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聪明-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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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他都发现了这点,难道我们都猜到了些什么?
“你不当侦探来当咖啡师可惜了。不然说不定还有人给你出套漫画,叫《名侦探章嫩草》,搞不好能红!”
“这么迟钝,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女人。”他毫不留情地继续鄙视我。
“这么灵敏,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我也跟着他的句型扔了回去。
他当即表示抗议:“男人不能灵敏啊?”
我也接着跟他贫:“女人就不能迟钝?”
他瞪我,我也瞪他。瞪得差不多了,小章以川剧变脸的速度收起了找碴儿斗嘴的表情,换上了一脸神秘兮兮,说起正经建议:“你说,这事儿跟不跟李姐说?”
“直说不好吧?我们都是瞎猜的。大街上用这种香水的多了去了,万一弄错了了,岂不是会搞得他们夫妻闹意见?要不,保险起见暗示一下?”
“怎么暗示?”小章挠头。
“不好办。能藏个小三的男人要么本来就婚姻有问题,要么肯定瞒得滴水不漏。他们夫妻俩都不笨,我们暗示搞不好会弄成明示,错了就更糟糕了。”
小章以一种看大熊猫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我说丁姐,你没结婚,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好像很了解搞外遇的男人啊?”
“你没生过孩子不是也知道生孩子疼吗?女人不用谈那么多恋爱,看几本正常点儿的小说就差不多了。”这回换我白他一眼。
他反问:“什么叫正常点儿?”
“男主角英俊迷人富有又只爱平凡灰姑娘一个人的,女主角美若天仙又命苦体弱全世界男人都爱她的,这些都不叫正常。”
小章浑身一哆嗦,啪啦啪啦翻了翻我电脑边的几本书,一无所获地抬起头,略带失望地问:“你这儿没有不正常的啊?”
我敲开他的爪子:“让你长点儿胸是没希望了,你长点儿大脑行吗?这满屋子书,正常的不正常的要多少有多少。”
“对,不用理你,自己找。”小章满意地撇下我,自己扭向一排排书架,去找他需要的正常与非正常人类恋爱案例。
每天跟小章斗嘴是我们生活中一项重要的爱好。我们多多少少在类似的境遇中生活:既没有太多可牵挂的人或事,又不用像别人一样每天在写字楼里忙碌拼杀;算不上好朋友交不了心,绝对是相处愉快的好同伴。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逐渐丧失倾诉的欲望,无论工作抑或生活,更需要的都是合拍的同伴。抬眼看去,窗外一成不变的树、街道和行人,像挂在画框中的存在一般。门开开关关,客人来来去去,我的每一天都将这样过去,从不觉得枯燥,反而感到安全。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没有想过未来,也不必想未来。
远的未来无须考虑,近在眼前的却说到就到。黎靖中午果然来了,十一点五十分,不早不晚正是午饭前。
“嘿,来了?”小章已经见惯了他在店里出入,习以为常地随便打个招呼,继续埋头看他手上的张曼娟。这人还真是有颗少女心,那么多书不挑,偏挑了如此女性化的来看。
盛夏正午的日光强烈。他逆着光站在门口,仿佛第一次看见他推门走进来那般,回忆的波纹忽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他的样子模糊了几秒。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也微笑着示意他等等,进去换下制服,就跟他出了门。
这短短几分钟内,谁也没有说话,以往彼此相处的默契仍然存在,我们未觉尴尬,自然而然地往外走。他没有说要去哪里,我便就近将他带进书店后的大楼里,去了施杰上次带我去过的那家泰国餐厅。
☆、第五章 漫长仲夏
坐定,点菜,直到服务生捧着菜单离开桌边,我们才开始交谈。
眼见他手伸进衣兜里,我抢先开口阻止了他:“不用了,那天我根本没有戴耳环。无论落在你那里的是什么,都不是我的。”
他的手果然停在了原处。
但只是迟疑几秒,仍然拿出一只盒子递给我:“你先看看。”
那淡绿色盒子实在眼熟,就来自上周我们一起给唐唐买礼物的那家店。我记起买完礼物走到门口时,他走开接电话去了好几分钟。如此看来,这份礼物早已买好,与那次意外无关?
我意识到,自己有错怪他的可能。
几分犹疑下,我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打开盒子,见到一对简单的圆形耳钉,银色圆底镶嵌绿松石,是我曾在店里试戴过的那一对。这耳环我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当时看着顺眼,就试了试。若不是今天看到它们摆在面前,我早已忘了买礼物时还试戴过这么一对耳环。
究竟是他事后再去买来,还是当天就已经买了?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问。虽怕答案与期待中不同,但无论如何还是想弄清楚。
“就是给唐唐买礼物那天。”他面色平静地说,“看你喜欢就买了,后来又觉得无缘无故送礼物有点儿唐突。”
之前买了留着没送,现在送我,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
我盖上盖子,将耳环放下推到桌子中央:“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也算送礼物的理由?”
“别误会,跟那件事无关。”
“无关怎么会送得时间这么凑巧?”
“不要把每件事都想得那么精确仔细,有时候做些什么不需要什么理由。难道你没有过毫无原因就是想做某件事的时候?”他看着我,脸上丝毫没有高兴或不高兴的痕迹,语气也像是在陈述某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有。但通常都只是做只与自己一个人有关的事。如果关系到别人,顾虑得自然就更多。你有你的理由,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
他轻轻握住我搁在桌上的手:“我无法回答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总是想把所有事都弄得清清楚楚,这样不好,不仅弄不明白,还会很累。”
“就算你说得对。”我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再碰那只首饰包装盒,“还是等你有理由了,再把这份礼物送出去吧,不管送给谁。”
“你实在不想要也不勉强,只是,你戴这对耳环真的很好看。”他先收回了手。
“谢谢。”我拿过盒子打开,将左右两只耳环逐一戴上。
顿时,他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我。我笑笑:“你刚才说了理由,我觉得我能接受。谢谢你送我礼物,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没问题。”他依旧平静地回答。
午饭结束后的整个下午我都在想:他这究竟算不算是表示了什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耳垂上坚硬冰凉的小物件,慢慢染上了我的体温。
“百分之百是定情信物!”唐唐斩钉截铁地断定。
电视里广告歌不知疲倦地响着,唐唐欢快地哼着歌进厨房洗水果,哗哗的水流声和她的背影将我的思绪无限拉远。身边的一切变得遥远又模糊,黎靖那天的神态、说过的话反复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完整地闪回。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所说,凡事都想得太多太清楚?
然而,此后十多天,他都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跟我联络。
这十多天里,唐唐和企鹅已经发展到天天下班后就黏在一起;莎士比亚小姐依然隔几天就会来店里一次,其间没有再问起店长,没有任何事发生;六月的活动日果然由小章讲解各种咖啡;施杰偶尔会来电话关心翻译稿的进展,十六万字的长稿终于只剩几千字收尾;甚至谢慧仪都跟我一起逛过了一次街……黎靖一直没有来,手机屏幕上也没有再亮起过他的名字。
此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单纯到没有任何羁绊,即使不联络,彼此也能完整无缺地过自己的生活。原来他和我是那么自由。
直到唐唐即将随公司同事们一起出去年度旅行,走之前打算请我和黎靖一起聚会吃饭,我才不得不主动给他发信息。
斟酌许久要不要加上个“好久不见”,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几次,终于还是只发了个简单的问句:“唐唐要去旅行,后天想约我们大家聚会。你来吗?”
他回复得很快:“快期末比较忙,你们玩得开心点儿。”
没有多余的语言,也没有多余的标点,更没有给我留再回信的余地。洗手间里,我透过镜子看着自己耳垂上那小小的坚硬的耳环。之前他买了一直没送我是怕我多心,后来送出皆因他知道以后再没机会送了。原来,它们代表的是一句温文有礼的“再见”。
真正的星星填补头上的夜空,而你我之间,不过是身边夜色里辨认不清的萤火虫。
我想到二十四岁生日夜晚,那满屋荧光液伪装的星辰,想到数天前在铺满星光的窗前将戒指丢进茫茫黑夜;我曾以为真实的过去被证明是一场欺骗,我曾以为近在身边,现在也被证明如此遥远。
隔着一张门外,店里依然反反复复地播着佩茜·克莱恩:“You want me to act like we’ve never kissed,you want me to forget,pretend we’ve never met……”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半,音乐声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小章按下按钮,像平日一样头也不回地对我伸着手。我站在CD架边,呆呆地瞪视着碟片从机器里无声地弹出来,不知道拿哪张给他好。
等了半天没见反应,小章转过身,把他那只手在我眼前上下晃动:“发什么呆呢?”
“噢,你想听什么啊?”我被他从走神中拽了回来,胡乱问了一句。
事实证明,问他也是白问,除了咖啡之外,他对这店里的一切都能随便:“给什么听什么,拿来吧。”
我就手拿下一张递给他。封套很面熟:斑驳的旧墙、深绿色的门,和一张微笑闭目托腮的侧脸。是安德烈·波切利《托斯卡纳的天空》。送黎靖这张CD是什么时候的事?似乎是夏天刚刚开始,距今也不过两个多月;回忆起来,遥远得像几年之前。
波切利温暖浑厚的嗓音包裹在管弦乐伴奏中,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一遍遍巨细无遗地复述着我记忆中曾有过的美好片刻。安德烈·波切利是盲人,但他的声音里有着世界上所有美景的颜色——我听到午后木桌边的时光,听到白葡萄酒的味道,听到茫茫大雨笼罩在城市上空就像暂时的海,听到夜晚街头咖啡小店里传来的音乐……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原来并非不快乐。至少,我此时已懂得,这一段回忆有多美。曾经浑然不觉,如今时过境迁。小章边陶醉地听着音乐,边慢条斯理地清理吧台,伴着节奏将一只只杯子依次摆好,手握海绵,轻轻吸去流理台上的几点水渍和咖啡渍。
这样悠长缓慢的时光总在一分一秒打磨着心里的尘垢,让幸福感悄然显现轮廓。这轮廓那么清晰那么美,我怕音乐声一停止它便消失不见。像幻觉般,不复存在。
我匆匆收拾了手边的书本电脑,想在音乐结束之前逃到这扇门外:“小章,没什么事的话,我想早走一会儿。”
“反正快到点了,走吧。”他话音刚落,又叫住我,“喂,你就这么走啊?”
我回过头愣愣地看他,他一指我身上的制服:“大姐,你没换衣服!”
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穿着一身胸前印有书店标志的制服。可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与回忆对峙,连多一秒也不想。
“不换了,穿回去洗。”我手忙脚乱地找来今天上班时穿的衣服塞进手袋,穿着制服便推门离开。
门在身后划过一道弧线悄然闭上。踏进庞大、真实、喧嚣的夜色里,周围的行人与街景筑起一张巨大的网,我感觉自己轻如灰尘般掉入其中,再也听不见自己脑海中那些毫无意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