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男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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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婆子又在院中叫:“他陈爷爷;那人儿又来了;您说这不是作孽么?”
我从徐少铮脸上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他的眼睛湿润了;喝醉酒的人都这样。
“罢了;罢了!”他把空酒瓶丢在墙上;碎玻璃散落一床。
我吓了一跳;怕他发疯。他没有;脸上还是空荡荡的;两眼晶亮。
屋角有个煤池子;里边烧剩下的煤球、煤灰还很多。他伸手挖开煤堆;找出一只小巧的铁盒;上边印着个胖娃娃吃手指头。
打开铁盒往桌上一倒;里边有十几块手表。表的好坏我不知道;能有手表戴的;都是上班挣钱又少家累的人。我父亲就没有手表;在这一条胡同里;总共也没有几块手表。张志杰手腕子上倒是带着一块;听说不会走。
“拿一块。”徐少铮醉了;醉人发酒疯;不是乱打人;就是乱送东西;这种事我见过。
我却担心他发的不是酒疯;而是打人、杀人的疯。我让这念头给吓住了;手握着嘴心里不住地蹦。
“你拿一块才是我朋友。”
我胡乱拿了一块;便被他赶了出来。我有心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阵子;把人们都吵起来;但没有这个勇气;便把手表也埋在煤堆里。
到长大成人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块瑞士产的英耐格;全钢17钻。到了今天;表盘已经变得淡黄;我仍然带在手上;反倒显得时髦。
六
徐少铮什么时候上的房;我没能看见;我是因为担着心事睡不着;这才上的房顶。
我没看见杀人的场面。当时我也不知道会杀人;更不敢想象下边正在上演的是“狮子楼”或是“翠屏山”;只听见两个男人在吵;声音不高;听不出是谁;很快便无声无息;这也就越发地让我担起心来。
月瑶家的香椿树又粗又高;枝桠伸到房檐上;我顺着树枝往下爬;一个失手;跌了下去。
屋里的灯很亮;房门打开来;徐少铮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菜刀;白衬衫上全是血。
我脑子里闪出一连串的念头:我不是一个好朋友;对于徐少铮;我甚至再没有资格自称是他的朋友;明明看见他走向深渊;我却没能叫一声;唤住他。我好悔。
这件该死的事情;足够我悔恨一生!该死的张奶奶;该死的马奶奶;该死的王婆;该死的“马泊六”;该死……
街道代表又来敲铜盆;宣布徐少铮的罪行;说他是个重大的盗窃犯;作案无数;却没说他就是那个飞贼;另外就是说他思想污秽;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刀伤二命;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胡同里的男人没有提起他们曾怀疑徐少铮的事;只是背地里暗伸大指;夸赞他是条汉子;同时也替他可惜;说他是个糊涂虫。这话都是偷着说;连老婆也背着。
徐少铮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人给他出那颗枪毙他的子弹钱;结果;张奶奶出了这笔钱——一毛六分钱;一颗子弹;一条命。她说好孬也算是邻居一场;帮一把是一把。
张志杰检举有功;得到了那“三大件”;很快就娶上个媳妇。那女人有着“顾大娘”的好身板儿和“孙二娘”的好口才;不上一年;便把张奶奶给气死了。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听说;因为;我家很快就搬出了那条胡同;搬得远远的。
一个月前我接到了一封信;杨威写来的;说他快死了;想见见我——徐少铮的最后一个朋友。
过去了三十多年;杨威还住在那个院子里;只是香椿树死了;枯枝向天空伸出去;像只鸣冤的大手。
杨威也不过六十来岁;却瘦成了“人干儿”;躺在床上;说自己得了肝病;再活不了几天。
我认得那张床;与隔壁张奶奶的床头顶着床头。床对面杨威望得见的地方;挂着那件睡衣。我现在知道那叫睡衣;宽宽大大;淡黄的绸子上;绣着紫玉兰;马大夫出的花样。
“我就要死了;得告诉你一件事。”杨威说。“少铮不让我对任何人讲;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奇+shu网收集整理我死后;你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讲话。对杨威;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而已。一个不能给自己老婆幸福的男人;活该受这罪。
“他们俩是我杀的。”杨威喘着粗气;眼睛干涩得像两口枯井。“那天;张奶奶把月瑶与马大夫的事都跟我讲了;我偷着回来;杀了他们。”
我一下子蹦了起来;问:“徐少铮知道你要杀他们?”
“不知道。他来时;人我已经杀了。我不知道怎么会杀死他们;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杀了。”
浑帐王八蛋!徐少铮肯定也是来杀人的。我心中怒吼。
“少铮心疼我;他在刀把上用他的手印盖住了我的手印;要替我去死。”
“为什么?”
“因为;我老娘那会儿还活着。”
倒霉的徐少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就是那个替朋友杀老婆的石秀。
上周我得到消息;杨威熬不住病痛;自缢而死。
对他的死;我一丝一毫也没有伤痛的感觉。这是那种每个人都可能遇到的害人的“朋友”;他把自己所有的麻烦与痛苦;全部交给朋友承担;因为他无能。
我不会去吊祭他;更不会去与他的遗体告别。
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