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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体课-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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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性,我看不惯。我知道,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在世界画坛上永远只能是二流。我替学生不平,但学生们不理解,57年反右的时候把我斗得要死。学生的误解我不在乎,但同行之间的嫉妒、排挤、打击、报复,很让我心寒,有些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这里头的事情,我现在不太想说了,因为事过境迁,再去埋怨别人没什么意思,我只会把自己的感情保存在心里。”

金卓如沉默了一会,接着说:“还是来说那套《金陵十二钗》吧。你刚才说,自己画自己的就行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画家都脱离不了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画画总是要给别人欣赏的,画完了只是自己收着,束之高阁,一年两年可以,十年八年绝对不行。我毕生追求的只是人体,但人体画在解放后的政治环境里很难生存。幸亏毛主席说了一句话,说人体绘画是学美术的基本功,为了艺术不惜小有牺牲,否则人体画一定会在中国绝迹。有了他这句话,美院可以开人体素描课了,但那只是素描练习而已,决不能作为作品发表出来。我怎么办呢?我要发表作品,就得慎重考虑题材。因为毛主席很喜欢读《红楼梦》,所以画金陵十二钗,不像画别的题材那样会被封杀。

“我想画人体,但要是把金陵十二钗都画成光屁股,肯定不行,就是现在也不行。我想了些办法,让衣饰尽量简化,看上去很单薄,把人体的体形和轮廓都显出来。但当时一统天下的苏联模式不可能不束缚我,为了能通过审查,我不得不将自己的绘画风格进行很大的违心的改变,画出来的人物就难免扭捏作态,土里土气。但这套画却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国内很少有人见过我这样的画法。南京博物馆提出收藏我这套画的复制品,这样的要求我当时是不能拒绝的,不仅不拒绝,心里还觉得很荣幸。我就复制了一套,原作就是败笔,再复制起来就画得更不像样。就是这套复制品,前几年在香港被拍卖,拍卖之前让我鉴定真伪,我一看,唉,真是愧疚难当。

“这套作品的原作,在文革中早已毁掉,但复制品不知怎么流传到了海外,又从海外流传回来,当它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希望是伪作。因为我的伪作已经泛滥成灾,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可送来的偏偏是真迹,是我画的,这就让我更难过了。我让小葭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这套画买回来,小葭去了,但回来对我说,有人开价太高,最后放弃了。我为这事埋怨她好久,当初对她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但她还是舍不得钱。就这样,谬种继续流传,也许会成为我的终身遗憾。这件事对我刺激很大,使我下决心将有瑕疵的画全都毁掉,不让它们出这个院子。”

我朝门外看了一眼,院子里堆满了画,那些用颜料画在几平米大的木板上的油画,靠金卓如一个人的力量还真不好毁,因为他毕竟八十开外了。我不禁问道:“这么多的画,您怎么毁呢?”

“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毁不了的,所以要小葭帮忙。我一般是把画在宣纸上的国画自己撕掉,把画在布上的油画用剪刀剪碎,而把木板上的油画交给小葭处理。”

“干吗要亲自去撕去剪呢,都交给令爱不就行了?”

“自己的画自己毁掉,是很难受,有时就像是割自己的肉,但有时也有一种快感,”金卓如笑了起来,“毁自己的画,实际上也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在毁的同时,也可以让自己记住,这次是怎么失败的,为什么还在走老路?要不断地创新才行,要画得更果断更用心才行。这也是一个积累酝酿新作的过程,把败笔毁了,同时就会产生新的灵感。我毁画也是被大量的假画搞怕了,这些假画本来就在败坏我的艺术声誉,如果我自己再不严格把关,把一些劣作流入市场,那就更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啦。”

“伪造您的画作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您这么高超的画家,一般人怎么伪造得了呢?”

“这也是我久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有一部分伪作,水平很差,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能蒙外行。但有相当一部分伪作,是模仿得很像的,有些几乎可以乱真,我猜一定是专业画家做的,但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如果真能乱真的话,说明他的技艺也达到了相当的程度,为什么不自己创作呢?”

“这也正是我最不解的地方。成名的画家也有模仿别人作品的,但一般不会严格保密,起码在美术界内部,能听到一点风声。但这个人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出来,我平时闭门谢客,以前的好朋友基本上已经作古了,与同行间的交往几乎没有了,所以信息很不灵通,但多少年以来都不知道一点消息,我还是很奇怪。”

053

我们正聊得起劲,小保姆过来说,伯伯来了。接着走进来一个男人,原来是邓肯。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他穿着一条肥胖臃肿的吊带牛仔裤,人还未进来秃顶已经在客厅门口发亮。假发有一多半开始泛黄,他与金卓如打了个招呼,探头探脑地看我和梁莹,显然他上次没有记住我。金卓如给他作介绍。

“哦……原来是你们,你们好,你们好。”邓肯走上前来跟我握手,我只好站起来,他又去握梁莹,梁莹也只好站起来。“我听江葭说过你们,她去上海赶一个拍卖会去了。那次在美院多亏梁小姐给她解了围,感谢感谢!”他依然握着梁莹的手,又回头对我说,“有空聚一聚,我请你们吃饭。”然后对金卓如说,“爸,我让他们把院子里的都拉走了,您看还有什么要交给我的没有?”

金卓如想了一下,对我和梁莹说:“这样吧,今天就别谈了,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画室。”

我们点头同意,四个人都来到院子里。已经有几个民工在把木板油画往外搬,院外停着一辆小货车。这些大型的废作要交给邓肯处理了,同时也有几个民工正在把崭新的宣纸、画布和木板往画室里搬,邓肯这次来,就是为金卓如作一次绘画材料的新陈代谢。

我们先走进了国画室,邓肯为金卓如研起了墨,金卓如把画案上的一摞画轻轻展开,一张张地审看,把最上面的一幅摊在桌子上,我帮他用镇纸压住画脚。

那张画上是一位古代长发仕女,全身裸露,只在乳房和下体用轻纱遮掩,若隐若现。她的身体比较丰满,有唐代风格。线描的身体轮廓细如丝发,骨骼的转折和肉体的起伏完全用墨的浓淡来表现,技法高超。她的两眼微合,眼神忧郁,手指和眼神有巧妙的配合,这是一个聪慧雍容的古代贵妇。

我正看得入神,只见金卓如提起毛笔,舔上墨,在画的右上方题了“惊鸿”二字,然后是甲子年月日和落款。邓肯用废宣纸吸净多余的墨汁。放下笔,他又拿出三方印章,一一粘上印泥,再钤盖到画幅的适当位置。每一方印都是用双手盖上去的,盖上之后要重重按一下,停留片刻,才拿起来。

这一幅题款落印完成后,放到一边,又开始为下一幅题款落印,这样一连题了十几幅,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钟头。

我一直在欣赏金卓如的画作和书法,这样现场看他题款落印的机会是很难得的。梁莹却欣赏起了挂在墙上的其他画作,这些画作经过了装裱,却没有题款落印。看来金卓如是在江葭或邓肯来取走画作的时候才会题款,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起贼心前来偷窃。因为没有落款的画作是不被承认也无法卖钱的。

刚才我和金卓如谈话的时候,梁莹一直低着头,两只手弄着衣角,还羞红了脸。这是那个在美院教室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去衣衫的女孩吗?真是判若两人。当然我也注意到,有时候金卓如说得兴起,梁莹就会偷偷瞟他,看来她对这老头子还是很崇拜的,一定为能来金家感到荣幸,心在“怦怦”跳呢。

而现在,梁莹已经挺胸抬头,旁若无人地欣赏着墙上的那些画作,就像一个刚刚进城的傻大姐,看什么都新奇。墙上的美人姿态各异,有的亭亭玉立,有的玉体横陈,有的回眸一笑,有的醉态惺忪,梁莹的目光与美人的目光正在进行着奇妙的交流,那些美人仿佛在邀请她,邀请她也走进去,走成画上的人物……

走出国画室,我们又来到了油画室。金卓如取出一支炭笔,在完成的油画上一一签字,再盖上印,比在国画上题款快多了。梁莹只是站在门口,不愿往里走,我们也很快就出去了。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我向金卓如告辞,金卓如对梁莹有点恋恋不舍,告诉我们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最好先打个电话,他好有所准备。我答应了,往外走的时候,邓肯提出请我和梁莹去吃饭。我问他这些画怎么办,他笑笑说,没事。

054

出了四合院,邓肯把金卓如题过字签过名的画放到了自己乘坐的IVICO上,又对前面一辆小货车的司机说了几句话,那辆小货车就开走了。他请我和梁莹上了IVICO,上去之后我们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是个年轻姑娘。

我坐到了前排的邓肯旁边,梁莹和那女孩坐到了一起。我们在保利剧院旁边的一家小酒店里吃的饭,在餐桌上我才把那女孩看清了。她个子较高,银盘大脸,身体颇丰满,即使静坐在对面,我也感觉那两个乳房像篮球一样在“突突”乱跳。听她说话是东北口音,梁莹的老乡,但梁莹却不肯与她说话,梁莹的口音已经很少,那女孩没听出来。那女孩没有介绍自己,我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猜测可能是邓肯在画廊里的副手吧。邓肯只告诉我她是“刘小姐”,然后就谈起了那天在美院教室里梁莹替潘灯当模特的事。

“梁小姐,你可别见怪啊,我那口子脾气上来就控制不住,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但她心眼其实并不坏,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人,嘿嘿……”

他的口气似乎有点讨好梁莹,看来也知道了金卓如想请她当模特的事。梁莹还是低头不语,邓肯没有得到梁莹的回应,也就不往下说了。他问我都画了哪些作品,得过什么奖,能不能挑几幅挂到他的画廊里。我只好说,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怕挂在那里出丑。邓肯大大夸赞了一番自己的画廊,已经有多少位名家在那里标价卖画了,成交量也很不错,并说,如果我把画放到那里,没准儿就能碰到好买家呢。我知道他这都是客气话,他还说,写传记的时候碰到什么困难,尽可以来找他,找他和找江葭是一样的。他建议我要不要到金卓如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周游一番,并表示近处他可以派车,远处报销路费。我感谢他的好意,并说,如果将来确实觉得有需要,一定会来找他。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你是在为老爷子作宣传嘛。”

“老爷子这样的大画家,哪还需要出传记做宣传?他自己也对这事不热心。”

“嗨!老年人好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同我们年轻人想的不一样。”

他自称“年轻人”,让梁莹捂住了嘴,窃笑了一下。

接着他聊起了国内画市的一些情况,几大拍卖行的行情起落,谈的全是价格问题。我在圈内也有十多年的资历,见过的画商也有许多,知道画商与画商是完全不一样的。真正高超的画商,从不会与人谈论行情和价格,而是只谈画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品位,画家的风格和流派。因为掌握行情是他成功的秘诀,不会轻易示人,而他需要提高的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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