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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凉州往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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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二婶的腰突然弯了,背上,奇奇怪怪冒出个锅!

妈哟哟,这事儿,真不是随便做的!

来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阳终于完全地没了,西天把一派血似的黄昏泄来,染得整个山岭血淋淋的红,来路想,是时候了,这天色叫老来福,是对亡人的一种安慰,意思是这人老运好,亡运更好,把一生的福都背在了身上。来路甚至想,要是自个落气后赶上这么好的天色,该多好。啥福也不如老来福,啥运也不如亡时运。来路提起了锨,冲西天喊:“破土了,孤魂野鬼走远了,土主爷爷闭眼了——”

三道子黄香点起来,三张黄表纸烧起来,一块大红被面挂起来。

来路虔诚地冲自己挖下的那锨湿土磕了个头。

地是湿地,土是松土,十月里斩穴一点不费事,来路边挖土边朝四下看。黄昏里的野魂沟格外有景致,那些藏在乱草中七起八伏的坟古堆,简直就像一个个跳出来跟他喧谎的人,这些人活着时不拿他来路当人看,现在睡下了,缓下了,才知道,他来路是个人物,这人惹不得,都想讨他的好。来路嘿嘿笑笑,有点恶作剧地说:“我把你些睡不着觉的,吃了亏才明白,迟了。”

晚霞渐渐退去,夜幕许许拉开,站在穴里的来路早已专心致志。斩穴比不得干闲杂,一旦斩破地皮,斩穴人就得凝住神儿,锨随心动,一锨也不能挖错地方。老寡妇的坟是老坟,她男人就在边上缓着,这阵儿,怕是蹲坟头上睁眼望哩。来路更不敢分神。都说,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厉害着哩,这东西二沟,没谁不怕他。不是怕他有多凶,是怕他那双眼,那双眼据说能把人心里的小九九小算盘都给望见。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让一场病给害没了,都说他是聪明死的,来路不信,人能聪明死?

来路斩了一阵,穴到半人深时,停下,身子往穴中线上一站,眼,盯住前面的照山。夜幕虽然牢牢封住了他的视线,但,照山那个方向,却印在心里,就是闭上眼也不会看错。这穴,还有一个讲究,得顺着照山和靠山的方向斩,俗语说得好,前有照山,后有靠山,中间再有个南墙弯弯,这穴,就是好风水了。但,穴又不能斩得太正,斩太正,于事主家好,于斩穴人,不好。来路这阵儿,就是想避开正向,让穴尽量跟中轴线差开一点儿,但又不能差得太离谱。这是老寡妇的穴,换上别人,来路才不这么细心呢,只要你事主家看不出来,差多少他也不在乎。可老寡妇不行,老寡妇是个好人啊,十六上留下,硬是把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娃给拉扯成个人,容易么?凭这,他就要给老寡妇斩口好穴!

刚定好向,正要下锨,坟地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路起先没在意,以为是风,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真,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穴里了,他才慌了神。天呀,莫不是她男人嫌我斩偏了,没在正向上,跳出来吓唬我?来路忙说:“当家的,你也不要逼我,我要是斩到正向上,我娃,啥运也就没了,你还是给我娃留条后路吧。”说完,打怀里掏出张黄表纸,点燃,一阵风袭来,扑地将他手里的黄表纸卷走。夜越发的黑,黑得人看不见天在哪,山在哪,来路侧耳细听,那声音没了,真没了。看来还真是那死鬼,嘿嘿,一张表纸就打发了,也没多聪明么。正这么想着,猛一抬头,一个高高的黑影儿立在坟上,清清楚楚,吓得他妈呀一声,扔了锨就想往外跳,可哪能跳得出去,脚底下都是松土,使不上劲。来路再次把目光投过去,天呀,斩了一辈子穴,哪有让人家堵到穴里的?他扑通一声跪下,掏出黄表纸,通说起来。“乱鬼乱神的走开,我来路活了一辈子,没坑过人,没害过人,没沾过谁便宜,就算在穴上动点小心思,也是图的一口气,至于他家发生啥事儿,跟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不通说还好,一通说,黑影儿直直地打穴沿上跳下来,扑向他。

来路吓个半死。

2

穴上跳下的,不是鬼,也不是神。等来路摸着是个活生生的人时,穴里响出一个声音:“叔,是我。”

何树杨是在太阳落定西天出现一派血红时离开庙儿沟的,本来,他想连夜穿过青风峡,过姊妹河,越横山,往八盘磨去。他们的根据地在八盘磨,可据他得到的情报,宪兵队已经掌握了八盘磨,他必须赶在天明前通知留守的人,迅速撤离八盘磨。谁知刚到峡里,就发现他被跟踪了。

好你个洪老七,敢跟我玩这手!何树杨心想,一定是中了庙儿沟财主洪老七的计,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暗中跟宪兵队勾结。何树杨加速脚步,想借着峡里密密麻麻的树躲开宪兵队的追杀。同时,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对时势的怕。形势是在两天前突然恶化的,本来,青风团吊死候团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怀疑是他们干的。但,有人将这事捅到了西安,西安方面一听凉州如此乱,立刻下令,全力围剿青风团,将共党斩草除根!

这下,冯传五立功的机会到了,调集起方方面面的人马,全力开进古浪县,开始缉拿青风团。就在昨天晚上,老黄让人告密,全家抓了进去。

何树杨冒着极大的危险跑到庙儿沟通知黄牛他们,黄牛他们不死心,非要做洪老七的工作,说只要财主洪老七支持,整个庙儿沟就能发动起来。

谁知冯传五的人这么快就闻到气味。

何树杨左转右拐,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赶在天黑尽前甩掉了尾巴,但心里,却墨黑墨黑。突然而起的剿杀风声令他刚刚兴奋起的神经再次陷入灰暗,经历了几番曲折,他对前面的路越发困惑,越发看不清方向。况且,他加入青风团,是背着副官仇家远的,如果让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何树杨越过姊妹河,快到西沟口子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见一次仇家远,至少,要听听他的口风。这时候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何树杨想,莫不如趁此机会偷偷去趟家里,跟哥哥何树槐见一面。至少,要让家里人知道,他还活着,还在青风峡。谁知刚踩到桥上,就有人冲他扑来。

这个夜晚,东沟少爷何树杨再一次经历了生死大逃离,所幸的是,扑向他的并不是宾兵队,而是第二天跑到他家报信的锅匠,只是夜太黑,何树杨没看清罢了。何树杨一气跑进野魂沟,心想这地方乱坟堆积,好藏身。再者,宪兵队的人也不见得敢跟来。

东沟少爷何树杨在老寡妇的穴里窝了一夜,斩穴人来路等他把话说完,心才安定下来。不过,这一夜他也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宪兵队冒出个不怕死的,跑这乱坟堆里抓人。直等到天上透出亮,来路探出身,四下巴望一阵,见野魂沟静静的,不像何家少爷说得那么夸张,这才说:“你走吧,趁天还未大亮,赶紧跑。”

太阳刚照到青石岭上,水家大院便迎来两个稀罕客人。一进院,何大鹍就冲管家老橛头吼:“老橛头,你家的贵客哩,我要见他。”

老橛头一看何东家脸色不好,跟在身后的大姑爷何树槐更是黑青着脸,知道这两个人清早八时的赶来绝没好事,故意干笑了几声,带几分做作地说:“我说早起咋喜鹊叫呢,原来今儿个要来贵客啊。”[WWW。Zei8。]

“去,少拿你那张马脸日弄人,我找你家二爷的贵客,仇家远!”

“我在这里。”副官仇家远正在树荫下打拳,听见嚷,走了出来。

东沟财主何大鹍并没像上次自己家见到仇家远时那样抱拳施礼,上次是碍着县长孔杰玺和白会长的面,他才委屈自己。这次,就不一样了,对这个比他小一辈的年轻人,东沟财主何大鹍现在心里充满了恨,这仇恨甚至漫延到平阳川仇达诚身上。“他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这是昨天晚上他骂过的话。

他瞅住穿着雪白衬衣的仇家远,足足瞅了有几分钟,才说:“仇大副官果然非同凡响,做出的事真是让我何某佩服。”

“我做什么了?”副官仇家远强迫自己镇定,很有礼貌地先向何家父子施了礼。

“做什么了?你问得我倒不好回答。仇副官呀,你一条小计,就挖走了我何家三年的粮食,这倒也罢了,怪我何某是老朽,脑子不够用。不过,你拿我家老二玩我,也太狠点了吧。”

一听老二,仇家远脸色猛地一暗:“何东家,进屋里说话,院里人多嘴杂,不好讲。”

“不!我何某明人不做暗事,今儿个我就是要当着这一院人的面,跟你问个明白,我家老二,到底犯了哪门子王法?”

“何东家,不,何大伯,快进屋,快请。”

“姓仇的,你吃我青风峡,喝我青风峡,又占着我青风峡的地,竟然还跟官府勾结起来,干这种没良心的事!”

“谁占你青风峡的地了?”何大鹍正发着怒,身后突然响来水二爷的声音。东沟财主何大鹍也是气急了,居然说:“水家的,没你的事,你到自个屋里呆着去。”

“哟哟,这是哪里来的天王爷呀,说话口气咋这么大?让我到屋里呆着去,你抬头看看,你顶的是谁的天?再低头瞧瞧,踩的是谁的地?”

“水家的,你——”何大鹍被水二爷一席话气得身子发抖。

“管家,今儿个初几呀?”水二爷回过身子,故意冲管家发问。

“回二爷话,今儿个初九。”

“初九?我还以为今儿个初十七哩,这日子,没倒着来吧?”

“水老二,你——!”何大鹍一听水二爷在挖苦他,脸比太阳下的山头还红。“管家,我眼睛不好使,你四下瞅瞅,哪儿的东西放回哪儿去。”说完,水二爷抖抖他的缎子长袍,迈着八字步儿,走了。

何树槐脸上僵一阵白一阵,正要跟上去唤声岳父,父亲何大鹍猛地拽住他:“你小子是不是也眼花了,看不清哪是你的爹!”

管家老橛头把热闹看到这儿,觉得再看下去,这两亲家就会闹出丑事来,忙陪着笑道:“何东家,大姑爷,行了,说几句就行了,这大清早的,何必呢?快请,屋里请。”

何大鹍一扭身子,腾腾腾进了后院。

等到坐下,副官仇家远才小心翼翼问:“何家大伯,你刚才说的二公子树杨,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姓仇的,你少跟我装蒜。甭看你是吃粮人,腰里别着歪把子,我何大鹍也不是让谁吓着长大的。今儿个你要不把老二的事给我说清楚,我没完!”何树槐接过话道:“仇副官,有人前儿黑在峡口看见老二了,我爹急,昨儿个打听了一天,没信儿,所以,今儿一大早就跑来……”

“少跟他啰嗦!这种人,你跟他说好话他还以为你好欺负!”

副官仇家远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脸,赤一阵白一阵,后来,竟显出几分气短地说:“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副官仇家远绝不是在装傻,这件事,真是意外,不只意外,甚至……这事说来话长,那个夜黑,副官仇家远突然决定让何家二公子何树杨去办一件事,也是事出无奈。白日里他突然接到西安陆军长一封密令,要他火速为另一个地方送药。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副官仇家远一点思想准备都没,且不说要送的地方令他震惊,单就时间也来不及,况且,他手下根本就没多余的人。但,陆军长的脾气他知道,既然让他送,他就必须无条件地按时送到。况且密令是十万火急的,证明那个地方确实发生了药荒。仇家远正在情急中,上天突然给他派来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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