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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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子青一声尖叫,死命向黑衣人扑去。黑衣人冷笑,长剑去势不减,左手手肘后撞,“嘭”的一声,跟着“稀里哗啦”一阵响,子青与一扇绿琉璃屏风一起摔翻,人未落地,已然昏倒。但黑衣人手肘撞中她的同时,却觉上臂近肘处一麻,已被什么细小的暗器刺中了。他心中冷笑:区区一根钢针,又能奈我何?但被她这拼死一拦,长剑的去势已缓了缓。这一切,均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但高手相争,有时岂止是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游凡凤猛地后仰,随即“呼”的一声,黑衣人眼前一暗,一床棉被已兜头罩来。他手腕陡振,“刷刷刷”,棉被被割得稀烂。漫空棉絮纷纷扬扬,倒似下起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絮花中,游凡凤长剑在手,剑光矫若飞龙,凌空直刺黑衣人面门。
但他重伤未愈,这一剑的速度却稍慢了些。黑衣人长剑反撩,要磕飞他的剑,游凡凤连错几步,趋退如电,已避开了这一式。黑衣人纵身疾逼向前,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刷刷刷”,已刺出了十八剑,封死了他的上盘、下盘和进击、后退的所有路径。
一时满堂雪亮的剑光,刺得他双眼都眯缝起来了。他一凛:这人好强劲的内力,好迅疾的身法,好高妙的剑招!竟不在年儿与自己之下!若换作平时,自己也许能与之鏖战八九百回合,但此时自己重伤未愈,只怕再支撑五六十招,便会命丧对方剑下。
他一生飘零坎坷,早将生死看得淡了,但现在年儿身无内力,须有人保护,而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还未找到,自己怎能就死?但此刻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差距太大,自己便是不想死,也不可能。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劈、削、剌、斫出三十余招,但无论他如何用力,剑尖总是离黑衣人的身子有数寸之遥。而黑衣人却是剑剑都险些便刺中了他,若非他闪避得快,方才黑衣人自下而上的那一剑,就会穿透他的胸腹。
冷汗已湿透了他的后背,恐惧使他的手脚开始发僵。但这时,他忽觉对方凌厉的攻势骤减,漫天的剑光立时消散,左臂下空门大开。机不可失,他一剑横削,“哧”,黑衣人竟然闪避不开,左臂血花四溅。黑衣人撤剑疾退,怒道:“居然使喂毒的暗器,卑鄙!”
游凡凤不知他在说什么,“嗤嗤嗤”又挥出三剑,却见对方竟将长剑劈面掷来,趁他闪身躲避之际,越窗而逃。他经此一番剧斗,牵动伤处,胸口气血翻涌,脑中一阵阵晕眩,且他心挂子青,不敢去追。他疾步抢到子青身旁,俯身一摸她的脉象,跳动匀称,还好,适才黑衣人的那一击,并未伤到她的五脏六腑。
游凡凤松了口气,为她推拿活血。片刻,她轻哼一声,睁眼见他正为自己施救,苍白的脸上立刻布满红晕,忙坐起:“先生,那恶人走了?你……你没事吧?”他看得一愣:她的声音、动作,怎么竟和十八年前的萧太后一模一样?
他心中一酸,唉,胡思乱想些什么?定了定神道:“没事!”子青伸手将他搀扶而起,动作亲切而又自然,像女儿在搀扶父亲。他心中又一酸,女儿若尚在人世,也该跟她一般大了。
待坐回榻上,子青倒了盏茶端过来,游凡凤接过,道:“适才要不是你那拼死一挡,现下我已成剑下鬼了。其实,你不懂武功,不该来救我。”
子青低头:“方才情势危急,何况,先生不也曾拼命救过世子殿下?”
“那不同,他是我儿子,我又怎么能不豁出命去救他?”子青直如被一个焦雷劈中,当即双耳轰然大响,眼前灰茫茫的一片,不辨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旁有人急呼,睁眼,见游凡凤扶着自己,正焦急地喊:“怎么啦你?快醒醒!”她定了定神,方发觉自己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勉强笑笑:“不妨事,我……有点头晕。”一直身,站了起来。
游凡凤吐了口气:“骇我一跳,还当你是被刺客伤到哪儿了呢!”子青避开他的目光,问道:“刚才,听先生说,世子殿下是您的儿子?”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发颤。
游凡凤只道她昏眩未过,点头叹道:“我这辈子,早就心如死灰了,好在这个世上,还有我的两个亲人在。”说到这儿,他面露慈爱温情的笑容,“一个就是年儿,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而另一个,就是梅意表妹,年儿的娘亲。”此时他心中,已对子青产生了一种只父女间才会有的那种浓浓的亲情,是以不加丝毫隐瞒,便道出了深藏心底的肺腑之言。
听他直抒胸臆,子青神色惨然,出了一会儿神,忽绽颜轻笑:“难怪……难怪他……”游凡凤没听清:“子青姑娘,难怪什么?”
“难怪,先生对殿下这么好!”她忽然扭头,疾步出房,也不拿伞,一闪身便冲进了阶下茫茫的雨雾中。
游凡凤愣住了,不知自己何处拂逆了她,呆了半晌,方叹道:“唉,女人心,海底针。”他不再想这事,可再也睡不着,去书架上搜了册书来看,但几十年的前尘旧事一时俱涌上心头,如何看得进半个字去?
天已擦黑,赵长安才被程守纯等众官员簇拥着回来。他心境很好:这一天在太华寺,高僧不高,参禅反被参成了个笑话,但他意外地撞见了一个落拓不羁的道人,那道人衣着邋遢,一身脏污,但谈吐隽妙,气度俊逸,竟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人。
赵长安与他倾盖如故,相见恨晚。聊到高兴处,又手谈了三局,赵长安越发地尽兴了。临别之际,他被众僧及官员们撺掇着抽了一签,道人接过一看,笑了:“好一支上上签!”
“此签何解?”
道人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此签云,殿下将寿终九十之数,贵不可言,有九子八女送终!”赵长安笑道:“哈,这不是足尺加三的一个黄粱大梦吗?九子八女?何须那么多,三个就绰绰有余了。多了让我怎么记得住他们的名字?”言毕与道人纵声大笑。
他把签揣在袖中,兴致勃勃地穿廊绕户,直奔子青的小楼,要与她诉一诉这一日别离的相思之苦。他不禁坏笑:“今晚随你怎么着,小的就是赖下不走了,不然……这签上九子八女的神谕却如何应验?”
等到子青房外,却见屋里漆黑一片,寂无人声。他一怔:已经睡了?嗯,这些天东奔西跑的,她也累了,今天自己不在,她自是要早些安歇。罢了,以后好日子还多得很呢,倒也不急在这一刻,遂蹑足转身,自回西楼。
次日一早,他栉发漱洗后到中堂,却见除游凡凤、耶律燕哥外,程守纯也在。他早吩咐过,一日三餐程守纯都不用来侍奉,这样大家都随意些。但等下用罢早饭,他们一行人就要启程回京,经过这几日接触,程守纯发觉他为人随和,待下属官员也很体贴,且以他在当今御前的荣宠之隆,多巴结巴结他有益无害,所以一大早就赶来伺候。
待程守纯跪拜参见后,众家人将丰盛的汤点粥茶奉上。程守纯一撸袍袖,竟亲执粥勺,为赵长安等人添粥加点。赵长安拦了两下没拦住,也就随他去了。他只奇怪:子青怎么还不来?平时她都是第一个到的呀!
程守纯察言观色,躬身道:“殿下,臣已派人去请公主了,公主应该很快就会来。”话音方落,脚步声响,进来的是程府管家。管家跪下,磕头,说子青不在。堂中人俱一愣,程守纯问道:“公主许是在花园里?”
“小的已经把整个府里都找过了,没寻见公主。但看守后花园门的老郭说,昨天午后酉时,有位穿月白丝袍的公子,出了后园门,往南去了。”这个管家为人机警,办差老到,找不到子青,竟已将整个府中的人都细细盘问过了。
赵长安心一沉,勉强笑道:“呃……她可能是待得气闷,到城里去转悠转悠,迷了路了。”程守纯已心急如火,当即把全城的衙役、捕快、兵士都派出去找子青,并宽慰赵长安,很快就能把子青找回来。但这一找就是一整天,到天黑起更时,方有确切的消息报上来:城南有一个叫荀老保的车夫,昨日晚饭时分,被一个穿月白丝袍的俊秀少年雇了车,两人出南城门去了。至于二人去了哪儿,与荀老保一同赶车的众车夫也不知情。
赵长安瘫在椅中,浑身僵冷。良久,方嗓音沙哑地对注视着他的游凡凤和耶律燕哥道:“冯先生、燕哥,你们先回东京吧,我去找她回来。”游凡凤紧蹙双眉,欲待不允,但知他的法子是正办,自己若硬要跟着他,徒乱人意,遂只得默然以应。
半月之后,时近暮秋,吴江府下辖的海宁城已颇有寒意,但天高云淡,正是湖蟹肥美的时节。城外的醉仙居座无虚席。一群坐在楼东衣光履鲜的食客,一边吃蟹,一边谈笑风生。四人的谈资,却是近来赵长安又作的恶。
据四人中岁数最长的龙三说,赵长安杀腻了人,最近又成了采花大盗。就在数天前,他奸杀了上官府上官飞的孪生女儿,而这仅是近一个月来他犯下的十余桩淫行中的一桩。之所以之前他类似的罪行湮没不闻,一则是因为大多苦主没有证据,二则有几家苦主虽有证据,但因他权势熏天,又事关自家名节,遂隐忍不言。
但这次赵长安是在作恶时被发现的,他衣白袍、发金冠,提一柄漆黑长剑,闻声赶来的上官飞在与之格斗中,割烂了他的衣襟,露出了他左乳上一块碗口大的胎记。但上官飞不慎为那柄黑剑所伤,伤处腐烂剧痛,血流难止,惨呼声传遍了全府。最后,以孝顺出名的长子上官轻寒只得含泪亲手一剑结束了老父的生命,而赵长安则趁乱逃逸。故尔他的恶行才传布四方。
四人在议论这桩血案时,词语淫秽、下流轻佻之至,将赵长安侮辱得无以复加。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座中有人冷冷地道:“四位兄台说的,只怕跟实情有些出入吧?到底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就这样胡乱攀扯,是不是也太轻率了?”
龙三一愕,回头见角落的桌旁,独坐一少年,正鄙夷地望着自己四人。龙三打量了一下对方,见他着一袭月白薄丝袍,拦腰柬了根青丝带。发髻光洁,乌黑如漆。美如皎月的脸庞上,一双美目明净似春水。整个人一眼望过去,如临水的花枝,又似月下的清梅,淡雅如梦。
龙三侧目道:“呵呵,胡扯?你小子凭什么说我们兄弟胡扯?”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因为……近一个月来,赵长安压根就不在中原!”
“呵呵,他不在中原?咦?”龙三眼珠一转,“你小子居然帮那畜生说话,莫非……你跟他是同伙?”
“兄台正好说反了,他是我的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少年道,自己是两月前冀北卿家被赵长安灭了满门的幸存者,名卿安。在一个月前,他就与另外几个与他有相似血仇的世家子弟,联手将赵长安困在了西域的七杀岭上,他们杀不了赵长安,可赵长安也冲不出来,双方僵持了一个月。看看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以众世家子继续困住赵长安,而让卿安赶回来,联络中原武林的仁人志士,一道去除奸灭魔。
正当四人半信半疑时,忽听有人欢呼:“太好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龙三、卿安循声望去,见一个三十出头的褐色长衫男子快步过来:“哎哟!亏得在这儿遇到卿公子,不然的话,上官公子可要跑冤枉路了!”
卿安一怔,起身抱拳还礼:“阁下……”