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暖-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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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之前,学校里的所有教师都是灯火通明的。
庆余沿着图书馆前的小路绕到了后面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庆余叫不上个名字的花草。
花园的正中心竖着陶行知以及一中首任校长的雕像。陶行知的雕塑下只有一行字: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校长的雕像下密密麻麻的一排排,细致地介绍了学校立校之处所经历风风雨雨。
小花园里的夜灯不似教室里那般明亮,庆余不敢再去看那些字。
雕像侧边是一道很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木质的长凳子,每隔一米竖起两根不粗细的圆柱子,圆柱子上方则是漆成木头形状的水泥横梁,横梁上爬满了紫藤萝。
现在,正是紫藤萝盛开的时候。
白天,远远看过去,像小瀑布一般垂下的浅紫色花枝挂在横梁上,并垂到了椅子上。晚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别有一番滋味。
从走廊里经过,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直直地灌入心扉。
除了这一道长廊,花园里还有好几个八角亭。
每天早晨,这儿是很多晨读学生的最爱之地。
所以,庆余从来没有在早晨来过小花园。
她走到长廊的另一端,在左手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光照不到,如果不走近一些,没人会注意到她。她头靠着圆柱子,微微闭上眼睛。
庆余真的很希望此刻自己的脑子里能轻松一点,能什么都别想。
可是没有办法,她的脑子里仿佛天生装了一个算盘。
那一串串数字几乎是本能地跳出来。
一学期的学费书本费加起来六百三十八,班费五十,住宿费一百二十。
她暑假打工总共赚了九百五十元。吃喝全包的洗碗工,一个月五百,她没干满两个月,最后老板扣了她五十元。
昨天来学校乘公交车用掉四块钱,今天晚饭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粥八毛钱。
她现在只剩下一百三十七块二毛钱。
早晚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就要一块六毛钱,中午一碗米饭五毛钱,最便宜的素菜一份五毛钱,算下来每天至少要花费两块六毛钱。
就算她什么都不买,身上的钱也只够用五十多天。
每天拣点瓶子大概能卖掉一些钱,周末如果能找一份工作那就最好了。
不然,她不知道五十天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对了,每个月还得交五块钱的水费。
这样一来,手里的钱连五十天都撑不到。
寒假只有一个月,赚得钱肯定比暑假少。
而且寒假过后要交新学期的学费等等。
她想起暑假那些天,自己没日没夜地在餐厅后面的井台边洗碗,太阳出来了她在洗碗,太阳落山了她还在洗碗。那个老板不是什么好人,知道她没有钱没有地方可以去,总是让她忙个不停,还警告她不可以跟别人说,不然他会立即辞掉她让她滚蛋。
庆余没办法,谁让她还没满十八岁,谁让只有那个老板敢用她这么一个童工。
她想念阿婶了。
如果阿婶还在的话,一定会帮一帮自己的。庆余想。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阿婶有一天要离开自己。
可那一天那么突然就到了,她当时兴冲冲地拿着入学录取通知单找阿婶,想告诉她,自己被一中录取了,结果阿婶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脸色白得吓人。
她走过去,喊了好多声,也没能喊醒。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
阿婶其实不是她亲婶,只是住在他们家隔壁的一位孤寡老太婆。当年庆余还小,因为不喜欢家里人,总爱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后来阿婶就把她喊过去,给她吃糖。
她让庆余喊她阿婶。当时的庆余,差点脱口而出我喊你奶奶都足够了,竟然要我喊阿婶。
庆余很多东西都只见过却没尝过,像酸奶、芝士蛋糕、提子、火龙果、猕猴桃、山竹……后来她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味道的了。阿婶有时候会专门把她叫过去,给她吃她收藏起来的没事。
她会慈祥地摸着庆余的脑袋,说:“庆余,你要争气啊,一定要争气,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那个时候,庆余并不怎么爱学习,每天她都在担心晚上回家会不会挨打,根本也无心学习。可就因为阿婶的那些鼓励,她开始认真学习。
她放学后会直接在阿婶家写作业,写完作业陪着阿婶聊天,直到家里差不多快吃完饭了才会回去。到家后随便扒拉两口饭洗个脚洗个脸就睡觉,有时候也没办法立即睡觉,她会被家长叫过去帮忙洗豆子。
庆余就这样在阿婶的庇佑下努力地考上了当地的中学。初一的时候,学校老师闹罢课,英语老师直接辞职走人,初一到初二英语课都是物理老师代教,直到初三,才又调来一位新的英语老师。
庆余一直很努力,中考是第一名,那一次中考,她的英语破天荒及格了。
因为她其余几门考得太好,所以整体成绩十分可观,总共得了六百四十七分,离满分只差九十三分。英语老师通过自己的大学好友,把她的成绩单给了一中。
作为唯一被一中特招的学生,庆余恨不得带着阿婶亲自来一中看看。
可是,阿婶走了,庆余还没来及向她分享这一切。
她在阿婶家里写作业的那些回忆,快得就像一场梦。
庆余彻底失去了庇佑。
她的亲生父母,认为女儿上个初中就可以下来,让她在家里帮忙打理豆腐坊。庆余不依,被打的脸肿了半个多月。后来她自己偷偷带着录取通知书和一些衣服,来到了一中。
一中所在的城市,距离他们家只有七十多公里。
却是另一个世界。
庆余每次想要放弃学习回家好好呆着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会冒出阿婶说的那句话:
“庆余,你要争气啊,一定要争气,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庆余伸手捂住脸。
她哭了。
***
晏宁在图书馆,瞪着那朵难看得要死的食人花,好几次脑子里都浮现出庆余的样子。
美和丑的联想都是共同的。看到雍容的牡丹会联想到大唐仕女,看到清高的吊兰能想到武侠剧里的女侠,看到食人花……晏宁觉得自己会想到庆余。
啪的一声,晏宁猛地合上书,眉头微微一皱,将书赛回原地。他走到另一处书架,又随手拿出一本书,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
晏宁索性把书放回原地,打算出去走走。
这大热天的,图书馆里大概是书太多,总觉得闷得难受。
他想起每天早晨深受同学们喜爱的小花园了。
如果没记错,上面的紫藤萝应该开了。
晏宁觉得,去那儿坐一坐大概利于静心。他想到周末要去探望爷爷,心里就有些莫名烦躁。哎,老爷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每次他去都觉得压力很大,生怕爷爷他老人家一个不乐意,把他留在身边不让他回来。
晏宁脚上穿着的是一双名牌运动鞋,打篮球的时候,总能听到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吱吱声,不过平常走路,却没什么大的声音。
远远的看过去,灯光下的紫藤萝也很好看。
只不过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比这时还要好看。
晏宁还从没认真观赏过这个小花园。
他瞄了一眼雕塑后径直走向八角亭,觉得这玩意儿建造的十分粗糙,根本没法跟他家里的比,于是又朝走廊走去。挑剔的晏宁认为,只有这个走廊还算可以,而且主要是上面的紫藤萝年代久远,此时正盛开,十分好看。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就早点回寝室洗洗睡觉,刚转身要走,似乎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低低哽咽。
晏宁好奇地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呜咽声十分压抑,如果不仔细听,还有些听不出来。晏宁出于本能地朝着声音来源走过去。
这八点多的晚上,在没什么人且情调十足的紫藤萝下偷偷地哭,可真够让人好奇的。
他走近了之后,发现那个人双腿蜷起,胳膊绕着叠在膝盖上,头深深埋在胳膊围成的圈圈中,肩膀一颤一颤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明显被强制压抑许多。
看来,她的内心似乎十分痛苦。
晏宁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他目光只停留几秒就打算离开,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衣服……这不是……
“庆余?”
庆余没想到会有人,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晏宁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好奇的打量自己。她赶紧伸手把脸上的眼泪擦掉,尴尬地站起来。
晏宁看着她的脸和伸手的紫藤萝仿佛要连成一片了。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觉得庆余这样看起来,好像要比白天好看一点,至少不那么丑了,脸也不那么黑了。
不对,一定是光线的问题,所以他才会觉得庆余变好看了。
庆余伸手把太长的紫藤萝从额前挪开,十分勉强地对晏宁挤出一丝笑容。
晏宁尴尬地别开视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她是躲起来偷偷释放情感的,如果不是哭声,他还真不会看到这儿坐着一个人。
庆余见他不说话,也并未停留,转身走出长廊,往寝室而去。
闻着这满鼻子的紫藤萝花香,看着那一簇簇小花,晏宁觉得以后自己看见紫藤萝,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联想大概会是庆余。
他觉得,这好像是一个悲伤的开始。
☆、第14章
庆余不敢理解回寝室,怕被人看出来,就一个人沿着操场的跑道慢慢地走着,九月的夜晚,依然有些闷热,操场上空无一人,空旷又静谧。
庆余却一直静不下心,她开始不停地默背π小数点后的一百位数字。
她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用这个方法排解。当她清空一切杂念,只是在拼命回忆这些数字的时候,似乎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大概和别人睡不着时数数一样。
绕着跑道走了几圈之后,她感觉自己情绪稳定了很多,便折身往宿舍楼走去。走到楼下,她还伸手揉了揉眼睛,生怕哪里不对,会被人看出来。
这次分班之后,班上很多人她都不认识,这寝室里的人也大都是陌生的面孔。庆余进屋后,试着对大家挤出一个笑脸,毫无例外,她问微笑地被人无视过去。
她抿了抿唇,低头走到自己的床铺,在床边坐下。
这时,她上铺的同学伸出头问庆余:“喂,下铺的那个谁,跟你商量个事呗。”
庆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她仰起头:“什么事?”
“我东西很多,柜子里全塞满了,床上还放了好多。我想跟你调一下,行不?”
庆余想也没想,便说:“可以啊。”
反正她高一的时候一直都是睡上铺。
庆余的东西很少,收拾起来很快,她已经把被子和席子卷起,等着上铺的同学收拾完后搬上去。
上铺的同学把东西全部弄下来之后,对庆余说了一声:“谢谢啊。”
庆余立马回一句:“没关系。”
换完床铺,庆余拿着脸盆牙膏和牙刷去了洗漱间。她没有毛巾,反正是夏天,也用不着毛巾。洗完后,她爬上床,躺在那儿,眼睛看着天花板。她睡不着,心里其实还在想自己偷偷哭被晏宁看见这件事,想钱的问题,想阿婶。
她翻身,让自己对准墙面,再次强迫自己默背π: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
不知道循环背诵了多少遍,庆余终于平静下来,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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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结束得很快,紧接而来的周末让学生们纷纷赶到幸福,不过面对那一大堆作业,大家又纷纷叫苦。
孟和坐在位置上收拾课本,像愤青一样絮絮叨叨地批评老师:“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