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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草根家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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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民间文学,记得住那个时期流传于民间的一则顺口溜。按顺口溜对号入座,我是四等人,懂得做会计的责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生怕有什么闪失。那顺口溜里就有“闪失”啊!闪失,就是共产党的“秋后算账”,我担心。

一等人党支书,贵重礼物送到屋;

二等人党支委,孩子老婆一起美;

三等人当队长,喝完这场喝那场;

四等人打算盘,抽烟喝酒公家钱;

五等人管现钱,花多花少没人拦;

六等人保管员,铧铁绳头换零钱;

七等人赶大车,种子马料换酒喝;

八等人掏大粪,干多干少没人问;

九等人遛垄沟,跑着干活撵着扣;

十等人是四类,大声说话也犯罪。

“打算盘”就是会计,给人的印象向来不好,腐化堕落的代名词。在农村,会计是文化人,精明人,掌管生产队的财经大权,会做账,吃吃喝喝队长拿他都没有办法。“打算盘”是美差,人人想干,赶不上的就看你的小脚,鼓捣你,让你身败名裂。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上台巴掌响”,拥护你,想从你那里得到些实惠。得不到,就揭发你,落个“下台绳子绑”的下场。

从我当会计的那天起,我不喝酒也不吸烟,没有胡乱地花生产队的一分钱,无论大事小事都请示队长作主。我不是那“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本质决定的。我也知道,我的脑瓜皮儿比别人的薄,经不住敲打。再说了,上中农的成份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怎敢给自己挖个陷阱呢?奶奶和父亲对我更是耳提面命,提醒我好好做人做事儿。我当会计的时候,连一支钢笔都没有,用的是“蘸水钢笔”和圆珠笔。奶奶不止一次对我说:“别人当会计,有个一差二错的遮遮掩掩就算了,轮到你身上,谁替你遮掩……”

尽管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依然遮掩不住我当会计的现实,灭顶之灾一步步向我逼近。

 1 地道的农民(艰难潜行)(2)

1地道的农民(艰难潜行)(2)

我当会计的风,不知道是怎么吹进一位公社领导的耳朵里,他的大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就像他的位子被我霸占了一样,对我耿耿于怀不可一世。他没有多想,立即下了诛除异己的决定,不然就会有“阶级敌人的复辟”的危险,害怕我这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全公社蔓延开来,夺无产阶级的权。

其实,我当会计是经过李队长和大队党支部书记刘生仁研究后决定的,有关的公社领导也默许了,只是公社党委没有立会讨论通过,他才不知道。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一个坚持留用,一个坚持清除,我无能为力,只好坐观其变。

后来,经过大队与公社的一番沟通,又考虑李队长“我们生产队确实没有这样的人才”的实际情况,最后给我的结论如下:“改造使用,监督利用”的“八字宪法”。

“改造”,我不反对,上山下乡就是来改造世界观的,石维书记不止一次地强调过,我们都表了态。但是,“监督”让我难以理解。响应党的号召,学习董加耕邢燕子,放弃高考,到广阔天地参加“三大革命运动”,是革命的行动,我也是个革命青年,怎么还要监督我?这就是石维书记曾经说过的,对我们要“高看一眼,重视十分”吗?

我们这批新民县最原始的知识青年,唯独我遭到了冷遇,叫我心寒。我不晓得我的革命道路该怎么走,我的前途“路在何方”?

和我同样回新兴公社务农的同学还有苗雨新,我和他的境遇实在是天壤之别。苗雨新从学校回来后就去了公社“报到”,不久就参加了“四清”工作队,成为后备干部,到法库县农村锻炼。

我和他脚前脚后也去了公社“报到”,这是石维书记告诉我们的,以引起公社党委对我们的重视。来到公社,是一个党委委员接待的我,我不好意思问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只记得他对我说的话——

“报到不报到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就是回家干活嘛。”

说过,他就被另一个公社干部叫走了。他没有和我告别,我呆呆地发愣。

我们的个人档案,毕业后由学校转到公社,档案中所有的“秘密”,那个接待我的公社干部再糊涂也得看几眼吧。人家所以“不重视”我,而轻视我,还是我的家庭出身与个人表现,决定了他对我的态度。而苗雨新和我就截然不同了,在学校他就是班级里的干部,共青团员,贫农成份……他的人生之路,步步春风得意,处处凯歌高奏。我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时,他早就是公社的党委副书记了。

我丝毫没有当官的欲望,只是想解除压抑在心中的阴影,才不懈地去努力、探寻、追求,去追逐阳光,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是会计,名义上的生产队一级的“干部”,所以公社召开的“三级干部会议”也有我参加的资格。但我总是直不起腰板,总有一种阶级敌人混进革命队伍的感觉,总有一种被人监督的恐慌而随时都会被清除的危机感,像做贼,也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1965年初春,也许那就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吧。大队党支部责成李队长同我正式谈话,也就是公社团委委托大队党支部和我谈话,我被正式批准为共青团员。

一个青年入团,由党的组织和你谈话,而不是团的组织,高级别的背景还是我的家庭成份问题使然。超常的谈话,给你不寻常的感受,你要接受对你超常的要求,和不寻常时期的不寻常表现。

说实话,我的不寻常表现,就是我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其他的没有。我所以能够入团的根本原因,在于我赶上了一个不寻常的时期。

大概是1964年年末,周总理去新疆石河子建设兵团看望上海知识青年时,发表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讲话——“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对于别人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对于我,这个讲话就是阳光,驱散了我心中经久不散的阴霾。

我就是落实“讲话”的受益者,也是有关领导落实“讲话”树立的典型,“各取所需,各有所得”。这样的定位,是不为过的。

“讲话”过后,“重在政治表现”的空气浓烈于全国,很多地主富农的子弟都入了团。辽宁日报也刊出了女青年孙云杰,同地主家庭的父母决裂,光荣地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一员的长篇报道。这篇报道我打算看它三遍,但看了一遍过后,我的心情就十分的矛盾了。

看标题,我为她感到高兴,那是她一生的幸运,因为我入团都是那么的艰难,何况她能入党啊。当我看到她入党的经历时又感到万分的酸楚,最后不忍心再看那篇报道,把报纸烧了。然而,烧不掉情节难以化为灰烬叫我遗忘。

为了入党,和父母决裂,孙云杰搬出了家门,甚至不管她的父亲叫爸爸。在生产队的大会小会上,孙云杰毫不留情地揭发她父亲的“罪恶”……以这种革命的行为换取一个党员的称号,写在“文革”时期的小说里还可以,把它变成活生生的现实令人惊骇。

我没有像孙云杰那样背叛家庭,那是我的祖父祖母没有什么罪恶需要我来忏悔,我心安理得,没有一点的精神上的压力。

我是一名团员了,觉得前程一片光明,可以轻轻松松地干好自己的工作了。李队长对我更加放手放心,他不再背什么用人不当的包袱而缩手缩脚。打那以后,很多“内政外交”都交给我来处理,即使日理万机我也在所不辞,难得对我的信任,仕为知己者死嘛。

流行的“十等人”中,我排在第四,但我问心无愧,也有目共睹。于是,那个时候我的威信为人如日中天。

1965年5月,大队党支部对团支部进行了一次改组,决定由我担任团支部书记,并得到公社党委的批准。和我同时任大队团支部书记的,还有团山子大队的曲作星,他的家庭成份也是上中农。虽然那时的政治空气布满了春风,但“异己份子”能像鸡毛一样上天还是麟毛风角,我们有了自尊自爱的空间。

团支部书记,是大队的兼职干部,身份仍旧是农民。兼职干部不能再兼职会计了,8队的会计由比我小3岁的董向国接任。好长时期我帮他当会计,不多挣一个工分,还得负责帐目,直到他“独立”为止,我才撤出“殖民地”。

大队的兼职干部不脱离生产劳动,干“公务”由大队记工分,秋后再和生产队算帐。大队没事可做的时候,你就回生产队劳动,就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我的“级别”高了,“地位”却下降了,“声誉”则与日俱增。

60年代的团员是很受人尊重的,可以用“形象高大”来概括,决不夸张。你是团员,用人的部门或单位就高看一眼,同等条件下就优先录用你。换言之,团员是一种荣誉与资格,也是一张亮丽的名片。那时候,没有一个青年不要求进步的,要求入团的申请书随时交给你。每天里都有青年要求和你谈话,许多家长也加入与你的谈话中来。每每这时,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从来不把他们按家庭成份、社会关系区别对待。不到半年的时间,全大队的团员由原来的20几名,发展到了近40名。

“谈话”是一项耗时费力的思想政治工作,组织团员青年开展各项活动却是易如反掌。

或开会,或活动,只要你通知一两个人就行了,然后一个传一个,保准一个不落地准时到会、到场。用不着你用广播大喊大叫的,那咱也没有广播。开会和义务劳动都是在晚上进行的,不占用劳动时间,也没有任何报酬,但每个人有一颗火热的心,去燃烧着每一个人。一群青年人在一起,就是一团不息的篝火,燃烧在今晚,照亮的是明天。

那时候我21岁,还没有处对象,也没有心仪的人。屈指算来,16年前还是旧社会,而封建的习俗依然占据庄稼院的心田,人们最厌恶的就是“品行不端”。男女青年可以在一起“共事”,但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有控制你那微妙的眼神,否则就会闹出是非来,一辈子都洗不清的“前科”。所以,我和青年谈话都要带上一个男性的支委,在即不受干扰又很公开的场合下进行。是的,好多团支部书记就因为不加检点而身败名裂,甚至遗臭万年。

等我到一把的年纪了,闲聊的时候还有人取笑:“那时候,你搞几十个女人都不费吹灰之力,他们都追你……”

“那时农村有几个高中生啊?你又是帅哥……”

团支部的工作很多,这完全是我“自找”的,或者说是团员与青年的热情鼓励着我,推动着我,感染着我。我一边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一边要给新会计充电,还要把我的主业干好,构成了我“双管齐下”的年代。尽管有些透支,但回顾起来还是值得我慰藉的啊。我无愧我的“雄心勃勃”,那是我当时的心声;我无憾我曾经的“野心勃勃”,那是我一路的足音。我有过辉煌,有过令人刮目相看的一页,永远为之骄傲。

 1 地道的农民(死里逃生)(3)

1地道的农民(死里逃生)(3)

那时的会计靠算盘吃饭,没有计算器之类的工具可用。小学4年级我们就学珠算了,只不过左耳听右耳冒,什么口诀也记不牢。我只能靠自学打算盘,来解燃眉之急,你想,谁有时间掰你手教啊。还好,仅仅半年的时间吧,在全公社的会计堆里,我便跻身于“铁算盘”的行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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