坐。
叶子秋抓着江长明的手,哭哭啼啼跟他说起了郑达远,江长明忍住伤悲,他发现师母完全变了,曾几何时,师母跟老师还不说话呢。
听完师母的话,江长明才知道老师是突发性心脏病,在家里整理资料,突然就晕了过去,送到医院,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是累倒的,为了这个课题……”江长明想安慰师母,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恸。
“不,是我不好,他心脏一直不好,我……我……”叶子秋说不下去了,伏在沙发上恸哭。看得出,她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或许她的心里,对老师存了一份深深的内疚,老师的突然离去,让这个一辈子不肯服输的女人忽然间变得脆弱,变得神经质。她是在忏悔,是在向自己的过去一次次发问。
叶子秋曾是省第一毛纺厂的党委书记,算得上一个风云人物,还当选过全国劳动模范和三八红旗手。在江长明眼里,她是一个坚强而固执的女人。三年前她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本可以好好享享清福,或是精心照顾老师,谁知她别出心裁办了一家幼儿园,整天跟居民区的孩子们打在一起。老师晕倒在地时,她还在幼儿园教孩子们跳舞。
“我对不起他呀……”叶子秋悲腾腾喊了一声。
“行了,你们两个人,不存在谁对不起谁!”沙沙突然从厨房出来,冲母亲发火。她正在做沙拉,是外国人罗斯教她的,想跟江长明露一手,母亲没完没了地哭,弄得她心烦。
江长明忙制止沙沙:“怎么能跟师母这样说话?”沙沙冷笑道:“你让我怎样说?这个家乱得我都搞不清自己是谁了,我最烦做秀,死都死了,说这些还顶啥用!”
沙沙就是这样,她是一个性格反复无常的女人,任性加固执,还带点儿坏脾气。本来在江长明那里,她的心情已缓了过来,遗嘱的事也不计较了,反正钱对她无所谓,父亲那几个存款跟稿费对她根本构不成诱惑,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个突然跳出来的事实,是江长明说服了她,她这才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回来了。母亲如此做秀,一下把她的心情打回了地狱。
“沙沙,你说什么?”叶子秋惊愕地抬起头,关于遗嘱的事,叶子秋一直没跟沙沙提,她自信沙沙并不知晓,这是她跟郑达远之间的一笔情债,一段人生宿冤。但她绝然想不到,外国人罗斯早把这事儿说给了沙沙。
“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沙沙恼怒地扔掉手里的毛巾,跑进了卧室。
江长明一时有些怔然,沙沙并没有跟他讲清来龙去脉,尤其外国人罗斯,沙沙提都没提。他结巴地望着她们,不知说啥。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追悼会开完的第三天,叶子秋洗去脸上的悲容,从家里来到幼儿园,这儿的空气比家里要好,至少没被死亡浸染过。一看到孩子们,叶子秋的悲痛便去了一半,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一投入工作,再大的事也能放下。可是这天不巧,叶子秋刚进办公室,就有律师找上门来,说是受郑达远先生生前委托,特意来办理遗产手续,说着拿出那份遗嘱。
叶子秋当时的惊讶绝不亚于沙沙,她几乎愤怒得要撕掉遗嘱,但她很快就镇定了,其实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想中。她啥也没说,按律师的意见签了字,律师很满意,算是免去了一场唇枪舌战,很感激地跟叶子秋说了声谢谢,叶子秋凄凉地笑了笑。律师临出门时,叶子秋突然说:“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能否答应?”
“说吧,我尽量满足。”大约是事情办得太容易,律师反倒显得不安。
“这事请不要告诉我女儿。”
律师松下一口气:“没问题,郑先生也是这样嘱托的。”
叶子秋是不在乎那点钱的,再多她也不在乎。她跟郑达远早就在经济上分开了,甭说他们,就连沙沙也是如此,自挣自花,他们从没为钱的事闹过矛盾。
至于外国人罗斯知道这事,全是因了他跟律师是朋友。罗斯是在委托这位朋友办理自己在中国境内的财产保护时无意间看到那份遗嘱的,当时他还若有所思地发了会怔,觉得中国人真是不可思议,一辈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却要留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不过罗斯也没把它当成件大事,第二天跟沙沙见面,随口就把这事说了,哪料到沙沙会想那么多,差点惹出一场大乱子。
3
孟小舟三番五次找林静然,目的再也清楚不过,就是想让林静然帮他一把。
沙漠研究所所长人选最终圈定为三位:龙九苗、孟小舟、还有一位刚刚从国外回来的研究员。从目前形势分析,那位国外回来的研究员可能性不大,一是人家还没确定要不要留在银城,国内好几家研究所都在请他,开出的条件也比这儿优惠;二是此人志向不在做官,他已明确表示,绝不参与竞争。之所以拉上他,完全是为了制造一种气氛,让人觉得这次选拔完全是畅开大门,尽挑贤才,然后优中选优,把栋梁之材放到重要岗位上。事实上竟争只在龙九苗和孟小舟之间展开,对此孟小舟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孟小舟的处境目前可谓一团糟。仿佛从某一天开始,霉运便跟定了他,使得他的生活陷入了逢赌必输,每战必败的倒霉境地。一向心高气盛的孟小舟经历了一连串打击后,不得不把心气降下来,眼下他必须抓住这次机遇,说啥也得把所长这个位子抢到手,要不然,他可真就一败涂地,再也没打翻身仗的机会了。
孟小舟是沙漠所第一批博士生,起点要比江长明高,31岁他读完博,本可以留在京城或是选择出国,但他主动来到大西北的银城,两年后他被破格提拔为副所长,成了社科院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副所级干部。也就在此时,他跟新分来的硕士生林静然恋爱了。一开始,孟小舟和林静然被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有共同的志向和抱负,孟小舟年轻有为,仕途前景一片光明。林静然聪颖漂亮,在所里又很讨人喜爱。这样的爱情就连江长明也眼热,一个劲在背后鼓捣林静然,你可要抓紧呀,这么好的人选哪儿去找?林静然稍不主动,江长明就一本正经教育她:“你都快三十了,女人一过三十,哪还有青春?趁着青春不好好恋爱,将来成老太婆,后悔得连眼泪都掉不出。”那时候江长明是林静然的课题组长,又是她表姐夫,白日黑夜的林静然跟着江长明屁股转。上班要跟着江长明做实验,查资料,下班要到他家蹭饭。害得孟小舟想约会就得先找江长明通融。表姐白洋还开玩笑说:“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林静然抱着表姐脖子,猛亲一口,故意说:“我就是想把表姐夫抢走。”
江长明在厨房做饭,听到姐妹俩的话,走出来说:“抢我容易,可你得先学会烧菜,免得将来我还要侍候你。”
林静然说:“凭什么侍候表姐不侍候我?”
江长明说:“追你表姐时我答应过她,不让她进厨房,你要是做下这个保证,我现在就追你。”
林静然听了直摇头:“你饶了我吧,我最怕烧菜。孟小舟就是因为不会做饭,我才犹豫着要不要嫁给他,哪能再上你的当。”说完三人哈哈大笑,围坐在餐桌旁,朝江长明做的苏州菜发起攻击。
表姐白洋确实没进过一次厨房。
就在孟小舟跟林静然经过三年苦恋,终于进入谈婚论嫁的实质性阶段,外国人罗斯来到了银城,跟罗斯一道来的,是美丽性感的黄头发姑娘琼。琼是美国人,刚刚二十岁,她的工作是跟着罗斯了解中国的风土人情,琼对神秘的东方文化着迷。
就是这个琼,让孟小舟和林静然的人生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是在四月的某一天,银城突然起了沙尘暴,正在工作的林静然惦记着家里窗户没关,跟江长明请假说要回家关窗户。那个时候她已跟孟小舟同居,同事们对这事看得开,大男大女,早该睡一起了,再说知识分子向来就对只有结婚才能合法睡觉这种逻辑嗤之以鼻。林静然打开门,先是跑前跑后关了阴阳台的窗户,还站在阳台上冲楼下看了一会,滚滚而来的沙尘眨眼间就让她的视线断裂在三米之内。这种可怕的天气总会让人忧心忡忡,林静然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