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交-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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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一
1
我的老舅没去“上山下乡”;却在城里打出一片天地;许多人都怕他;叫他“北霸天”。不过他近来烦恼不少;先是爱上了在修鞋铺里干活的杨二姑;弄得浑身上下五脊六兽;再就是河东有个外号“东霸天”的土流氓放出话来;说是要跟他斗一斗。老舅与人打架的事很平常;这倒用不着理由;也许他们只是想看看到底谁厉害;就如同前一阵子的“武斗”;这一派打那一派;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老舅对政治立场没兴趣;他喜好的是那种横行霸道的滋味。
我喜欢与老舅一起在街边闲站;望着行人一发现他便把眼珠子放在脚尖上的窝囊样;让我心里痒痒的挺骄傲。有一天我问他:你怎么会看上杨二姑呢?她有什么好?我一直觉得;像杨二姑那种大屁股、大胸脯的怪样子;连句整话也不轻易往外说;哪能吸引住我老舅这样的帅小伙儿?老舅说你这小毛孩子知道个屁?那是个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好女人;娶过来可不单会疼爷们儿……。
我不信这是真话;老舅每天上街;身边总是跟着一两个屁股紧绷绷;脸上俏皮活泼的年轻女人;不可能看上哑巴似的杨二姑。我便追着问你是从哪天看上她的?他想了半天才说:大概;可能是那天在老黄的铺子里;她爬在地上扫床底下的土……。
你就爱上那个大屁股啦!我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孩子;这一点长处没少给皮肉惹祸。
大个子老黄是我老舅的朋友;他的修鞋铺兼卧室就在街角边。街角上是个早点铺;里边的工人故意欺负老黄;把炸油条的炉子堵在他家门口;烟熏火燎地糟蹋他;弄得他大夏天也只好关门闭户地在屋里受罪。老舅看见这情形;便一脚蹬翻了那口油锅;打得那几个坏小子满地找牙;不仅让他们把油锅挪得远远的;还罚他们出钱给老黄在门外修了个遮雨的棚子。不过老黄并没有为这事感激老舅;而是踢了他一脚;并把钱还给了那些坏小子。从那以后;天气好的时候;老黄就坐在棚子下干活;脚边趴着他的那只大懒猫。
我平生最恨的是老黄的这只猫;而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穿上一双真正的皮鞋。老黄原本有两块棕红色的好牛皮;只是皮子不大;用来补鞋浪费;给大人做鞋又不够材料;他便说:“大侄子;这块皮子归你啦;等年前我给你做一双顶呱呱的好鞋。”
于是;每到下学;我便先去老黄那里;帮着干点零活。我从小受街面上的教育;知道不能白拿任何人的东西;亲戚朋友更得在意。可万没想到;有一天杨二姑过来给老黄收拾屋子;却把皮盒子打翻;皮子散落一地;那块过年能让我出头露脸的皮鞋料子;也叫懒猫给抓烂了半边。因此我恨那只猫;外带着也不喜欢杨二姑。
杨二姑因为是独生的遗腹子;不用上山下乡;但是她没找到工作;只好在老黄这儿帮忙;挣几个小钱补贴家用。自从有她在;小小修鞋铺便成了集市;来的都是大老爷们儿;拎着双破鞋;硬是要包头带打前后掌;嘴上说等着穿;身子赖住不走;眼睛王八瞅绿豆赛的跟着杨二姑转。人一多;老黄就有点烦;但他又不好发脾气;便让杨二姑把活儿带回家去干;于是;修鞋铺又成了往日清锅冷灶的模样。
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给那只懒猫熬食。鱼头、鱼刺、鱼肠子;街坊的小孩子送过来;老黄就给他们二分钱;没油没酱的;那股子腥气能把死人呛醒;我就时不时地往里边吐两口唾沫;或是洒上一把土。
杨二姑每天傍晚时才来;包袱里是补好的鞋;顺便帮着老黄打扫、做晚饭。他们倒像是两口子!我在心底为老舅不平;便说二姑你的“语录”背得怎么样啦?我问你第222页第三段是什么?
她倒是张嘴就来;熟得像开了水龙头;除此再不多说一个字。
每回我冒坏水儿;老黄就拿眼“冽”我。二姑没能分配工作;表面上说是背不上来“语录”;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她把街道主任那个“官流氓”抓成了满脸花。
我指使二姑说;你把猫食熬了;我得帮忙择皮子。说是择皮子;其实是想躲开那件讨厌的活。大懒猫翻了我一眼;又把脑袋埋在爪子里打呼噜。连个畜生也敢小瞧我?我在它尾巴上踩了一脚。
老舅来了;他总是这个时候来;手上拿着只酱鸡;还有瓶酒;便跟老黄一起喝。他们俩打小就一起玩;尿尿和泥的交情。二姑把熟菜端上来;抽身要走;老舅拿出包杨村糕干递过去;说给你们老太太尝尝;软和;不伤胃。
二姑的眼神在老黄这边转了一圈;接过纸包就去了。我觉得杨二姑跟老黄俩人肯定有猫腻;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二哥;兄弟求你件事;帮着把我跟二姑撮合撮合。老舅已经喝醉了。
老黄的眼里发红;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让胶水熏的;他说你放着三轮车不用;硬要背着她老娘上医院;就是为了这个?
老舅一声长叹:兄弟我遭了罪啦;眼不见心里就难受;没抓没挠的;再说;街面上这营生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我想安份家。
老黄说你身边的女人还少哇?从里边择一个不就得了。
老舅说她们不是正经人;哪能过日子?
老黄说你姐没少给你张罗对象;你一个也瞅不上?
我还是想要杨二姑;那是个好女人。老舅下定了决心。
可是杨二姑糊涂;昨天硬说要嫁给我;我没答应。老黄这话像是往地上扔了个麻雷子;于是;俩人都没话了。
我觉得;依着老舅平日的脾气;这会儿他该抄起修鞋的铁拐;打烂老黄的脑袋——敢跟“北霸天”抢女人;不是想自杀;就是脑袋有毛病。可俩人依旧是喝酒;直到天黑。
2
老舅瘦了;没精打采的;可每回上街;身后还是跟着一两个女人;远远的。我说老舅你何苦呢?这又不是让人家把鞋给扔到沟里;丢了面子找不回来;不就是个杨二姑么?
他却说人不能有朋友;交一个朋友砌一堵墙;碍手碍脚的不方便;要是没有朋友;天底下的东西想什么拿什么;有了朋友;有好东西还得先给他们。
我说我听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抢朋友不富;交朋友就是为了让他们多出力;少吃香。
我脑袋上挨了老舅一巴掌;他说我就老黄这一个朋友。
自从我姥姥、姥爷去世后;便再没有人能管得了老舅;我这外甥的话更是如同耳旁风。于是;老舅又开始找人打架;跟“西霸天”干了一场;拿菜刀把人家的棉猴剁成了布条。
让我没想到的是;老舅得胜归来;竟然挥舞着菜刀堵在老黄的门口叫号;说是别看你长了那么大个子;从小我就打不过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你那身量也不过是雨后的“狗尿苔”;稀松二五眼;今天咱们俩一对一;见个真章。
老黄从屋里出来;衣襟上别着根绱鞋的大针;一缕黄麻线垂到膝盖。他确实是个大高个;身形比我老舅得大一号半;要论模样;那“北霸天”的称号原该是他的。他说你小子又跟谁玩命去了?弄把破菜刀吓唬走道的?
老舅那把菜刀少说砍过100人;背厚刃薄;快得能刮胡子。老舅说交你这个朋友算是倒了运;出门天上也落鸟屎;今天我跟你绝交;你爱跟谁过日子跟谁过去;咱们是两不相干。说着话;老舅拉起身上那件将校呢的军上衣;一刀割下半个大襟;朝老黄丢过去。这是效法古人——割袍断义。
那块呢子到了老黄手里;他岔开手指量了量;说正好够一双棉鞋面;便转身往回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来;回头对老舅说:你既然拎着菜刀来了;也别闲着;今儿个蒸包子;二姑手上忙不过来;你来剁馅;一块吃。
杨二姑的手艺不错;猪肉白菜馅的包子;馅香面儿暄;我一口气吃了15个;便说老舅的刀快;肉哇白菜呀剁得挺烂乎!
老黄打了我个脖溜儿;说你小子唯恐天下不乱。 wωw奇書网
天下人我最佩服的就是老舅;从没见他怕过谁;也没见他败给过谁;但是我觉着;这回老舅败了。这是他头一次跟老黄绝交;没能成功。
当时我只是隐隐约约地猜到;他这样做一定是叫“义气”那俩字儿给压的;喘不上气来;只有绝交一条路好走;因为;“朋友妻不可欺”;这是街面上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是铁的纪律;是比伟大领袖的“语录”和派出所民警更令人敬畏的做人的准则;是每一个男孩子从穿开裆裤时起便必须要接受的教育。据我的小脑袋瓜分析;既然杨二姑与老黄有口头婚约;而老舅又是老黄的朋友;老舅便再不能多看杨二姑一眼;然而现在老舅让倒霉催的爱上了杨二姑;那么;不论杨二姑最终要嫁给他们中间的哪一个;老舅都必须与老黄绝交。要解决这件事情;只有这一条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方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老舅不这么做;他便会成为被所有人唾弃的浑蛋。我猜想;老舅肯定不想做这样的浑蛋;因为他是在街面上受过深刻教育的豪强;所以他必须与老黄绝交。
自从吃了那顿包子;老舅便一直躲着杨二姑;整天不着家;把我娘急得不行。女人没主意;只知道替她兄弟介绍对象;说是男人一成家也就不野了。可正经人家一听说是“北霸天”;都吓得像是吃了烟袋油子;一个劲儿地打哆嗦;磕头作揖地求我娘饶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气得我老娘发誓再也不管老舅的事了。话虽这么说;毕竟是亲姐弟;她又不能不管;便张罗着打外埠找个没户口的老实孩子。
总算是有人给领来一个;名叫九福;黑瘦黑瘦的;满脑袋黄毛;一张嘴说话侉得吓人。我跟娘说;这个模样老舅哪能看得上?你没看见整天跟着他的那些个女的;妖精赛的一个儿个儿。
我娘倒挺自信;说这是找来过日子的;不是那些没羞没臊的女流氓;九福家里孩子多;没饭吃才肯来咱家;让她住些日子;吃几顿饱饭;保管白白胖胖的能生养。
老舅这回倒是听了我娘的话;领着九福上百货大楼换了身新衣裳;还在南京理发馆花五块钱剪了发;可还是柴禾妞的模样;不受看。
我娘说;看长了就好啦;女人都一样;过日子呗!
我老娘这边张罗得正热闹;那边杨二姑她老娘却又病了;还挺厉害;住在医院里出不来;老黄便关了铺子过去帮忙。老舅一回也没到医院去过;只是打发我给送去50块钱。
除了小时候有病去拿山楂丸吃;医院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这回看见大夫训三孙子似地数落老黄;让我对那里越发地没了好感。回家把看见的事跟老舅一说;他拿腿就走;可到了医院门口;站在大标语下边抽了半盒烟;他又回来了。
这可不像我老舅;派出所他都敢迈腿就闯;难道他也怕大夫不成?
到了第10天头上;老黄来找老舅;愁得脸色焦黄;说是杨二姑她们娘儿俩都没工作;医药费全得自费;现在大夫那又要请客送礼;他实在没辙了。
老舅到医院去是怎么个情景;我没能亲眼得见。过两天我到医院里;发现杨老太太换了病房;一个人住一间;还外带厕所、淋浴;干净漂亮得好像国宾馆。我说老太太;您老这是孙猴子翻跟头;一步蹬了天。
老黄虎着脸在一边不说话;我也没看见老舅;便缠着杨二姑问;她死活不张嘴;还是杨老太太告诉我;说是你老舅来过了;提着两瓶小磨香油;跟大夫说了一车的好话;结果不知怎么的;大夫把香油给碰倒了一瓶;摔在地上碎了。你老舅这回倒是没打人家;只是把剩下那瓶香油给大夫灌到肚子里;让人家拉了一裤子两裆的……。
我说那大夫还饶得了他?
杨老太太说;听说医院里把民警叫来了;那民警给你老舅上了根烟;俩人站在楼道里抽;抽完各自走了。
后来呢?。我问。
这不;医院说是大病房里没了床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