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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堂里的陌生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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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说:“生母。这个信封是我生母留下的。她们肯定说好,在适当的时候交给我。哪怕苏瑞遗弃了我,搬到美国的天涯海角来,她都没有忘记她的承诺。她信守誓言直到她死的这一天。我们这就去殡仪馆吧,我迫不及待想领出骨灰乘上飞机回到希尔市去,葬了苏瑞,去银行打开另一个保管箱,开始我的寻根之旅。”

南希动了动嘴唇,忍不住还是问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苏瑞留给你的,你从哪里知道你的生母的事情?”

“啊,南希姨妈,信封上写的是ChangShan,不是肯扬。我想苏瑞是不会拼写这个中文的拉丁字母注音的。而苏瑞临死前,在拍纸簿上写的这一串字母,是背熟了才能写下来。它们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迹。苏瑞的笔迹我认识,而信封上笔迹我完全陌生。写这一手字的人,更像是一个握惯笔的人写的,它们出自一个学者,而不是家庭妇女。这行字母,带有浓重的书卷气。它比我那些读到硕士的同学们写得更流畅更漂亮,更像是我那些教授们的字。”

南希再一次盯着常山看,常山笑问怎么了。南希说:“你才看了一眼,就得出这么多的结论?如果真是你生母的东西,你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平静了?”

常山摇头笑,说:“姨妈,我是一个中国人,我血液里的东方基因比后天培养我的美国精神更加强大。我们遇事不张扬,而是躲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伤心流泪。”

南希哦一声,“那就是说,你在来银行的路上是一个美国男孩,见到女性就习惯性地献殷勤调情赞美,从银行出来,你就成了一个中国少年,沉默含蓄不张扬彬彬有礼?”

常山再次调换成美国男孩,调皮地捧起南希的手来吻一下,说:“佛斯特女士,你真了不起。”

南希被他捧得直笑,又说:“你这么迷人,一定有很多女朋友。有吗?”

常山摇一摇手指,“不,姨妈,我只有一个女朋友。我们青梅竹马,相识快有十五年。你见过的,就是在维方德先生的葬礼上来过的那个中国女孩。”

南希使劲想一想,依稀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不过面目如何,已经想不起来了。“那我祝福你们。”

“谢谢你,姨妈。”常山由衷地说。他知道他们两个能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从银行又转去殡仪馆,同样由南希出面,领回了骨灰盒。常山先朝骨灰盒行了三鞠躬的礼,再用殡仪馆提供的黑布把骨灰盒包起来,捧在手里。

这一路两个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想起过去种种,不胜感叹。

回到牙买加客栈,常山收拾行李,给前台的莎拉·莫西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订一张机票,最早一班飞希尔市的。莎拉·莫西问这么快就走?常山说我想尽快把苏瑞安葬了,我们中国人相信入土为安。逝去的人,只有归于尘土灵魂才可以得到安宁。

等把东西都收好,莎拉·莫西的电话也打来了,说机票已经订好,下午一点。会不会有点急?常山说不急,正好。谢谢你。莎拉·莫西说那你的午餐在哪里吃呢?常山说早上雪莉的早餐还有一半在胃里呢。可以再请你帮我叫辆车吗?莎拉·莫西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份内工作。你下来,车就会等候着了。

拎好行李下楼,常山先去二楼南希的办公室跟她说再见。南希看他拎着一个大包,惊讶地问:“这就要走?”常山说:“事情都办好了,当然就走了。”南希欲言又止,常山问有什么话尽管说。南希点点头,问:“那苏瑞给你的一半遗产,你打算怎么安排?”

常山上前亲吻一下她的脸颊,笑道:“有你替我打理,我又何必操心?”

“那你是要年底分红利?”说到生意,南希重又回到精明的商人角色中。

“我目前的收入够我用的了,这几年我都过来了,将来也不致缺乏。也许等我毕了业,找不到工作,就会回来和你一起经营客栈呢?”

南希松了一口气,又怕常山误会,解释说:“我这里真的暂时提不出那么多的现金来给你。客栈只是在运转中,银行的贷款还没有还清。如果你一定要分遗产,我除了把客栈的股份卖掉一部分,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我很抱歉,你昨天来的时候我的态度很不客气,我没想到你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

“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抢遗产的?”常山笑嘻嘻地说。

“我以为你恨我。”南希说出她的恐惧。

“中国有一句古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常山从云家学到的来自中国人的哲学观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思想和行为。

南希再一次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为苏瑞自豪。她有一个好儿子。”

常山笑一笑,她这么说,等于是承认当年她的仇恨来得毫无道理。常山与她吻别,说我下次带我的新娘来,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渡蜜月。

“那苏瑞的房间,翻新一下,可以做为蜜月套房?”南希眼睛一亮。

常山哈哈大笑。南希是一个天生的商人,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她的成功,并非偶然。

这一在南希的房间里耽搁,等他下楼时,莎拉·莫西叫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把行李放在车上,说等一下,我去道个别。轻轻拥抱了一下莎拉·莫西,说:“替我跟别的人说声再见。”又问,“我的账单是多少?”

南希在他身后咳嗽一声,“这里就是你的家,回家住一天还要付房钱吗?”她大方地说。

常山也就大方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希露出难得的笑容,说:“以后有空常来,带上你的新娘子。”

南希·佛斯特居然在笑。莎拉·莫西恨不得马上跑到后院,把刚才见到的跟别人讲。

【第三部 海州】

Chaptre 1 江湖郎中

常山乘飞机回到希尔市,第一件做的事不是去中央银行,不是回云家,而是叫出租车去了墓地。他把苏瑞的骨灰盒寄存在了那里,和工作人员定好安葬的地点和时间,才拎了行李坐上停着等他的出租车去云家。

下了飞机在排队等出租车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云先生,说已经回到希尔市了,办完一些事情就回去。云先生说一切还顺利吧,常山说都顺利,我把我养母的骨灰盒带回来了。云先生说你做得很好,我会早些回家,在家等你。常山说谢谢云先生。

他不可能把苏瑞的骨灰盒带去云家,因此下了飞机直奔墓地先办这件大事,而中央银行在那里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遭遇龙卷风地震恐怖分子的袭击,它不会消失,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半天也不要紧。

回到云家,果然云先生已经从公司回家了,常山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豆子的甜香。他每年都要回云家几次,又是从小就走动惯了的,回云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在。进屋后先叫一声云先生,说我回房间去放好行李洗个澡就下来。云先生说好的,等你下来,就有好东西吃了。

常山就问在做什么好吃的。云先生在厨房里说:“给你熬一锅红豆沙。”常山觉得奇怪,问为什么要熬红豆沙?

云先生边搅边说:“我们老家的风俗,从墓地回来的人,都要喝一碗红糖水或别的红色的甜汤,具体什么原因,又因为是什么,年深月久,也就不知道了,就算是祛邪吧。城市里的人,自从有了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就把自己家里熬红糖水的风俗都给替换掉了,倒一碗可乐给来祭奠的人就算走过了形式了。”

常山听了大笑。

云先生接着说:“可乐不就是红色糖水嘛?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不过我这个年纪,再为你倒一碗可乐就有点不像话,正好她妈妈昨天说起想吃红豆沙了,我就提前回来煮一锅。”

常山问:“红豆不易烂,是用电压力锅吗?”云先生说:“当然,不然这东西,熬上三个小时,也未必吃得上。你快去洗洗换件衣服吧,这两天也够你辛苦的了。”常山说那我就上去了,谢谢云先生。云先生挥挥手,意思是别说客气话。

等他洗好澡,换了干净衣服,又把这两天攒下的脏衣服都带到地下室的洗衣间去洗了,回到厨房,见云太太也回来了,他叫一声云太太,嗓子就发梗。

云太太心痛了,“这两天你怎么熬下来的?眼睛都抠了。和囡囡联系过了没有,她昨天晚上跟我视频联线,我对她讲了苏瑞的事,她很担心你。”

常山低下头,过一会抬头笑着说:“等她下课了上线。我这两天都没和她打过电话。”

“不要紧不要紧,才两天而已。何况越洋电话那么贵,没必要浪费。来,喝一碗红豆沙,按道理来说,你应该在进屋之前喝才对。”云太太理解地说。

云先生端了三只碗过来,一人面前放一碗,笑说:“那是不是也要一手拎一把晒干的芝麻杆,一手拎一把菜刀?”

“为什么要晒干的芝麻杆和菜刀?”常山问端起碗来喝。

“其实不是一手一个,而是放在一只竹篮子里。芝麻在中国象征节节高,至于菜刀,我还真不知道。”云先生说。

“节节高和葬礼有什么关系?”常山把一碗红豆沙喝个精光,自己又去盛了一碗,回到餐桌边坐下,这才拿了勺子慢慢舀着品尝,听他说得有趣,不免好奇。

云先生失笑。“中国人什么都会想到高升、高就、步步登高,哪怕是葬礼,也要求故去的先人给后代子孙带来好运。选墓地讲究风水学说,要的也是旺子孙。高寿长者的葬礼上用过的碗会让来参加葬礼的人带回家去,意思是向长寿者讨点福气,家里有小孩子的,用了这个碗,可以考中状元。”

当听到用了去世的人用过的碗,可以让小孩子考中状元这一说,就算心事重重的常山都忍不住笑了。

云先生笑说:“这意思是告诉子孙,你要知道,你为什么有现在的好运气?那是长者的修行,福泽后世子孙。这么一来,子孙当然会敬仰先祖。中国历来以孝治天下,所以才有这么多风俗。这都是老皇历了,也就乡下还这么做,城市里早就废弃掉了。所有的规矩,能废则废,就留了喝红糖水这一条,大概是因为方便。不然你让城市里的人上哪里去找一捆芝麻杆?”

云太太也笑了,嗔道:“不是你先熬的红豆沙吗?既然做戏,就要做足全套。芝麻杆没有,院子里有我种的芝麻菜,可不可以代替一下?”

云先生哈哈一笑,反问道:“芝麻菜我觉得可以。还有其他呢,你还记得有哪些?”

云太太边想边用勺子在碗里划圈,想起一个说一个。“先是要搭个香案,烧个火盆,一边一根红蜡烛。”

常山插嘴问:“为什么要红蜡烛?红色不是结婚才用的吗?我以为丧事都是用白蜡烛。”

“白蜡烛那是西方的习惯。他们丧服是黑的,蜡烛倒是白的。我们丧服是白的,咦,我记得蜡烛也应该是白,白衣素服嘛。红蜡烛是什么用的?”说到后来,连云先生都觉得说不过去了。

云太太也笑,说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喜丧用红蜡?

常山又不懂了,问什么是喜丧,云先生说,过了八十岁的都算喜丧。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那岁数太不容易了。

常山颇有感触,低声说:“是的,活到七老八十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养父去世的时候才五十二岁,养母也才五十三,养父死于心脏病,养母死于动脉血管瘤。都是心血管方面的病。还有我父母,他们又不知是怎么死的。”

他不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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